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艺术创作原创性的思考
2012-08-14宋伟光雕塑杂志社执行主编bySongWeiguang
■ 宋伟光(《雕塑》杂志社执行主编) by Song Weiguang
今天互联网的高度发达,促使了信息共享,致使人们在对问题的认识上趋于扁平化。信息发达是把双刃剑,它可以滋生挪用与抄袭的泛滥,但它也可以运用掌握的信息来避免重复,更可以享受信息时代所带来的便捷和对事态的掌握。一句话,运用得当更利于原创精神的迸发,本文通过对“原创”的概念形态分析以及对抄袭、模仿和借鉴之概念的界定,进行了有关形与意之辩证,指出要从艺术的原点和方法论上下功夫,回到用什么方法和要解决什么问题的认识上来。
一、“原创”的概念形态
首先,须对“原创”这个概念做一下定义。原创即首创,是具有独特个性的物质或精神成果,是对既定参照物的怀疑与否定,是主客体之间的创造性关系,具有唯我性和批判精神。
从根源上来讲,原创性的产生在思想上基于原始信仰,在方法上基于原始思维和人类的社会实践,它产生于人的精神世界。人类的文化史是由原创的开创性和传承的延展性构建的,人类文化的脉系是创新和传承以及模仿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结果。因而,不能够片面地谈原创性的决定作用,如果仅仅纠结于原创这一方面,那么,文化史对“体系”“学统”之划分便无意义了。只不过原创较之其他方面更具有开拓性,尽管原创具有开拓性,但原创的事物往往是不完善的甚至是粗浅的,但它却是形成经典的原型。而经典的形成则是靠对原创的不断完善和提升来完成的。既然谈到原创问题,那么这必然要牵扯出与原创问题有关的抄袭、模仿和借鉴之问题。
二、对抄袭、模仿和借鉴之概念的界定
对于艺术创作原创性的强调,是基于当下艺术创作拷贝、挪借之风甚至抄袭之风日趋泛滥的文化境遇而提出的。首先说《雕塑》杂志对这一问题的提出具有现实意义。它的意义就在于对盲目跟风,投机取巧,精神缺失之现象的警觉与批判。当代艺术在很大程度上表现出的是一种强调观念,甚至是技术次要观念先行的状态,特别是当代艺术手法中惯用的复制、拷贝、装置、材料转换等“点石成金”的方法,无形中促使了模仿与抄袭的产生,因为这些方法中含有脑筋急转弯的因素,对这些方法的运用如果不当,就很容易陷于模仿和抄袭的状态之中而不自觉。针对这一现象,还须对抄袭、模仿和借鉴之概念界定一番,以正本清源。
“抄袭”是指把别人的作品或成果抄来当做自己的。“模仿”是指个体自觉或不自觉地重复他人行为的过程。“借鉴”是指参考别人的成果以对照自己,含有取长补短的意思。这三者之间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一定的共同点,就抄袭与模仿而言,个中都有攫取他人成果的因素,“模仿”在对待一般事物上可看作是社会学习的重要形式之一,但在创造性劳动上这种行为与抄袭便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因为这涉及到知识产权的问题。而借鉴其实也是带有模仿程度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在艺术创新方面,抄袭与模仿以及借鉴存在着临界点,如果没有观念性的突破,模仿与借鉴便都有抄袭的成分。造型艺术是形意不分的艺术,反映在造型艺术中,抄袭表现为对别人构思的挪用或对形体的模仿。而借鉴则表现为对构思或形体的衍展或演变,但问题是形体的衍展或演变是否就是创新或者是对抄袭的遮掩。这就要看其结果了,如果是呈现新的情感想象,且这个“情感想象”具有感染力和新的艺术态度,那么,这便具有一定的创新性,这也就做到了衍展或演变。否则,如果是脑筋急转弯、或靠运作以及“暗算”式的“算计”则谈不上是借鉴。笔者曾就“东西方思维上的同性问题”与学者连冕先生做过书信式的讨论,他在《“雕虫”还是“雕龙”——致宋伟光先生兼论“中西思维同性”》一文中指出:“目前,中国某些雕塑创作者的作品是世界性的‘扁平化’的,所谓‘特色’不过是惹人哂笑地借用设计领域内恶劣的障眼法——在现代性之下,已有人高呼艺术门类缤纷多姿的思维最终将统一为‘设计’的逻辑,即用讨巧的智力而非真实的艺术灵感进行器官和功能的‘新擘画’”。1连先生所言极是,这种“借鉴”,非从内心本源出发,而是从“需要”和“行情”出发,所以,这算不上是创新更谈不上是原创了。
1 《毛主席去安源 》
2 岳敏君 《开国大典》
三.造型艺术是形意不分的艺术
造型艺术是以形象表达意义的艺术,它难以把形与意分开。它的每一处具有个性特征的形式结构都与意义相吻合、相支撑。当然这种吻合有多种类型,有的是形式与内容的适度统一,这种形式多表现为现实主义艺术。一种是形式大于内容,甚至是有意使形式背离或游离出内容,这种类型多存在于表现性的艺术类型之中,但无论是什么类型,形式永远是内容的载体。所以,任何在形式上的“聪明”的重组或打散,任何在创意原理上的挪借都有抄袭之嫌。例如,艺术家岳敏君创作的《开国大典》(图1)《毛主席去安源》(图2)《渔港新医》是将董希文1952年创作的油画《开国大典》、刘春华1967年创作的《毛主席去安源》、陈衍宁1973年创作的《渔港新医》中的主体——“毛泽东及众多开国元勋”“毛主席”“赤脚医生”从画中去掉,而只对原作品的背景进行了“复制”,这显然是在表达一种观念。一件作品当完成之后,其图像所呈现出的视觉信息便被定格,因而,它便释放着它的图像意义,而当有意去掉原作品中的主体形态,只空留衬托主体形态的背景,那么,这个图像就生成了新的阐发点。艺术评论家易英认为,原创意味着再现的主体与对象之间的一种创造性关系。这种关系的结果就是元图像,但并非所有的元图像都有原创意义,《赤脚医生》《毛主席去安源》也是复制的方式,但减去了人物,暗示了复制的无效,或者是与商业化的对抗,而一片空荡的风景,有如历史的空无。2易英对此的评价还是比较学术的,但笔者认为岳敏君的这种创意,其思维方式脱胎于杜尚,没有什么新鲜的。但有意思的是艺术家如果是模仿一种思想,那么还是能够产生新的状态的,但如果艺术家模仿的是一种技术或样式,是难以有创新的。
3 展望 《不锈钢假山石》
4 展望 《不锈钢假山石》
四、有关形与意之辩证
上面讲到,视觉艺术是一种形意不分的艺术,因此,从形式与意义之间的纠结所反映出的诸多方面来进行一下归纳,有助于对原创性的认识。
艺术中的创新包含原创与借鉴,视觉艺术中创意与创立新的形式相关联,但创意不一定导致新的视觉艺术本体形式的产生,此一类主要表现在观念性艺术中。而另一类是形式变化了,却不一定有了新意。笔者在拙文《说创意与创形》3中指出:“不能断然地将艺术中的创新立意与创立新的形式法则区分开来,因为所谓创意它是要体现在形式之中的,而新形式的出现往往又是创新立意的开始,问题是创意也未必导致形式的变化,这类创意往往是创新观念利用已有的形式。还有一类是形式虽变异了,但未必是创了新意。有一种观点认为,审美价值即形式价值,审美价值即形式发现。这没有错,但道理在于有一些造形者变异了形式也不等于就有了形式价值,形变并不意味着艺术形态必然变化,因为艺术家的任务是在创造新形式中制造含义。”
归纳起来,大致有这么几种类型,一是形式变了意义也变者。这一类型是指,新的形式法则对已有的艺术形态进行否定,当这种新的形式呈现时,新的观念便一并呈现,也即新形式就是新观念。如从梵高、高更、马蒂斯到毕加索再至布朗库西、罗素他们放弃了反映论层面的客观实在,以一种新的形式,达到了富有表现意味的观念。之后,经康定斯基、马列维奇、蒙得里安再到波洛克、罗克斯他们放弃了客观具像而进入抽象的观念与形式。
一是形式或方式变了而意义未变者。这是指表现形式或方式虽变化了,但并未导致意义的变化。如展望以不锈钢制作的假山石系列作品(图3、4),虽欲通过材质的转换来唤起人们对即成文化形态的认知改变,但其形态仍然是太湖石,因为决定太湖石之形态的是它的结构,而不是其外表。不锈钢仅仅是依附在太湖石胎体上的外衣,太湖石的符号形态依然固定于结构之中。因此,它释放出的信息还是传统文化的信息。这种在材质上的转换,引起的视觉上的转译,虽能收到异样的视觉效果,但并不能以此带来观念上的改变。因此,仅仅依靠材质的转换来改变人们对观念的认识,关键是要找准切入点。美国北卡罗纳大学教授Billy Lee教授也认为,新的时代出现新的材料,但是新的材料不一定带来新的意义。对材料的认识不能在一个初浅的层面上,应该深入挖掘内在的联系,而不是机械地把某种材料拼接一下,否则就是很表面的,就像是换衣服一样。
除了以上类型,还有一类是形态未变而意义变化者,这是指利用现成品或已有的形态来进行观念的置换,如达达主义、杜尚至劳生柏以及波普这种放弃技巧性和审美性的方法,改变了人们对以往经验的认知惯性,是站在事物的另一角度介入认知改变的借代方式,阐发了即成事物的另一种存在可能。但问题是我们的当代艺术家,对此的认识缺乏对这些案例的系统理解和认识,如学博依斯,应知道他的生存环境和人生经历,方才知道他怎么从“用毛毯包裹一架钢琴”到“对怀抱的死兔子讲解艺术”这样一个意义系统。这样做会了解到他的思想,而不是做法。但我们却往往仅仅是学习博依斯的某一做法,这样就会陷入到模仿、挪借和不知所云的境地中,还误以为自己很高明。所以,搞观念艺术者,用其所谓的观念,应是、也必须是富有创建性、开拓性的,否则价值不大。这要求艺术家要有很高的眼界和世界观,要不然仅仅依靠观念来支撑视觉艺术,往往会仅有其表,会偏离作为视觉艺术的本体所指,如此发展下去最终造成视觉艺术功能的丧失。
五、原创性缺失的应对
当下我们处于一个文化消费的时代,这个时代是一个视角多元的时代,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是一个趋利的时代,它使人们产生了消解经典,无视崇高的心态。在这种境遇中,原创性的缺失也是社会生态的反映,但我们却不能为此开脱自己。今天互联网的高度发达,促使了信息共享,致使人们在对问题的认识上趋于扁平化,这的确是问题之所在,但却不是问题的根本。根本还在于我们的态度、我们的修养。我们应冷视人生,注意事物的原发点,而不被繁炫的外观所蒙蔽。信息发达是把双刃剑,它可以滋生挪用与抄袭的泛滥,但它也可以运用掌握的信息来避免重复,更可以享受信息时代所带来的便捷和对事态的掌握。一句话,运用得当更利于原创精神的迸发,雕塑家曾岳曾就这个问题指出:“在情绪、气质都流行化的今天,交互越强的地带原创性越强。”这个判断是有道理的,但如果我们掌握不当,那么交互越强的地带也可以导致原创性的减弱,我们还是要从艺术的原点和方法论上下功夫,回到用什么方法和要解决什么问题的认识上来。
注释
1 《雕塑》杂志2009年第6期
2 《世界美术》2009年第3期“无主之土—岳敏君场景系列”
3 《雕塑》2009 年第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