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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家吴梅的呆与狂

2012-07-09郭子

群文天地 2012年3期
关键词:传奇

郭子

近日读到吴梅的《风洞山传奇》(民国二十七年中华大学图书公司出版)。这部戏,以南明末年瞿式耜抗清殉国故事为主线,把虚构的爱情故事交织在真实的历史事件之中,情节丰富而生动,在晚清曲坛堪称凤毛麟角。自署“呆道人”的吴梅在《例言》中,对自己的作品有如此评述:“九宫旧谱,音律虽精,而字句陋俚,不堪卒读。学者按谱填词,此种文字容易揽入笔端。余力避其艰涩粗陋处,一以雅正出之。故通本词意浏亮,无吹折嗓子之诮,后有作者可以为法。”毫不谦虚令后人师法,吴梅很狂。还有比这更狂的:“桃花扇行世后,顾天石为之删改。长生殿行世后,吴舒鳬为之删改。率皆流誉词林,传为美事。顾此本行世,雅不欲人之涂抹我文字。大雅君子恕我狂也。”别人删改《桃花扇》、《长生殿》是美事,他的文字却不允许涂抹。

吴梅的狂,并不是从《风洞山传奇》的写作开始。少年时代,在与朋友聚会喝茶闲谈时,吴梅便激动得“手拍案,足踏地,时而笑骂,时而痛哭”。可以想见他的内心始终有一股喷涌的激情,迫不及待地要倾诉。十五岁时,读了宋人姜夔、辛弃疾的词和元人王实甫的《西厢记》、高明的《琵琶记》,“心笃好之”,他开始填词作曲,受到师友们的称赞。二十来岁时作《风洞山传奇》,他向苏州同乡俞粟庐先生学唱曲和谱曲,一起切磋艺事,完全不顾昆曲已经呈现颓势。此后,甚至成为第一个把民间艺术昆曲带入大学课堂的教授。

有个故事说,三十年代吴梅任教于南京中央大学。学校走廊里有沙发专供教授休息。一次,章太炎弟子、教授黄侃见吴梅坐在沙发上养神,不无调侃地问:“你凭什么坐在这里?”吴梅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凭元曲。”其实,吴梅凭的是深厚的学养与自信。有“黄疯子”之称的黄侃曾经讽刺过曲学为小道。有这种观念的,当时还不止他一个。在吴梅被北大国文系延揽教戏曲时,就受到其他教授乃至报章的嘲笑,认为北大不研求精深有用之学。后来,是陈独秀振臂一呼,力辩元曲不是亡国之音,给了吴梅有力支持。尽管当时戏曲教育仍属末流,吴梅独步一时的曲学理论,最后终究成为屠龙之技。

吴梅的一生,仅有五十五年。这位集著曲、度曲、藏曲、唱曲、教曲于一身的大师,先后在北京大学、东南大学、中央大学、中山大学、光华大学、金陵大学任教授,弟子中既有名教授大作家又有梨园界的大师,可谓桃李满天下。今天,我们提起朱自清、田汉、郑振铎、齐燕铭这些名字,都如雷贯耳。可是他们见了吴梅,却要鞠躬称老师。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大师梅兰芳和俞振飞,见了吴梅也要称先生。他的狂,有着十足的理由。

《风洞山传奇》定稿于1904年。当时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清政府腐败无能,国家危在旦夕。吴梅将众多人物的关系和矛盾冲突交织成丰富曲折的情节,最后以“战场空,情场散”,国破家亡为结局,更增添了浓重的悲剧气氛。为了这部传奇,“呆道人”竭精殆虑,“穷日之力仅得二三牌。而至艰难之处……往往一字一音至午夜而仍未妥者……”

胡儿大哭,汉儿大笑,卷起大风潮。依仗着回天手段,驰铁马,舞金刀。髑髅乱掷东华道,把旧日的腥膻尽扫! 中原,你从此是风光好,中原,你从此是文明了。

这首《越恁好》,是特定历史条件下作者真实情绪的写照,恰是他狂之所在。

吴梅谈诗的两封信札

日前,在苏州昆剧传习所顾笃璜先生捐赠的昆曲文物中,见到了吴梅写给曹君直的两通信札。差不多一百年过去了,三页八行笺已经泛黄,边沿略有损坏,但是字迹十分清晰,着实令人珍爱。

信札文字不多,转录如下:

承邀看竹,晚明日适有沪上之行,缘校中有事商酌,大约须初八归舍也。大著莲花白词尚希写示。昨日听之未真,倾才修改旧作,须大著为榜样耳。

专此奉复即请君直我师词长午安。

晚 梅顿启 初五在这封信后,另有一纸,抄录了吴梅当晚写的一首词。并有附言:

鹧鸪天 君直斋中饮莲花白与讴尹师同赋

泽国幽香琥珀浓,黄封分出水晶宫。携将汉殿金茎露,酌偏山家碧玉筒。秋瑟瑟,夜濛濛,觥船一棹百忧空。梦华谁续东京录,拼得浮生付醉中。

旧诗末二句今已改易,惟尚部惬意。明日讴师造府时,再推敲。晚初八归舍后当踵门术益也。

此上 凌波词长先生史席

晚 梅上 初五夜信中所提到的君直、凌波,均为曹元忠先生的号。曹元忠(1865—1923),字夔一,号君直,晚号凌波居士,江苏吴县(今苏州)人。清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举人,曾经参与“公车上书”。屡次应进士试和经济特科试,皆不遇。后来捐内阁中书,历任内阁侍读、资政院议员等职。民国后,赋诗作词赏园拍曲,以遗老自居。

曹君直曾遍览皇室及翰林院藏书,学问渊博,熟悉《三礼》、医学,尤其擅长诗词,著有《凌波词》、《云瓿词》。家中所藏宋元本书籍极多,且精于鉴别古籍,四方名人常常以善本请其鉴定,曹君直考其源流,爬梳剔抉,撰为题跋,享有盛誉。

比曹君直小二十一岁的吴梅(1884—1939),也是苏州人。他一生致力于戏曲及其他声律研究和教学。主要著作有《顾曲麈谈》、《曲学通论》、《中国戏曲概论》、《元剧研究》、《南北词谱》等,作有传奇、杂剧十二种。培养了大量学有所成的戏曲研究家和教育家。

信的末尾没有注明年月,但是从内容可以推测,吴梅很诚恳地以曹君直为师,时而登门造访请教,估计是在民国初年。吴梅日记载:“二十八岁,为宣统辛亥,是年清亡。自以先世重望,不敢妄希仕进,南北授徒,聊以糊口。”《吴梅年谱》载,吴梅三十岁“赴上海民立中学任教。作《顾曲麈谈》。《落茵记》在《小说月报》第四卷第一期刊出。秋,偕吴翰城登昆山,拜刘龙洲(即宋代词人刘过)墓,一日而返,作《吊刘龙洲三绝句》。秋,据孟称舜《娇红记》改作《绿窗怨记》传奇四十折……”

莲花白,是一种家酿的白酒(甜酒),色泽犹如莲花一般莹白,由此得名。吴梅和曹君直等人聚会时,畅饮了莲花白酒,曹君直又以莲花为题作词,令吴梅深感钦佩,在修改自己的词作时,“须大著为榜样”——这是青年吴梅的谦恭,却也不难看出曹君直词作对他的影响。

吴梅给曹君直的第二封信,原文如下:

日前偕绥成造府,知先生患牙疼,想近已复原矣。葱石有一书属转达,兹特寄赠。日来放杨枝已卒业,正做扬州梦事。适值刘君子庚来苏,只得搁置数日,子庚明后日当访公畅谈也。词林摘艳大跋能速○见。

专此上 君直先生左右

晚 吴梅顿启 六月二十晨

从内容看出,这封信是在若干天以后写的。其间,吴梅不止一次偕朋友造访曹府,讨教诗词。曹君直患牙疼,吴梅悉心问候,并介绍朋友刘子庚前往曹府,与先生畅谈。并催促先生为《词林摘艳》所作的跋言。由此不难看出,吴梅与曹君直之间的往来很密切。他不仅对先生很敬重,也流露几分亲昵。

事实上,这位“近代著、度、演、藏各色俱全之曲学大师”,已经崭露头角。自幼酷爱昆剧的吴梅,一边谋生,一边孜孜不倦地研究传奇杂剧的创作、制谱、演唱规律,并把研究成果毫无保留地“倾筐倒箧以出之”,年仅三十便著成《顾曲麈谈》。

1917年,正是在读过吴梅《顾曲麈谈》之后,主张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方针治校的蔡元培,邀请三十四岁的吴梅来到中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教授戏曲。吴梅的来到是划时代的。一向令人轻视的戏曲被搬上最高学府的讲台,让戏曲界人士为之振奋。

三十岁左右的吴梅,青春勃发,才华横溢,却又十分谦虚地向曹君直等行家求教。从这两封信,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吴梅的好学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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