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困境下人性的复杂性:《热铁皮屋上的猫》中的家庭角色关系探析
2012-08-15马予华中州大学外语学院郑州450005
⊙马予华[中州大学外语学院, 郑州 450005]
20世纪40年代中期,田纳西·威廉斯以《玻璃动物园》一剧登上了美国戏剧舞台,随后的《欲望号街车》更是让他名声大震,跻身美国一流戏剧家。接下来的十年,威廉斯进入了他创作的全盛期,他于1955年推出的《热铁皮屋上的猫》也以其深刻挖掘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家庭亲情、人伦关系的蜕变等家庭社会问题而获得了两项大奖:普利策戏剧奖和纽约剧评奖。该剧以密西西比河三角洲一个富裕的种植园为故事的发生地,种植园的主人弗雷德·格温(大爹)的65岁生日宴大幕将启,他的大儿子古柏、大儿媳梅带着五个孩子(第六个快要出生)和二儿子布里克、儿媳玛吉都来到庄园为父亲祝寿。全家人除了大爹和大妈都知道了大爹患癌症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2.8万英亩肥沃棉花地的下一任主人是谁,这足以让所有家庭成员焦躁不安,儿子、媳妇们各自带着争夺更多遗产的目的来赴生日之约。本文从家庭角色关系出发,多角度、深层次地展现出人类生存本质的复杂性。
一、濒临破裂的夫妻关系
本剧中共有三对夫妻关系:大爹和大妈、布里克和玛吉以及古柏和梅。古柏和梅的夫妻关系本剧没有详细描述,至少在争夺财产方面两人是夫唱妇随。我们将重点讨论大爹和大妈夫妇、布里克和玛吉夫妇的危机重重,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夫妻、家庭是社会最基本的细胞和组成单位,健康、和谐的夫妻关系是人幸福感的重要源泉,而剧中主要角色则首先通过夫妻关系向读者暴露了他们的第一生存困境和他们“靠谎言、欺骗、冷漠过日子的生活方式”。
1.布里克和玛吉。玛吉是一个热情泼辣而富有心机的女人,故事的开头,她就陷入了极限的生存境地:婚姻即将破裂,丈夫对自己冷漠绝情,夫妻之情有名无实,玛吉对丈夫欲近不能、欲弃不忍,像一只困在热铁皮屋上的猫一样经受着爱情之火的煎熬;大爹身患癌症,富庶的庄园急需继承人,而自己没有孩子,失去了合理继承遗产的最正当理由;丈夫萎靡不振、不理世事的现状让他们夫妇两个在遗产继承中更是处于被动地位,财产的继承关系到玛吉后半生的温饱和富贵,物质生活的极限境地也摆在了她的面前。玛吉是一个实用主义者,贫穷的出身让她没有退路,丈夫的逃避与冷漠让她没有依靠。人在极限生存困境中最能发挥全部的潜力,玛吉像一只狡黠而善斗的猫一样向自己的目标发起了攻势:首先,千方百计地放下身价,向丈夫示弱,和丈夫和解。然后费尽心机地讨大爹大妈欢心,利用布里克在父母面前比较受宠的优势让大爹的天平向布里克倾斜,最后,甚至不惜当众撒谎宣布自己已经怀孕的消息来彻底取得斗争的胜利。作者笔下的玛吉和威廉斯一直比较善于刻画的柔弱、被动的南方淑女形象有很大差别,她模糊了我们对戏剧角色非正即邪的界定,我们无法用传统的好人坏人来表述这个女人,只是她的鲜活的“强者”形象让我们领略了人的生存困境中的坚韧。
布里克则是一个逃避者、厌世者和失败者。剧作的开始他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陷入了生存危机的深渊,生存的多重重压让他不堪重负,生不如死。当大爹询问他酗酒的原因时,他曾说:“欺骗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喝酒是一条出路,死亡是另一条出路。”他的喝酒买醉,是一个软弱无力的人在面对生存困境时的绝望与挣扎,他对自己、对亲情爱情都处于极度的失望状态,对因自己的冷漠决绝造成好朋友斯基普的死亡他愧疚不已,只有以虐待自己作为祭奠。对自己家庭中在金钱面前泯灭的亲情他充满厌恶,对妻子的无情和拒绝让他在爱与恨中无法自拔。现实世界和人性本质的复杂性让生性单纯的布里克面临着严重的精神信仰危机,对现实世界的丑陋与残忍,他只有在酒精的麻醉中逃避,最后对玛吉怀孕谎言的不置可否,说明他已经开始继承了父亲靠欺骗过日子的生活方式。
2.大爹与大妈。大爹和大妈是四十多年的患难与共的老夫妻,但粗鄙暴烈的大爹对肥胖丑陋、喋喋不休的大妈完全没有爱情,他自己就宣称:“我就靠欺骗过日子,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东西好靠的了。”他对大妈的身材、衣着、言行举止都极其鄙视,任何时候都拿大妈当笑料,他甚至告诉儿子他梦想着在有生之年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弥补人生的缺憾。而大妈对大爹则只有逆来顺受并怀着可怜而深切的爱,在受尽大爹的当众耻笑与轻视后,她悲哀地向他表白:“这么些年来你就不信我爱着你?我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爱你!大爹,甚至对你心里的怨恨和你的铁石心肠我都爱呢!”
大爹是剧中除了玛吉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人物,他有艰苦的奋斗史,十岁外出打工活命,到一对老同性恋者的庄园帮工而获得信任与重用,后来成为其合伙人并最终继承了这个庄园。他是庄园的统治者,他的自私、贪婪和顽强让他成为威廉斯剧作中与众不同的男性角色。但在剧中,他的生活同样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死神的无情降临,家庭成员的勾心斗角,二儿子布里克的消极遁世,辉煌而虚伪的一生。对待死亡,他深度恐惧,想抓紧时光及时行乐,他本性中的虚伪与欺骗让他对癌症的事实千方百计地逃避,宁愿相信自己是结肠痉挛,生存危机的面前他选择逃避、自欺。大爹是父权制度的一个典型的牺牲品。
二、有你没我的兄弟妯娌关系
古柏和布里克这对兄弟的亲情因为巨额遗产的存在而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验直至被摧毁,这其中玛吉和梅这对妯娌起了重要的催化作用。布里克对古柏对庄园的虎视眈眈一直是嗤之以鼻的态度,古柏的贪婪和野心也让布里克对亲情陷入绝望,加剧了布里克对世界与人生的幻灭感。古柏和梅在布里克卧室隔壁偷听布里克和玛吉的争执,并把布里克不愿和玛吉同床因而玛吉不可能怀孕的隐私作为攻击弟弟的武器,“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孩子?因为她那个帅哥丈夫、运动健将,不肯跟她上床。”古柏甚至当众宣称“我跟他(布里克)就是势不两立!”古柏和梅贪得无厌的本性让他们用尽最恶毒的语言和行为来对付自己的兄弟,万念俱灰的布里克没有任何的反击,而玛吉作为利益攸关方则针锋相对,大爹的寿宴变成了展示丑陋、贪婪人性的舞台。
剧中的大儿媳妇梅无疑是一只自私而又贪婪的“猫”。她在遗产争夺战中是古柏的左膀右臂,表面上对公公婆婆非常孝敬,实则她配合丈夫极尽献媚之能事讨好大爹并一直千方百计地破坏布里克和玛吉在大爹心目中的形象。当玛吉把买给大爹的浴衣让布里克说成是自己给大爹买的,好让大爹对布里克感到欣慰进而更喜欢布里克时,古柏和梅夫妇不约而同地揭穿了这一秘密。在这个所谓的富有的上流社会家庭中,妯娌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同性之间的惺惺相惜,有的只是剑拔弩张的相互踩压,古柏夫妇被工业化社会生存竞争熏陶出来的利欲熏心完全浸没了手足之情,这种恶劣的兄弟妯娌关系让该剧的人性悲剧主题更加凸显出来,对生存困境中人性复杂性的表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生存困境与复杂人性
任生名在《西方现代悲剧论稿》中说:“人的生存困境的张力是人的生存困境与人的两种基本的生的愿望的冲突,一种是实现人自我完善的自由生存的愿望,另一种是达到一个和谐安宁的生存处境的愿望。前一种是人的自由,后一种是人的幸福。”《热铁皮屋上的猫》故事发生的背景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社会发生深刻历史变革,南方种植园经济的衰落、解体和北方工业文明的崛起导致新旧文明价值观的激烈冲突。急剧变化的社会大环境下普遍的社会信仰危机和精神危机是剧中角色人性悲剧的社会环境:现代工业文明社会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生存法则和虚伪、欺诈、贪婪所引发的深刻精神危机把剧中的人物逼到空前的生存困境,而残缺、破碎的家庭结构模式和虚伪、疏离的家庭成员关系是威廉斯主要剧作中人性复杂性和人性悲剧的直接成因。现代工业文明提倡人们去追名逐利,但对物质财富的过分追求会让人忽略人本体最基本的情感需求,使人陷入精神上的极限生存困境,如何打破精神困境和人性悲剧的藩篱并进一步实现自身的价值正是剧作家引导我们去思考的一个待解的精神世界难题。
《热铁皮屋上的猫》是威廉斯剧作中故事情节最复杂、出场人物最多的一个,以全景式的画面给我们展示了家族成员中夫妻、兄弟、父子、妯娌之间的虚伪、贪婪和欺骗等在生存困境下人性的复杂性,揭示出人类最为丑陋、卑劣的本性。对财产的争夺是本剧的一条表面主线,隐藏于其下的是作者在南方农业文明和北方工业文明冲突融合的时代背景下对人类价值观的思索,在信仰危机、父权制度和传统道德桎梏下的人性身份认同危机。剧作中的所有角色都不同程度处于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的困境之中,本文以此为出发点,探索了不同角色在极限生存环境中所表露出来的深层次心理状态,进而探析了人性的复杂性。
[1]张耘.现代西方戏剧名家名著选评[M].北京: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
[2]任生名.西方现代悲剧论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
[3]李英.田纳西·威廉斯戏剧中欲望的心理透视[D].博士学位论文,山东大学,2006.
[4]李早霞.爱的呼唤———论《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中爱的缺失[J].外语教学,2008,7(29),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