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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锋实验与似水柔情——评美国语言诗人伯恩斯坦新作《天堂里所有的威士忌》

2012-08-15李梅英长春师范学院文学院长春130032

名作欣赏 2012年6期
关键词:伯恩斯坦天堂诗歌

⊙李梅英[长春师范学院文学院, 长春 130032]

作 者:李梅英,长春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在美国当代诗坛,语言派诗歌是令人瞩目的一支,查尔斯·伯恩斯坦(Charles Bernstein,1950— )则是这一先锋诗派的代表人物。伯恩斯坦毕业于哈佛大学,获得文学学士后改学哲学,是美国著名诗人、诗歌理论家,2006年当选为美国艺术与科学学术院院士,现任教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此外,他还积极活跃在音乐与戏剧领域。伯恩斯坦创作力充沛,从第一本诗集《流亡》(Asylums,1975)至今,已出版了十九部诗集(其中一部为合著)、五本理论著作及一部音乐剧剧本。2010年,FSG公司(Farrar,Strauss,and Giroux)出版发行了他的第二十部诗集:《天堂里所有的威士忌》(All theWhiskey in Heaven,以下简称《天堂》)。

《天堂》是一本诗歌选集,从数量上看,这本诗集只是伯恩斯坦所有经典诗歌中的一小部分,但它的出版却意义深远,可以称得上是近年来美国诗歌史上的标志性事件。此前,语言派诗歌一直徘徊在出版界的边缘,盛名如伯恩斯坦,其作品也都由大学出版社或非独立性出版机构发行,而《天堂》的出版方FSG公司却是业界翘楚,这意味着以商业运营为目的的大出版社也开始了对语言派诗歌的关注,先锋派诗人开始进入普通读者的阅读视野。

与所有后现代先锋派相似,“颠覆”和“叛逆”贯穿了《天堂》始终,但《天堂》里的“颠覆”并非具有令人望而生畏的晦涩,其“叛逆”也非金斯堡似的痛苦嚎叫。伯恩斯坦“颠覆”了传统的诗歌形式,把我们的目光引向语言自身,他像个魔术师一样,展示出许多非叙事性的迷雾般的句子碎片,由读者自己按某种顺序把这些碎片融为一体,人们可以清晰地体会到自己与生俱来的语言能力。同时,伯恩斯坦关注社会、政治,可算是个左派,他深深怀疑传统诗歌中凭心而谈的“我”,认为那种“我”沉闷乏味、单调枯燥,其存在没有经过社会政治权力结构的检验。自始至终,《天堂》显示出一种可亲、睿智、风趣、快乐的个人风格,诗歌里有纪念、庆典、讽刺、理论传播以及真正的柔情和感伤,当然,这种风趣和柔情可能是一种更为“邪恶”的颠覆,或者可以说,正是在颠覆和反叛中,伯恩斯坦展现出一种独特的似水柔情。

让我们从典型的实验作品开始先锋之旅,如《起飞》:“HH/ie,s obVrsxr;atjrn dugh seineopcv i iibalfmgmMw.”①……这是一首模仿打字机修正带而创作的“破碎”诗,我们甚至无法对它进行翻译。但是熟悉英语的读者会发现并赞赏它的诸多美妙之处:由“塞纳河”(seine)暗示了巴黎之旅,结合标题可以判断出,这首诗描写的是飞机升空的一刻。在这一瞬间,诗人通过纯粹的语言形式呈现出若干意象:混乱难言的“他”(hhie),支离破碎的“哭泣”(s ob);在这个破碎的诗句中,只有小写的孤独的“岛”(i)和咕哝哽咽声(dugh)是完整的,“岛”(i)不仅提供意象,还以其发音隐喻映射出孤独渺小的“我”(I),完整的“dugh”则暗示出在所有这些复杂混乱的情绪中,最完整清晰的经验竟然是哽咽难言。

语言派诗歌的词句安排形式一般有传统式(诗行和诗节)、散文式、开放型(布满页面)和扩大词语间距,《起飞》就是最后一种类型,不仅扩大了词与词的间距,而且拆散了单词的音素(如s ob)。这是一首由形式来完成内容的诗,它颠覆了传统的完整叙述,但这种颠覆并未影响经验的传达。它通过调动读者的语言能力来使他们的人生经验参与其中,对于习惯了传统诗歌的读者来说,发现这样一种表现方式比清晰完整的理解更让人兴奋。

伯恩斯坦的散文式诗句形式多样,有时甚至完全没有标题,如:“当十二名医学院学生得知只有七人能被医院录取时,同志友谊顿时变为对抗竞争……亨利埃塔·希波相信自己能够通过阅读字面中的字母而预测结果。”这串句子听起来像电视剧的收视指南,滑稽有趣让人上瘾,它不是单纯的文字游戏,这首散文诗以电视中常见的荒诞梦境般的叙事,喻示了人类欲望的悲喜剧。

在伯恩斯坦这里,重视诗歌形式与再现社会生活并不矛盾,《天堂》里不乏反映“9·11”事件的作品,最难得的是这些作品很少有虚假安慰,也不以灾难为卖点,如散文诗《自由路的报告》:“今天我在自由路上散步,只是它已不再是我熟悉之所”。诗歌从曼哈顿下城开始,叙述诗人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感,其间冰冷的副歌“那时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去天堂”一句反复出现。对于如何表现“9·11”事件及其产生的影响,伯恩斯坦一直念念不忘,他使用了“奥西曼迪亚斯”(Ozymandias)来形容这一事件。奥西曼迪亚斯是埃及神话中掌管冥界的死神,他的儿子就是人间的埃及法老,雪莱曾写过关于奥西曼迪亚斯雕像遗迹的十四行诗。伯恩斯坦化用了雪莱诗句来描写世贸中心的废墟:“这些巨大而中空的钢铁树干”。他拒绝为这场美国当代最严重、最有疑问的悲剧做出定论,而是带着强烈的共鸣,再次引用了雪莱的《奥西曼迪亚斯》:“孤独平坦的沙漠漫延至远方”,以此作为自己的诗歌结尾。

《天堂》的主要诗歌类型仍然是传统的分行诗。《谢谢你说谢谢你》开篇就表达了对晦涩诗的冷嘲热讽:“这是一首完全/可以理解的诗”,“它全面表达了/作者的/感情:我的感情/这个人正在说/给你的感情。”传统形式也可以表现颠覆和叛逆,如诗人讽刺某些宣扬诗歌确定性的论调是赤裸裸的谎言:

庆祝 celebrates the

胜利来自于 triumph of the

人类的幻想 human imagination

在痛苦与 amidst pitfalls&

灾难之间。 calamities.

英文原诗的韵脚押在无实际意义的虚词(the,&)上,其本身就是对确定意义和连贯逻辑的调侃和消解。诗句如游戏般回环往复,除了呈现它自身之外毫无意义。这种兴高采烈的无所事事,有几分滑稽,也有几分残忍,表现出一种后现代主义的质疑:在这里,高雅、真实、完整性、深度以及权威等,都被语言的漩涡席卷殆尽。究竟诗歌和艺术能够做什么,以及不能做什么,伯恩斯坦并未在诗歌中给出确定答案,而在其理论专著《诗学》(A Poetics,1992))中,他曾明言:“我事先对诗不置入确切的和先设的意义”,只“创造一个结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环境使读者对其反应与之互动”②。《诗歌实验》就是一首非常典型的“只问不答”诗,这些问题由一位向诗歌作者提问的翻译者提出,全诗采用铆接式结构,超过五页长,由一连串华丽的诘问构成,最终没有任何答案,没有诉诸老生常谈的顿悟和警句,而是激发读者对语言产生刺激、情感和神秘体验。

后现代主义关注大众文化,语言派诗人也拒绝“雅”“俗”之分,不排斥商业文化,因此,一首比较通俗易懂的《天堂里所有的威士忌》成为这本新诗集的“主打歌”:

不是为了天堂里所有的威士忌

不是为了佛蒙特山的所有青蝇

不是为了地下室的所有泪水

不是为了火星的100万次旅行

不,即使你付给我钻石

不,即使你付给我珍珠

不,即使你赠我你的尾戒

不,即使你送我你的卷发

不是为了所有的地狱火

不是为了所有的天蓝蓝

不是为了我自己的王国

甚至也不是为了心的宁静

不,永不,我永不会停止爱你

直至我心停止跳动

即使在那一刻,在我的文字和歌声里

我对你的爱会再次响起。

这是伯恩斯坦特有的抒情风格,英文原诗仍然打破了常规的诗歌形式,前三小节都由介词短语构成,只在最后一节才出现了一个主句。但我们把这首诗与伯恩斯坦的中期作品《几维树上的几维鸟》(The Kiwi Bird in the Kiwi Tree,1991):“我不要天堂,仅仅要浸透在/富有热带风光的词语的/倾盆大雨里。超越关系的/基本原理,比虚构还‘虚’,如同双臂/困住婴儿咯咯咯的笑声:环绕的/罗网宣布它诺言(不是管束性的铁栅,而是绞合的音符)”③相比,就会发现二者的明显不同。在诗歌形式方面,前者以介词短语为主,句式并不复杂,后者仍是传统的英语诗形式,句式也多传统复句;与此相对照的是,前者虽然在形式上更具实验性,但在表意上却更清晰明确,而后者的“先锋”特点依赖于用词奇诡和相对复杂的句式,是那种人们印象中的“晦涩”的后现代主义诗歌。因此,我们可以说,现在的伯恩斯坦比之20年前,诗歌技巧上更加成熟,在艺术表达上更晓畅自然,更无斧凿痕迹,情感表达与艺术创新融合得浑然天成,达到了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艺术境界。

① Charles Bernstein.All the Whiskey in Heaven:Selected Poems[M].New York:Farrar,Straus and Giroux.2010:36.(本文所引诗歌除《几维树上的几维鸟》一诗外,均由笔者译自此书,不再另注)

② 林玉鹏:《伯恩斯坦与美国语言诗的诗学观》,摘自《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2期。

③ 查尔斯·伯恩斯坦、汉克·雷泽尔等:《美国语言派诗选》,张子清译,四川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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