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
2012-07-25这么
文 _ 这么
等待的滋味不好受,会让时间变长,让青春变短。
整个童年与青少年时期最深刻的记忆,是夜深人静,我们都被打发上床了,妈妈犹在客厅看书,或东摸西摸找零散家务做。灯光从走廊那边拖过来,昏昏黄黄,家具狭长的阴影打在墙壁上。睡意浓重地压了下来,但我总睡不沉,心里隐隐感觉到一点不安。妈妈在那边悄悄地叹气,一会儿一声。她在等爸爸回家。
那时老爸经常出差,下乡或上省城。上省城还好点,最多遇见贼。有一次他进门,兴致勃勃地大吹客车上抓贼的故事,说他一声怒吼,就吓得正准备溜下车的小偷把钱包奉还了。我妈听了却只是心惊肉跳,再一看,他那件新买的皮夹克腋窝下面有一道用刀划出来的大口子,顿时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小时候我觉得我爸多英勇啊,我妈竟然还骂他!现在想想,哎呀,这事做的,是有点“二”!
下乡的地点总在大别山。爸爸单位的破邮车在山路上跳跃奔蹿,那景象如果你看上一回,就再也放心不下了。我爸又不喜欢在外面住,事情办完总要往回赶,有时到家都凌晨了。这些都是我妈在后来的日子里说起的。
我记得有一次,半夜起来,感觉有凉凉的风在屋里吹,吹得很怪异。我向客厅走去,灯亮着,没有人,又穿过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的压水井旁,窝着亮晶晶的一摊水,月光照在地面上,真白。然后我看到大门开着,门边靠着一个黑影,我差点尖叫了,又立刻醒悟过来,那是老妈,她仍在等老爸。我回到床上躺下,忽然也感觉到忧郁了,心里直发慌,爸爸还没回家,他会不会在路上出事了,回不来了?他要是不见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日子怎么过?我把头埋在被子里,很精明地算起账来,觉得以我妈的工资和她的能力,绝对养不活两个女儿和没工作的外公外婆。
那夜我爸终于还是回家了,听见他进门后的响动,听见老妈压低嗓门的埋怨声,我也在床上大大地松了口气。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看着老爸进进出出,我都有些忧心忡忡,心想,这可是我家的顶梁柱啊!再翻他回家时提的包,就没那么兴致勃勃了,哪怕能翻出来金币巧克力。再后来我跟老妈一样,学会了辨认几十米外巷子入口处爸爸的脚步声和咳嗽声。
好多年后,我的家人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无论谁一进门,看看有不在家的,立刻会问:“某某呢?”有时候忙着事情,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也会立刻大惊小怪地问起来:“某某去哪里了呢?”还有就是,人不到齐不吃饭。无论谁在外面,其他人就让饭菜在锅里热着,心照不宣,谁也不提,心不在焉地干各自的事,时间像是凝固了,直到那个人进了家门,才刷的一下,世界恢复正常运转。
近几年,父母退休,居家的日子多了。他们现在是互相等,我爸等我妈从超市、菜市场回来,我妈等我爸买彩票或交水电费回来。有一次,我看到老爸从阳台上,老妈从厨房里,互相寻找了出来,都问我:“你妈(爸)呢?”
等待如此煎熬,可是没有等待的人生,似乎也不好。短暂的等待像身体的小病一样,偶尔来一下让人更觉生命的美好。夜里八九点了,那个笨蛋去赶人情送红包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是怕亏本吃得撑住了不能动了?要么又不听话喝多了?要么跟哪个红颜聊开心了?再不然……到处在修路,坑坑洼洼的,渣土车轰隆隆地跑,啊呀呸!在想什么呢!打电话过去催又怕他万一正在路上,接电话分神……
有一搭没一搭地刷刷网页,又到厨房把碗洗了,把卫生间地板拖拖,然后门铃就响了。一瞬间,房间里好像变亮了,节能灯管灼灼地开出花来。估计是我妈害的,小时候那种等待时的危机感似乎一直还保留着,自己都觉得接近神经质了。我想,如果老妈当年的日子换到我身上,估计我的头发早已白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