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定居记
2012-08-04丁燕
一
从半山俯瞰樟木头镇,某个瞬间,它变得如此陌生:熟悉的街道猛然抽长,灯光下陷,萤火虫的巢穴被打开,摩天轮微缩成风车,蓝莹莹转动,看不清车和人,听不到喧嚣和嘈杂,广阔的黑暗,一片推推搡搡的水晶……
我不能相信,这被抽空听觉的画面,真的和我有关。
半夜,当我被凉风吹醒,推开纱门,倚着弓形黑铁护栏向远处眺望时,我觉得,它和我同样孤独、私密(面对浩瀚无边的世界,我们都是脆弱的角色)。
这是我在半山的屋子度过的第一夜。此刻,我在这里写下这些文字。
我已彻底离开故乡,离开童年时代的房屋、街道和邻里,蛰居于此。
在我到达小镇之前,我曾看到过什么,在小镇向我袒露之前,它曾具有怎样的形态,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半夜的偶然一瞥,让我收获到我的命运:离乡背井助我展开翅膀,让我从无垠的天空汲取到养料,而非来自传统的根部。
我活在一个由大规模迁移和具有生产力的移民所定义的时代,不再被要求呆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条街道,同一所房子,注视同一个街景,因此,我并不孤单,当我和我们携带着对故乡难以泯灭的爱来到他乡时,接受这里的陌生,犹如接受自己的身体。
没有比俯瞰更为奇特的时刻了:当我目睹小镇时,我已嵌進它体内,并且,非常稳固地嵌进深处。对我而言,现在,它就是世界的中心。
二
搬家的前一天,我在新房门口等打扫卫生的阿姨,她踩着单车赶到,双臂粗壮,圆脸焦黄,眼窝深陷,刘海齐整,前胸后臀空空荡荡,随后,她的老公出现,令我诧异万分:矮,秃顶,红头涨脑,肚腩肥大,白,白得简直粗俗,而且年龄大,几乎像她的父亲,但两人并列站在一起时,又有种古怪的协调。
那女人一见丈夫便笑,浑身淌蜜,然后转向我,将浓重粤语费力调整出普通话的调子:这个房子好哦……
我敷衍地点点头,可她却拉开话闸,用手指着对面的山:唔,唔,向山好啦……
她压低声音:那中间的,不好啦……
她左右看看,生怕住在中间的业主马上出现,质问于她。
显然,她是那种本本分分、和和气气的本地人,但若说起小区住户分布,公交车到来的时间,有几条爬山道,哪里买菜最便宜,她无所不熟。她给会所打扫卫生,和业主相熟后,留下电话,有临时搞卫生的活,就找她。
一进屋,我和她的角色便进行了转化:好像这是她的家。
她迅速地从床上扯下单子,铺在客厅,将所有能移动的杂物,像拢沙子般,撮起高高的一堆,再将四个角对着捆扎,抡起来,扛着下楼。那包裹十分巨大,将她的身体完全湮没,像包在自己移动,而她的老公,手拎抹布,站在窗台边,像个大侏儒。
女人蹬蹬蹬上楼后,老公搬来凳子,她捏着抹布站上去,擦玻璃的上部分,那男人,弯腰擦下面。他俩隔着玻璃聊天,唧唧呜呜,纯正粤语,对我来说是放射到空中的礼花,完全不明指向。然后,取窗帘,擦煤气灶,扫卫生间,拖地……
无论做什么,皆以女人为主。
在这个系列劳动场景中,女人让自己变成绿巨人,拥有超强的隐秘能量源,而男人则是孩子、附庸,甚至累赘,需要照顾、宠爱、保护。看得出,他紧紧地抓着这根救命稻草,没有她,日子没法过下去,而她,又安于这种角色。
她说她本来给小区的一个女业主家搞卫生,但今天,坚决辞了工。
太累?工钱少?挤不出时间?
她否定了我列举出的理由,叹了口气,又突然笑起来:她给我她家的钥匙,让我晚上搞卫生,可那时她家没人,他们都在外面吃饭,我做了两个月,害怕了,她家有大把的钱,她又那么信任我,万一丢了我说不清……
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她身上的工装,天蓝色T恤衫,已洗得泛白,脚上是双粗陋的男士拖鞋,脸色明显营养不良,而且,她还拖着他——那没主意、木讷的老公,她当然需要这份零工,甚至,太需要了!
她瘦骨的脸上再次绽开笑容:人家那么信任你……说不清啊……
她嘟囔道:现在,我都不敢见她……
我有些难过。毕竟,丢大把钱的事,还处于臆想状态,但是,想必这女人是那种非常害羞的人,一想到面对“信任她的人”,要做出那种解释,她已提前体会到尴尬,像一种很珍贵的东西遭到破坏,而那种东西的价值,在她看来,远在工钱之上,于是,她在纠结后选择辞工:她要对得起别人对她的信任,也不愿让自己活在紧张中。
在到达南方之前,关于南方女人如何过着沸腾、疯狂、享乐主义生活的传说,我听说过不少,说她们如何尖酸,耽于声色,充满危险;但现在,这个离我如此近切的女人,袒露着最真实的一面:在那张流汗的、紧张的、黑黄色调的脸上,闪烁着一层由内向外辐射的光。她奋力挥动手臂(那几乎不是她肉体的一部分,而是单独的工具),像舞蹈演员,脉搏里跳动旋律,涤荡着屋子的每个角落,略带鲁莽。
她喜欢像我这样的屋子:一次性打扫,虽然累,但因没有“大把的钱”而没有负担。
我觉得“大把”是个很“南方”的词。在北方,人们最多说“一大把葱”,但在南方,“大把的时间”,“大把的房子”,“大把的钱”,“大把的人”……频频出现,让“大把”很形象,很锐利,行动感很强:一张巨人之手张开,将一切归拢在自己掌心。而这个女人,却让自己处在“大把”之外。
我揣测她非常爱那个男人,我揣测那男人并非她的第一任丈夫,我揣测她年少时匮乏教育,青年时仓促结婚,中年时养儿育女,在即将老年时结识到这个白得吓人的男人,蓦然,焕发出激情,一见他,身体便如液体铅般变得炽热柔软。
显然,她的贫苦和她的激情、她的坚守,完全不成比例,但她骨子里的执拗,来自这片多雨的红土地上长久的积淀。在这样一个裂变的历史时刻,她持有操守和原则,累,但却总是笑嘻嘻。
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在乎别人的信任,径自,走进那无人的、放着大把钱的家,而毫无心理负担时,那她,就和“大把”这个词般,陷入沉沦。
三
搬家这天,从蒙蒙亮的黎明,到暮色四合,这一天,分明太长。
早起打通搬家公司电话,一小时后等来三个男人,中年的相貌略周正,手里拎着串钥匙,长长短短,簇拥成一团,十七八岁的,纤细,瘦高,推自行车的六十开外,宽肩膀,阔嘴。
中年男子一张嘴,浓重湖南腔,客客气气,让我把门打开,先看看有多少东西,再搬到路口,再叫车来。
我起了疑心:不是说开车来吗?
他解释:开来的是大卡车,可你们的路太窄,不好调头……
我愈发怀疑。
电话里我说明东西不多,何苦要开个不能调头的卡车,并且,我说,根本不用调头,车转一圈就能出门。
他们三个像竖着耳朵在听,但脸上同时浮出鄙夷的微笑。
中年男子发问:挂断树枝怎么办,卡在路上怎么办,撞到路灯怎么办……一路问下去,那想象中的卡车不断变形、膨胀,稍一移动,地动山摇。
我喃喃:为什么要开大车?
他解释说公司业务忙,六辆小车都开了出去,到下午才能回来。
我心里惦着还有些零碎没归拢好,马上接茬道:那就下午再搬,等你们的车回来。
话音刚落,那年长的将自行车一卡,迈步上前,嘴角剧烈抽动,发起脾气:不搬了,不搬了……那嘴很侉的河南话,让我知道他们其实并非亲戚。他简直要青筋直暴,恨恨地嚷嚷:也不让看看搬的是什么,谁知道一车能不能装下……不搬了,不搬了!
我攥着钥匙,掌心中,那薄薄的小银片已变得发烫。
此时此刻,我如何能即刻開门,让三个陌生的,口音来自不同地方,相貌差异如此之大,相互之间完全匮乏默契的临时团队,大摇大摆地进家,逡巡、指点、算计……一想到我那些虽不值钱,但缺了哪一个,这日子都得停顿下来的物件,被搬到路口,晒在烈日下,等着车来……那场景实在可怕。房门一旦洞开,像缴械女子,瘫软在床,如何能对付三个联手男人?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只为我那些零碎?
我注意到他们的手里除了那中年男子拎着串钥匙外,其余都空着,那他们的口袋里会不会装着……我不得而知。现在,在我和他们之间,形成剑拔弩张之势:他们要我打开门,而我反复质疑为何要开大车来。
中年男子说:搬新家是好事,我不和你吵,大车小车,能搬就行……
他简直是心理学家,将我的质疑归纳为自己在开心时添乱,但他的话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半信半疑:你们,到底有没有车?
他即刻举起那串钥匙:这不是钥匙!
他说车就停在路口的拐弯处。
我愈发怀疑:有车开的人是不愿多走一步路的,而从大门口到路口,至少有三四百米
我忽然觉得非常刺心:无须再纠缠,显然,那路口,停着辆虚拟的车。当我丧失了犹豫,整个人被乖戾的紧张控制,几乎不敢和他们对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见我猛然沉默,那老者像看透了我,转身去推自行车,高叫:走走走……
年轻男子跟着他走了,那中年的不甘心,站在我面前,等待。
这真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果我松懈,如果我拿出钥匙……然而,我无视他们的离去,纠缠在想象的惊惧中,显得格外呆笨。
三个男人和一辆自行车,走了很久,才消失在路口。
四
后面的情况,每况愈下:第二拨人,将价格飙升至千元。
第三拨:指明书架、衣柜不搬(我居然在正午骄阳的炙烤下,放下戒备,将门打开,让他们进屋)。
第四拨:搬过去可以,但不包安装。
时间在次次交锋中变成残骸,转眼已是下午,堆放在地上的大包小包,已不像最初那么坚硬,变得软塌塌起来。孩子累了,倒在光秃秃的床垫上睡着了,越发令我心焦。我几乎陷入绝望,再次问朋友索到个电话,打通后,等待。
那个男人出现后——我完全没料到——他居然是今天的主角:一米八,鸡爪般的脚趾夹着人字拖,手臂猿猴般冗长,右手指尖衔着根烟卷,要躬身才能进门……啊,他就衔着那烟卷四处移动,目光掠过大包小包,用手敲书架,凑上去看接缝,扯开衣柜门,关关开开,一番折腾后,开出个价,不高不低,而我,即刻应允:因为我累了,因为天色将晚,因为只有他敲了书架,开了柜门。
他打电话招来两个人,开始拆卸搬运。
于是,楼道门大敞,拖鞋啪嗒啪嗒,烟卷一直燃,一直燃,像永远不会熄灭。
事情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事情从来不会如我所预想,不会那么完美:
他们抬床板,能把自己的手撞破;面对装了书的纸箱,用最傻的办法:抱在前胸出门;他们抢着拎桶子,知道里面装着的洗漱用品很轻;他们要求我开空调,喝冰冻矿泉水……而我正生闷气:衣柜门上有块明显的撞痕,白森森一团牙齿,从褐色口腔跃出,丑死了,但我依旧开了空调,买了水,咬紧牙关。他们踉踉跄跄,东倒西歪,身上的劲儿早在搬家前已萎谢,轻飘飘的双腿,松垮发虚,个个都是大烟鬼、色鬼、痨病鬼!
我曾见识过的搬家工人,手里拎着根粗绳,一身短打扮,运动鞋,将冰箱上上下捆扎,朝后一掳,就下楼;那些被褥包袱,像棉花团,抓在手里,夹在胳膊肘下,如履平地;至于电视、洗衣机,皆能一个人搬运。我终于认清:这三个所谓搬家公司的人,根本没受过专业训练。
我禁不住,几乎是嚷出来:你们,根本不会搬家!
那带头的高个子,居然,向我点点头,说是的。
我终于获悉小镇搬家的真相:根本就没有搬家公司,不过是些做苦力的男人,给中介公司留下电话号码,有活时临时招来同伴,先将东西搬到路口,再打电话租车(小车在镇内拉一趟货三十元,大车六十),车不等货,一来就要将东西搬到车厢,送货后,结现金,司机即刻开车走人。
这个真相,并不怪异,也不邪恶,不过是没有车,要租车,而已……
可第一拨来的中年男人,何苦,要虚拟出一辆无法调头的大卡车?
从大卡车开始,他们便陷入谎言的陷阱,只要一丝质疑的阳光,便能照出黑洞里的褴褛。若他们坦言,就我们三个,雇车搬,也许现在,我已在新屋里喝上茶。
五
半山屋子的病灶一点点袒露:马桶漏水,冰箱不制冷(一堆旧票据显示,二零零四年便大修过一次),洗衣机要从厨房挪到阳台……这些活计和起子、刀子、螺丝、电线、管子粘黏在一起,展现出一个混乱而慌张的场景,我虽厌烦,但知道,必须及早清除这些与日常生活争锋相对的地雷,否则,家不成家。
男孩走过来,谦恭地站在我身旁,一张嘴,我全明白了:纯正的普通话——简直,太纯正了!
做父亲的,不会说普通话,不愿意应付我这样的客人,而他的儿子,在支应客人时疯狂地打游戏。男孩说:这种帘子厂家正在打折,五十元一米,两个月前,还卖五十五一米。我点头,又去看别的布,他便不再跟着我,坐到缝纫机前,脚踩踏板,摆动手臂,将大片窗帘布扯得风生水起。
在这里,粤语、普通话、愠怒的父亲、打游戏的儿子、孕妇母亲……交织成蛛网,暧昧含混。在北方,店就是店,是单纯的生意场,店里只有一件事,交易,而在这里,作为顾客的我,感觉像个客人,充满破坏力,直愣愣闯进别人家,与只有在家里才能看到的那些场景,劈面相逢。
整个小镇都充斥着这种家常的烟火味,甚至,整个南方。
北方是坚硬的,同时,催生浪漫、幻想、激情;而南方,日常的油烟过于强大,大到如云朵弥漫天空,将所有的空间都填塞满,这油烟能让人活,但同时,少了浩然。
八
清晨,跟着本地朋友一起去吃湖南邵阳米粉,车从大道绕进小巷,两边的楼房陡然逼仄,像刚看完彩色电影,一时还受不了黑白色调。小店一个挨一个,敞着门,内里黑洞洞。邵阳米粉店的门前,似乎人聚得更多。此刻,天刚亮,是黎明到清晨间的美妙时光,蜗居在旧楼的人们,出来吃粉时,嘤嘤嗡嗡,交流招工信息,传递邻里八卦,再开始一天的忙碌,直至黄昏,迎来第二个高潮。
女老板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岁,中等身材,站在门口玻璃柜旁,水红短衫外罩着灰围裙,黑短发,热辣辣挥手,探着身子,问加什么料,要不要辣。晨光中,她下颌低垂,眼睛闪亮,某个瞬间,抬起手背,擦拭额头的汗,并顺势,用手指捋捋头发,通过这片刻的空闲,让自己喘口气,获得休息。
在她身后那间狭小的店面里,置着三张圆木桌,黝黑桌面未铺任何桌布,原色赤裸,上拨人的碗筷还未及收拾,卷筒纸盒歪倒,拉扯出粗糙的一缕,方便筷插在罐头瓶中,小铁壶里装着醋,笨重的老式电视里正播放《还珠格格》……
这一切,有种奇怪的合拍之感——女店主的身体像个核心,四射出光束,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在她看护的范围之内,还有那穿着校服的学生;伸出黝黑多疤双腿的老者,母鸡般匍匐;用筷子挑起细粉的老妇;瓷娃娃般抿着小嘴的黄发小妹……每个人,都在她的照拂之下。
没有什么,比米粉店更像南方生活的缩影。
沿着这样的小巷,会出现无数个米粉店,編织出一幅超越自身界限的画面,像剥离表皮的内脏,袒露出南方之核,在清晨朦胧的光线中。
小小的米粉店,粗陋中显现温情,混杂中隐含秩序,在旋风般的躁动中保持内在的平衡。每个米粉店里,都会有个相貌顺眼的老板娘,大方、和蔼、注重细节,能记得起所有来客的喜好。她的吸引力如此之大,以致于拥有了一群追随者,无条件地来这个店里,奉献自己炽烈的眼神。
她对他们很好:那些做苦力的男人。她用自己的微笑赢得他们的关爱;她毕生都在汇聚这样一个庞大的部落,并在这条小街中享受极高知名度。
我捡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米粉到,汤汤水水,显得难以形容,但我错了,那滑溜溜的粉,貌似与它毫无关系的两片青菜,隐含在汤里的成菜丁,不顾一切地撞入我的口腔。
我被那简洁、不偏不倚、迅疾的一击所俘获。
也许,只有在这种简陋的小店,幽深的空间,滋味才能煮熟、煮透,而这种搭配得恰到好处的滋味,来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我坐在被无数双胳膊肘蹭过的桌边,面对整个南方之场,像一枚钉子,被钉进石头缝里去。
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这么具体、真实。
九
我没有看到邮局,经询问获悉,在小广场附近;我想去老市场,也被告之,在小广场附近;而那里,还簇拥着报社、电视台、图书馆……于是,那段大街被锁定,是小镇确定无疑的中心。
一个酷热难当的晌午,我穿过时装店、中介公司、超市、水果摊……穿过传说中的小广场(那个静谧的圆,阳光之境),步入对面楼房,按一楼指示牌,坐电梯到四楼,用一百元办了张借书证,在只有两排桌子的阅览室中,选定张蓝色靠背软椅,看了两小时报纸,借了三本书后,离去。
穿过路口的交通岗亭时,一个挑竹扁担的男人坐在台阶上歇息,大筐里铺着绿叶,前头是紫葡萄,后头是红蟠桃,绚丽异常的颜色,让那男人的脸愈发含混幽暗。这样的脸,我逐渐熟悉,甚至,我自己的脸,因长久曝晒于南国的阳光下,亦逐渐趋于此。
走过中心地带,环绕在镇子边的楼房变得古旧,在一堵六层楼的墙壁间隙,斜斜地生出一丛茅草,如高举的绿火把,固执彰显农业时代的野性、天然。
我长久地游荡在街巷中,游荡在这南方并不发达的小镇,觉得这里还残存希望,还没被轰隆的卡车,高耸的立交桥,暴烈的烟尘,工厂的污秽糟蹋,还滞留着旧日,挽留着黄昏,在等待新世纪的降临之际,生活其中的人,还来得及把梦放下,慢慢梳理。
丁燕,作家,现居东莞。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木兰》、散文集《和生命约会40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