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假作真时真亦假:对《让子弹飞》的一种解读

2012-08-15韩彬

电影评介 2012年3期
关键词:邦德师爷麻子

《红楼梦》中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1]甄(真)宝玉,贾(假)宝玉,甄士隐(真事隐),贾雨村(假语村言),其谓世间之事真真假假,真伪难辨。最近观看了姜文新作《让子弹飞》亦生同感,马邦德,汤师爷,真假黄四郎,真假张麻子,亦真亦假,亦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让子弹飞》可以说是讲述了骗子马邦德、土匪张麻子和恶霸黄四郎之间的故事,三位主人公都是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第一,县长和师爷。影片开场县长马邦德坐着马拉火车,吃着火锅,拥着夫人,在汤师爷的溜须拍马中行进在上任的途中,土匪张麻子的突然而至,炸毁了他的美梦,为了求生,他谎称县长已炸死,自己是汤师爷,但他并未告诉张麻子自己真正上任的地方是康城,而是将张麻子引入了凶险的鹅城。马邦德在进入鹅城之后迅速完成了自己的角色转换,开始真正做起了师爷,周旋于土匪张麻子和恶霸黄四郎之间。对于马邦德来说,无论做县长也好做师爷也罢,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赚钱。马邦德是一个绝对的金钱异化者,他在鹅城自始至终做的一件事就是促成张麻子和黄四郎的合作,共同赚取四大家族的dollar。作为县长,人格操守,黎民苍生都不在他考虑之列,只有金钱是他毕生的梦想。他最终死在金钱堆里,可以说是对其毕生梦想的隐喻。马邦德就是汤师爷,汤师爷就是马邦德,当马邦德身为县长之时,他吃着火锅,颐气指使地接受着汤师爷的马屁,当摇身一变而为汤师爷时,他又立刻变成一个溜须拍马之徒,在马邦德的心中县长和师爷都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就是一个骗子,他的目的就是极尽能事地骗取金钱,但是当生命葬送在金钱之中,即连金钱也变得不再真实。马邦德临终之时对张麻子的劝告可能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真实的东西。

第二,土匪和县长。《让子弹飞》中的张麻子显然颠覆了我们传统文本中所塑造的狰狞匪貌。他身上少有匪气,而更多的是一种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侠义之气,同时还有几分儒雅之气。他有一个文雅的名字叫牧之,他做过松坡将军(蔡锷)的手枪队长,他能欣赏莫扎特的音乐,他之所以落草为寇只为对革命的心灰意冷。他到鹅城就任县长只为替百姓争取一个公平。正如他就任时所说,他到鹅城来,就是要干三件事儿,公平,公平,公平。匪首和县长看来两个截然相反的身份,但对张麻子来说都是其济世抱负的延伸。真正的县长马邦德只为求财,而作为土匪的假县长却只为还百姓一个公平。这显然是对传统思维中土匪形象的一次彻底颠覆。正是传统思维中对土匪的妖魔化使得张麻子真假难辨,染上了神秘的色彩。张麻子白天为县长,晚上为匪首,为的就是劫富济贫,为百姓求得一个公平。张麻子可以说文似孔明武似赵云,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神机妙算,武艺超群,但是人性渐弱,神性徒增。因此姜文对张麻子的塑造虽有意颠覆传统土匪形象,但他在完成对传统形象的拆解中又落入了新的窠臼。影片中同样也出现了一个假张麻子,他是真的脸上有麻子,而且做的也是杀人放火,劫财越货的勾当。假张麻子的出现再次模糊了我们对土匪形象的认识。到底是牧之代表的是土匪之真还是麻子代表了土匪之真,真真假假,难以辨清。

第三,真假黄四郎。黄四郎为鹅城一霸,影片中他自己导演了很多以假乱真之事。他让胡万假扮麻匪,抢钱奸淫,嫁祸于张麻子。他指示人假扮张麻子为非作歹,从而逼迫四大家族出钱剿匪,从中捞取利润。他同时还为自己找了一个替身,黄四郎心狠手辣,但是却品尝了自制的苦果。他和自己的替身之间最终真假难辨。张麻子将他的替身处死,真正解除了民众的畏惧,引发了鹅城百姓的反抗。黄四郎被众人作为替身极尽羞辱,也道尽了人生在世真真假假的隐情。人的尊敬、敬畏实际上都是面对的一种虚假的身份,而绝非本真的人,一旦这种虚假的身份被去除,一切的敬畏都将化为乌有。黄四郎和替身本无不同,黄四郎的跋扈,替身的萎缩,一切皆因身份的笼罩,当身份隐去,真也就变成了假,假的也就成了真,正可谓“假作真时真亦假。”

《让子弹飞》中真真假假,幽默横生,恶趣横飞,但它决不是一部仅仅让你一笑了之的电影。在讲述完了三个主人公的真真假假之后,他再次向我们展现了看客的民众,革命的民众,在革命之中真假难辨的民众众生相。

马邦德在刚进鹅城不久就说:“不好,我们来晚了,前任县长已经把税预征到90年后了,都到2010年了。”暗示了《让子弹飞》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初的民国时期。此时辛亥革命刚刚过去,民众的生活并未因辛亥革命的胜利而改善,胜利果实为军阀和旧势力所窃取,整个社会混乱未明,买官卖官之风猖獗。鹅城百姓正是生活在恶霸黄四郎阴影之下。姜文在《让子弹飞》中对于民众的描写再次接续了启蒙主题中对看客的批判。革命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救民众于水火之中,但是民众绝非一呼百应,应者云集,他们懂得观望,懂得等待,直到事态明确,他们才会出手。当张麻子把钱撒在鹅城街道上时,迫于黄四郎的淫威竟无人敢来捡钱。当黄四郎的马奔驰在鹅城街道,鹅城民众自愿将趁夜捡回的钱投向了黄四郎的马车。这种潜在的奴性与双腿一软终于趁势跪下的阿Q可说如出一辙。当张麻子再次将枪撒给民众时,虽然他们没有再将枪交给黄四郎,但是他们仍在观望,他们要等待,看谁是最后的胜利者,他们就去帮谁。鲁迅曾指出:“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2]显然姜文为影片设置了喜剧的结局,张麻子凭借自己的智慧,杀死黄四郎的替身,消除了民众的畏惧,最终激发了他们的反抗。然而试想假如是黄四郎占了上风,那么最后被杀的就很可能是张麻子等人。鲁迅的《药》中革命者夏瑜的血被愚昧的民众制成了人血馒头来挽救痨病患者华小栓的生命,而他为民众做出的牺牲仅仅成为茶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耻笑的对象。试问张麻子如果被黄四郎打败,他们未必不会成为另一个夏瑜。鲁迅说:“孤独的精神的战士,虽然为民众战斗,却往往反为这‘所为’而灭亡。到这样,他们这才安心了。”[3]张麻子看似狂欢的胜利其中又隐含了多少偶然的因素,因此这个看似喜剧的结局中又蕴含了诸多悲剧的因子。

同样,即使被仇恨激发起来的民众他们最终的目标指向也不是公平而是对胜利果实的瓜分。《让子弹飞》中民众瓜分黄四郎财产的宏大场面颇似《阿Q正传》中阿Q的土谷祠之梦。革命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既有利益的再分配,阿Q革命的梦想就是把元宝、洋钱、秀才娘子的宁式床都搬到土谷祠去,《让子弹飞》中的民众最终将张麻子正坐着的一把椅子也搬走了。影片中的黄四郎说:“你拿走我的银子不要紧,为何要散给他们”。张麻子来鹅城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还民众一个公平,可是对于这样的百姓来说能否存在真正的公平。王富仁先生说:“鲁迅异常明确地表现了,即使阿Q成了‘革命’政权的领导者,辛亥革命依然毫无胜利的希望,他将以自己为核心组织起一个新的未庄封建等级结构。”[4]鲁迅曾将老大的中国比作沙聚之邦,正是暗示了中国民众的奴性和人心的涣散,要使沙聚之邦转为人国,仅靠外力的催化是难以真正实现的,民众自我的觉醒才是人国建立的根本。启蒙之路任重道远,没有民众的觉醒,就不会产生真正的公平。鲁迅说:“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了他们的奴隶了。”[5]一个黄四郎的倒台,紧接着会有另一个黄四郎的崛起,无论是武智冲、胡千还是现时的鹅城民众都不可能成为公平社会的基石,从此意义上说张麻子“公平、公平、公平”的追求不是成功了而是刚刚开始。所以看似狂欢般的革命民众只不过是麻木看客的另一个变种,而非民众的真正觉醒。也正是基于此姜文《让子弹飞》的真假之辨也超越了表层的幽默戏仿触及了深层的国民批判主题。

[1]曹雪芹 高鹗著:《红楼梦》,黄山书社1994年3月合肥第1版,第28页。

[2]鲁迅:《华盖集•这个与那个(三)》,《鲁迅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45页。

[3]鲁迅:《华盖集•这个与那个(二)》,《鲁迅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 140页。

[4]王富仁:《中国反封建的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呐喊>、<彷徨>综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31页。

[5]鲁迅:《华盖集•忽然想到(三)》,《鲁迅全集》(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6页。

猜你喜欢

邦德师爷麻子
邦德牛奶
明清衙门的师爷
窗边的媒人
鸡毛蒜皮的事儿
信任一个贼
演状元
“黑麻子”香蕉能吃吗?
邦德语录
邦德系列主题曲
猜谜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