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婉的独语——谈张立勤散文之美
2012-08-15白云霞河北北方学院文学院河北张家口075000
⊙白云霞[河北北方学院文学院, 河北 张家口 075000]
作 者:白云霞,文学硕士,河北北方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张立勤是当代具有独特艺术个性的散文作家,她的散文没有了传统流畅的叙述过程,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跳跃的思维和片段的独语链接,充分体现了散文这一文体的自由性。因此,她被认为是“新艺术散文”的主要代表作家。她的散文作品多次获奖,尤其是散文《树中的女人》还为她捧得了第二届“冰心散文奖”。
从创作主体上讲,张立勤本质上是一位诗人,其散文实质上是诗性的散文。一方面,张立勤的散文充满着对生命的敬畏、痛惜之情,对美好生活的挚爱与追求,和对人类生存意义和生存现状的多角度的追问,将散文看做是“审美的生存诗意的栖居的理想处所”;另一方面,物欲、功利的嚣张带来的群体性的心灵迷失,使她陷入了不可穷究的质疑与痛苦之中,她“一次次将自己逼向终极性绝境,以亲证人类心灵自我粉碎和自我重建的一个个可能性”,她的散文是一种凄婉的独语。
一、细腻感觉的自我抒写
同样抒写生命之痛,史铁生以理性思考见长,张立勤以感觉见长。她的感觉描写因其内心的痛楚而尖锐,因其想象的丰富而细腻。
张立勤曾在《我的灰姑娘》一文中说:“我是靠感觉来实现构筑文字房屋的目的的。”为了传神地表达自己尖锐细腻的感觉,张立勤又总是将比喻、拟人、夸张、通感、设问等多种修辞格以自己的主观感受巧妙地融合为一体,更为贴切地传情达意。比如,在张立勤的笔下,时间被描绘成了各种不同的感觉:“童年印象中的时间以令人惊恐的重量和速度‘从半空上坠落下来’,无法抵挡,令人不知所措;我难以诉说我感觉中的那样不可挽回的堆积,其中的每一根谷草,都似乎象征着一个曾经活过的人……”时间这种无形的抽象的概念在作家的笔下通过不同的感官刺激展现出来,不管是“坠落”,还是“堆积”,都是那么的独辟蹊径。
表现在比喻上,她多以与自身相对立或矛盾的喻体来揭示本体复杂多变的特征,体现了一种生存的悖论。如“我像纸叠的鸟似的沿着楼梯飘下去”。既像鸟,便该用动词“飞”,作家却把原来有生命的人和物比做了无生命力的轻飘飘的苍白的纸张,这恰是身受疾病折磨的作家痛切的体验,其仓皇心情的真实写照。再如“河面上赶马车的穿着翻毛皮袄,扬着鞭子,那鞭子就那么扬着,在半空,像一道冬天的裂缝”,定格在天空中的鞭子,被描绘成了冬天的裂缝,显得是那么无情和冰冷,抽打在马的身上,就像是抽打在读者的心上。和上文描写的蛮横和不近人情的冬天形成了对应,又自然而然地和下文中描绘的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们内心对生的渴望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冷一热,客观冰冷的世界和主观热情的人们在读者的鲜明对比安排下,呈现出独特的审美画面。
张立勤的世界是飘忽不定的,单一的感觉难以表达她内心的复杂,所以她用她笔下不同的感觉来描绘出她瞬间的感受,并且不断地把这种感觉放大、蔓延。通过毫无生气的文字传神地表达出她在特定情景下的不同感受。这在《私人浴室》一文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蓝色的浴帘上流着无色的水珠,像我深夜的眼泪,它们不舍地往下流着,再一声接着一声地掉入我内心的山涧中。”作家把难以名状的痛苦的心觉化为听觉、视觉,甚至触觉,你仿佛看到了作家一边倾泻着痛苦,一边又在欣赏着因痛苦而异常美丽的自己。
二、真诚的自我袒露
张立勤的散文是以袒露自我的真情实感来打动读者的,她忠实于自我的思想情感、内心体验、性格气质,忠实于自己的审美感受与自己的人生观,她的每一篇散文都融进了作家真实的爱憎哀乐。铁凝曾有过这样的评价:“不忸怩地倾诉着人生的诸多难处与尴尬,不掩饰地诱惑读者依旧随她一道喜悦人生。”张立勤的散文之所以有如此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就在于作家在审视生命、审视自我的过程中,同时也为读者提供了反观自我的空间。正如梁遇春所说:“小品文的妙处也全在于我们能够从一个具有美好的性格的作家眼睛里去看一看人生。”
以《树中的女人》为例,作家将“我”与“她”放在自我审视与相互审视的位置上:“我和她面对着面——一个未从树中分离出来的女人。”在这篇散文中,“我”作为一个现实中承受苦难的女人,又是感觉中从树中分离出来的女人;“她”,一个未从树中分离出来的女人,有着与树互相依存和挣脱的痛苦的共同渊源,作家忍受病痛的内心体验就如同与树相互挣脱又相互依存的情态。所以,作家认为,愈是经历了沧桑与苦难的生命才愈发显得美丽与妩媚,在个体的生命体验中注入对女性生命的赞美。“那是一棵很老很丑的树,浑身散发着原始部落般的腥味和火焰的热气。我忽然觉得,愈丑的树,就愈像漂亮飘逸的女人。”作家与树已不可分,作家钟情于树,树的形象又暗合了作家的境遇,作家是在以树的形象写人。与树中的女人对视,即是在审视与追问过去和现在的“自我”。《树中的女人》,真正令我们震撼的恰恰是“一个未完成的心愿,一个未完成的木雕”,它让我们看到了比一个完整的作品更加难得的东西。
在《四四方方白桦林》一文中,几对年轻的夫妻同住在曾是一片树林、坟场、仓库的地面上盖起的楼房里。繁衍生息的日子一天天重复地过着。当同一层另外两家男人相继死去,死亡的阴影和痛楚沉积在楼里每一个人的心中,在这座楼里,有了生与死的交替,而生与死的交替却是自然法则。
作家从自然界生命与死亡、短暂与永恒中体悟出生命本体的原始回归,“以女性特有的价值观来观照自己的生死与青春,这就使她的书写不只表现出真切、坦诚,而且进入到一个较深的层次,富有一种耐人寻思的哲学意味”。
三、自在的独语
因为张立勤的感觉异常丰富,也因为感觉是模糊的、非确定性的,也是非逻辑性的,传统的、明晰性的语言已很难传达她不定的意图,所以她选择了独语这一言说方式。“我的写作,是与我所迷恋的生活片断的一种窃窃私语。”她的“窃窃私语”就是一种独语,一种顺乎自我情感、自由自在的独语。这是一种贴近心灵的话语方式,它可以遵从内心世界的感觉,在自创的时空中超越现实时空的限制,自由自在地,也是最为贴切地传达她原生状态下的思想的、意识的细微变化和梦幻般奇妙的感觉,借此表现她丰富的想象和复杂的内在情感。
张立勤总是在内心孤独的状态下进入自由自在的冥想状态中,可以不受尘世的纷扰,心境也更为纯净,其思想也在冥想中变得更为深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河水总让我产生‘想着’它的愿望。……在我与河流在一起的时间里,我也同时感觉到许多别的人,正和许多别的事物在一起,或是相互抵抗,或是相互交叉,或是失之交臂……”对这一段文字,小说家何玉茹做了这样的评价:“‘孤独’和‘奥秘’这两个词,散文里没有提到,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它们也许正是这篇散文的出发点,作家从孤独和奥秘出发,沿了沉静又喧嚣的河流,一路走来,走得散漫、自由而又不少节制。”
如果说,独语体“是纯个人的,它注重的是自我观照和剖折,它不需要倾听的对象,甚至可以说是拒绝倾听对象的存在,这就形成自我与他人、与世界间的疏离”。那我认为,张立勤的独语并不完全是在拒绝他人的倾听,她个人的痛楚、孤寂的心境等与都市的欲望、浮躁、冷漠等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她的独语,与其说是“与他人与世界间的疏离”,不如说是她对异化世界的心理抗拒,是对自我精神家园的执著坚守和对这一世界清醒的认识。
在《私人城市》结尾,她连用七个“一个人”的句式,除去浮华平实的语言,一气呵成,像高处倾泻而下的泉水,迎面而来的气势强化了自我的情感,也强调了她对城市的态度。她厌烦城市的喧嚣、虚假、空洞,然而作家所抗拒的,是包括作家在内的现代人不得不依赖的都市生活,她唯有返回自我的内心,或质疑、或探询。这是一种心灵的坚守,尽管有些无奈,但并不完全绝望,言语之中仍保留了一份对生活执著的乐观和期待。
散文是各类文体中最自由的一种,没有绝对的格式与框框,写起来可以随心所欲,任笔所至,不受任何限制。正是散文无“规矩”,才更显出它的难度。张立勤的想象丰富而自由,在她的笔下,没有什么不可超越、不可探寻的,往往抓住一个意念就能将其绘声绘色地发挥得淋漓尽致。她的思想不为概念性的认识所引导与规范,而呈现出感觉的朦胧性、不确定性。可以说张立勤是以感觉化了的生活片断、思绪的片断与自由自在的冥想相连接组合进行的生命的独语,并在独语中,完成了散文之美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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