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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和古镇文化热现象

2012-08-15云南财经大学传媒学院昆明650221

名作欣赏 2012年2期
关键词:现代人古镇现实

⊙肖 琼[云南财经大学传媒学院, 昆明 650221]

⊙吕胜男[南京旅游职业学院, 南京 211100]

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在其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孕育并形成了数以千计的村镇,并在此范围基础上形成了人们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和社会风情,向人们显示并传达了各自丰富而独特的历史文化信息。如苏南的周庄、同里,浙江的西塘、乌镇、南浔,等等。这些古镇文化已经随着历史的发展渐渐地退出了历史的中心舞台,只是作为历史的碎片标志着曾经发生过的历史印痕和历史记忆。随着世界全球化的发展,由于抓不住任何实在的惶惑的现代人心中集体萌发并蔓延开来了一种怀旧情结,现代人借助对已然消逝的文化的记忆和想象来平衡紧张的现代生活,与现代文明相抗衡。于是古镇文化热现象也就成了必然的事了。

一、漂浮的能指:现代人的情感困境

西美尔的货币哲学揭开了现代人情感困境的缘由。与马克思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考察货币的路径不同,他所关注的主要是作为文化哲学意义上的货币。西美尔立志于揭示马克思所忽略的资本主义经济活动同时带给人的生活感觉上的变化,因此他所要揭示的问题是,当货币成为现代生活的文化象征和生活观的主宰之后,人的情感与社会结构发生了怎样的生存变化?怎样表达?在西美尔看来,货币在现代生活结构中带给人们的生活以及对人的情感冲击具有双重意义,并且带来了双重的效果。

西美尔指出,由于货币的出现,产品的价值都可以通过货币来权衡,借助于货币我们可以以任何一种喜欢的形式享受事物的价值,这种交换方式给人们带来的是一种空前的解放。“钱在口袋里,我们是自由的。”①然而这种解放同时也意味着现代生活意义危机的开始。

由于货币成了生活中可以兑换一切的媒介物,它像一个公分母介入到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之间,甚至在社会生活交换的一切空间,作为一切价值的绝对表现手段无处不存在。然而货币在交换的过程中果真能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平等交换吗?它果真能完全地取代它所交换的物体吗?西美尔指出,这种交换从形式上来看似乎是相等的,但是货币抽取了产品的物质内容,填塞了具体社会关系的自我生产。它使这个交换过程变成了一个不断地从一个对象到另一个对象以至无穷的换喻链条,货币是它唯一的计量形式。在这个交换的过程中,人与人的关系被碎裂式地分割,附着于物化身上的人的情感和意义被完全流失,成了交换中被忽略的虚无。因此,正是这种自由,意味着生活的空洞和缺乏实质的生活意义。这必然造成个体终极意义的失落和生命感觉的萎缩,“金钱只是通向最终价值的桥梁,而人无法栖居在桥上”②。人成了二元分裂的人,西美尔揶揄性地将他们称为“神经衰弱者”。

货币把生活中的内容分割成一个一个的碎片,人的日常存在也成了一种碎片化生存状态。现代人的这种异化生活方式,迫使他们必须寻求新的体验空间来释放被压抑的情感或情绪。本雅明将目光投向历史的过去,竭力把仍然遗存在现在中的偶然找到的、没有吸引力的历史废料和碎片修补起来,以便与历史相对抗。在本雅明体系中,时间已不再是有序线性的,而是多元的,并置的,他的现在不再是由未来获取意义,而应该在未来的昭示中,并由过去来调整修正。本雅明意在拣拾这些关于过去的碎片,通过仍存现于现实当下中的一个个历史碎片来照亮当下人们的生存状态,开启现代性的救赎之路。曾经被人们遗忘也必然要走向遗忘的过去经过本雅明的理论演绎突然获得了迷人的审美光彩,重新展现在人们面前,表现在文化现实中就是现代社会中弥漫开来的现代人集体怀旧趋向。

二、现代怀旧情结的审美内涵

怀旧(nostalgia)一词源于两个希腊词根nostos和algia。nostos是“返回家园”之意,algia即痛苦的状态,连起来便是指思慕回家的焦灼感。17世纪晚期(1688年),瑞士医生丁·霍弗尔(Johannes Hofer)把这两个词根连接起来,首创并使用了nostalgia一词,专指一种众所周知的、痛苦而强烈的思乡病。它是一种臆想症,主要发生在那些服务于欧洲统治者军团的,为自己祖国而战的瑞士士兵身上,这种病症诱使患者产生幻想,形成错误的表征,继之分不清楚现实与幻想、过去与现在的关系,唯一的念头就是梦想回归祖国和故里。

正如克罗齐所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历史的延续和传承总是在现在当下为现在的人所进行,历史中的每一段时间都是被放置在当下被现在的人重新体验。现代社会与传统文明在历史的延续性上表现出极大的断裂,“过去习惯的那种静止的、结构式的、有规律的、线性的、有序的、进步的观念越来越遭到质疑,而特别强调的是多样的、随机的、独特的、另类的、相对的、个人的、能动的观念”③成了现代社会的主要特征。在瞬息万变的现代生活中,他们变得惶惑不安,焦躁不已,抓不住现实的任何实在。既然未来无法设想,现在难以把握,只有逝去的过去才能带给人以心灵的抚慰,延续主体对客体的韵味感知。马尔科姆·蔡斯和克里斯托弗·萧在《怀旧的不同层面》一文中详细地探讨了怀旧的发生因:“构成怀旧的存在有三个先决条件:第一,怀旧只有在有线性的时间概念(即历史的概念)的文化环境中才能发生,现在被看做是某一个过去的产物,是一个将要获得的将来;第二,怀旧要求某种现在是有缺憾的感觉;第三,怀旧要求从过去遗留下来的人工制品的物质存在。如果把这三个先决条件并到一起,我们就能很清楚地看到怀旧发生在社会被看做是一个从正在定义的某处向将要被定义的某处移动的社会环境这样一种文化环境中,换句话说,怀旧是现代性的一个特征;它同时为确定性和解构提供肥沃的土壤,它是对现代性中的文化冲突的一种反应。”④赵静蓉也深刻指出,“人类必须曾经历过或正在经历某种突然中断、剧烈分裂或显著变动的生活经验,才有可能产生怀旧的情绪,而怀旧就是现代人思乡恋旧的情感表征,它以现实不满为直接驱动,以寻求自我的统一连续为矢的,它是现代人为弥补生活的不连续性而自行采取的一种自我防御手段。”⑤怀旧主体必须是有过一定生活阅历的人,他们经历过岁月的沧桑,在现实生活中受过挫折,或感到过于紧张和疲惫,于是转向过去,回忆着过去,在时空的交错中进行生命经验的历时比较。

但是,怀旧又不是单纯的回忆。回忆是一个心理学范畴,而怀旧却是一个审美范畴,它必须在回忆的基础上辅以一定的价值取向和伦理衡量,并根据这些价值取向和伦理衡量对回忆进行遴选,只有过去的领域中真正美好和被想象成美好的那些部分才会成功地成为怀旧对象,进入怀旧者的视线。回忆还有可能依照过去的原样再现历史,而怀旧则是把过去作为历史的一部分在当下重新现实化。回忆强调身体的当下性和在场性,主体必须是对生活事件的亲身经历或亲身体验,而怀旧更强调一种主观的想象,通过主观的想象来弥补时间对过去记忆的冲淡和消损,给过去涂抹上一层理想的光晕,重新构想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魅力的另一个现实过去。

所以,怀旧是一种审美,是一种建基于回忆之上的审美想象或审美虚构。“是对理想化的过去选择性的渴求,是对一个被净化了的传统而非历史的叙述。”⑥由于时空距离使真相变得暧昧和模糊,使怀旧变得可能,而心理距离又保证了怀旧的审美属性的实现。怀旧是对逝去的过去的观照,时间的不可逆性在这里永远地拉开着与现在的距离,距离产生美。当我们隔着无法穿越的时空距离遥望过去,有限的记忆不可能完整地再现和叙述这段过去,留在记忆深处的总是那些美好的、感人至深的,曾经最深刻地打动我们,让我们至今刻骨铭心和记忆犹新的部分。而对于无法再现的部分,我们也总是赋予审美的色彩。无法跨越的时空距离为我们感觉的现实蒙上了一层面纱,使过去变得暧昧和模糊,过去在现在的对视中填满了主观的美好想象。于是,怀旧对象因其与主体的当下情境拉开了时空距离和心理差距,它不再是我们曾经知觉过的那个世界,而变成了借助想象以“再现”的方式存在着的“另一种现实”。当下现实是真切的,而“另一种现实”却是虚幻的,切身经历过的现实是美丑和善恶并存的,被虚构幻想出来的现实却经过了主体意识的筛选和过滤。于是,怀旧对象成了审美对象,怀旧的行为成了怀旧者对过去的生活事实和情感经历在心灵中的审美再造和艺术重构。无怪乎卡西尔在《人论》中指出真正能够充分表现人类特性的记忆形态,不是对过去事件的简单复现和摹写,而是一个对往事的创造性或构造性的过程,是往事的新生。通过收集我们以往经验的零碎材料肯定是不够的;我们必须真正地回忆它们,在回忆的基础上加以组织和综合,并汇总到思想的焦点上来。

三、古镇文化:在怀旧中寻找人类审美真实需要的表意系统

古镇文化古已有之,但此之前我们所提的古镇文化的概念与20世纪末将它作为现代怀旧对象后所悄然兴起的古镇文化是截然不同的。在我们的历史上,星罗棋布的文化古镇,都曾经在一定历史时期内对推动全国或某一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起过重要作用,具有全国或地区范围的影响;或是当地水陆交通中心,成为闻名遐迩的客流、货流、物流集散地;或它的建筑遗产、文物古迹和传统文化比较集中,能较完整地反映某一历史时期的传统风貌、地方特色和民族风情,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艺术和科学价值。然而,当古镇文化成为现代人怀旧情怀的一种客体寄托后,古镇文化的意义就远不止此。

这是一个与现代都市生活截然不同的图景,带给现代人的也是另一种奇异的感受和体验。“纵横交错的几条小河从古镇穿过,白墙灰瓦的古老民居紧紧依偎,沿着小河两岸延伸。这里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游人熙攘,属于小镇的安宁还没有被无情地打破,为此我们心存感激。下午四点钟的西塘非常平静,阳光温和地斜照下来,绿色的河水似乎静止不动,几只小船停靠在岸边。……走在清凉的石板路上,抬头看天,不知自己身处何时。”⑦一个现代人在游完西塘古镇抒写的一段文字,透露出这位现代人对这种古朴而宁静的传统生活方式的无限怀念。文字虽不是很美,但其中渲染的那份感受却是唯美的,让人愿意将疲惫的心灵随了那一段文字尽情放飞。随着现代社会的迅猛发展,许多旧的事物、旧的风俗、旧的生活方式以及旧有的观念迅速瓦解甚至崩溃。科技以强大的工具理性思维麻木了人们对世界的体验,甚至对生命的感悟,而现代社会对人的过度掌控与人对自由体验的本能向往在人的内心造成了无可逃避的冲突。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人们必然会以一种新的视角和参照来观照不断逝去的过去,通过对过去的重构和再创,承担起拯救现代人类解救现代危机的文化救赎功能。因此,当我们将眼光从喧闹浮华的都市转向古朴宁静的古镇,我们马上就会被一种诗性精神所吸引,所感染,我们浮躁的心在这里就一个劲地沉下去,直到进入一个与自然同心共感、与万物相生相通的境界。这种境界与充满着冲突对立的现代生活截然对立,让我们明显感觉到一种文化断裂,既不受现在支配,也不破坏现在,它表现出绝对的自由,一点都不受外在现实世界的干扰和支配,有着自己深沉的文化自律性。

米·杜夫海纳深刻地分析过去对于现代社会所具有的特殊意义。他认为过去的意义“不是由于它自身才有深度的,它甚至不使我们感动,因为真正感动我们的是过去和现在在我们身上的汇合,也许还有这生活的奇巧可能为我们安排的这种汇合的突然性和意外性。所以,深度就存在于我们对过去的使用之中”⑧。而古镇即是人类如影随形的过去的活的见证和物质形式,它一方面在时间维度上连接着过去,一方面在空间维度上伸延到现在,它以其鲜活的形式展示着人类曾有的历史,曾经创造过的繁荣和辉煌,它又插入到现在,如同一块不透明的刀片标举着现在和过去在经验事实中的不同,提醒着在现代社会中已经迷失了自我的现代人在历时比较中寻找回自己本真的自我,重新获得源自过去的生命动力。

如何才能寻找到人类真实的审美需要呢?希望仍然寄托在历史身上。卢卡契认为,日常生活既包含了没有被意识形态同化的真实实践的方面,也包含了被意识形态渗透的方面。这也是为什么兴起“日常生活审美化”文化事象的原因。当历史成为历时,当时间将当下现实隔离成为历史,随着历史不断更替变化的主流意识形态成功地将它从人们的日常现实生活中分离出去而使之边缘化,主流意识形态与它之间的必然的异在性使其虚幻的表象撕破,它的“包含了没有被意识形态同化的真实实践的方面”的部分就成功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这时的历史已经成为一个“他者”,借助这个“他者”的形象参照,人们可以划破现实的假象,成功地窥探到生活的真相。这样,游离于现在之外,可以看做是现实中仍然保存着历史记忆的碎片化状态的古镇文化马上吸引了现代人的视线,并且成为了某种象征和幻象。它们介于历史与现实之间,等待着现代人与它进行对话,在对话中展现历史的断裂与延续,叙说着,并唤起过去在现实生活中的活力。“根据我们可能获得的潜力得出我们能够怎样生活,我们想怎么生活”,古镇文化的深刻意义正在于此。

①② 西美尔:《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学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7页,第10页。

③ 何兆武、陈启能主编:《当代西方史学理论》,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36页。

④ 转引自李陀主编:《上海酒吧:空间、消费与想象》,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37页。

⑤ 赵静蓉:《在传统失落的世界里重返家园——论现代性视域下的怀旧情结》,《文艺理论与批评》2004年第4期。

⑥ 转引自周宪主编:《文化现代性与美学问题》,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页。

⑦ http://www.zjol.com.cn/05gotrip/system/2009/11/12/0160177 14.shtml。

⑧ 米·杜夫海纳:《审美经验现象学》,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年版,第4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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