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中国缉毒第一案 (下)
2012-07-07王建幸张新国
文/王建幸 图/张新国
1998中国缉毒第一案 (下)
文/王建幸 图/张新国
神秘的旅客
丁胡子放出去的两天里,在市郊结合部的一间民居里深居简出,侦查小组轮班监视他的行动。为什么没有动静?我心里有些焦急。因为逆用丁胡子这事,第二天上午我即向分局长魏伟明同志作了报告,魏局长说:“我们共同承担风险,但是……”我知道这个“但是”的意思,向他表示,我们会全力以赴。话虽说得掷地有声,可我心里每分每秒都在牵挂着。
第三天下午,监控组向我报告,有情况。丁胡子刚接到电话,明天,总部派人到上海。据丁胡子交代,他们总部在兰州。1998年3月,他还专程回兰州参加集团高层会议。会上,老板——一个年轻的女人通报各地情况,提出扩展上海、广东、香港等地的“业务”。我们很惊讶,这个贩毒集团的首领竟是个女的。丁胡子说,她只是个抛头露面的人物,真正的老板躲在背后,而且就混在开会的人堆里。曾经有一个小头目挑战她的权威,结果第二天他家中就被炸了。从此以后,谁都不敢再对女老板有任何非议了。
第二天,上海火车站。丁胡子接到了从兰州来的一名男子,姓唐,中等身材、长方脸、四十出头,手拎黑皮包,没有行李,不像是一个运毒的交通员。那么这家伙千里奔袭来沪干什么的?答案在晚上就揭晓了。
当晚,酒过三巡,这个不速之客便把此次来沪的意图交代出来:他受老板的委托,来上海实地考察丁胡子的情况。喝得面红耳热的“特派员”凑近丁胡子的脑袋说:“唉,你可能听说了,4月份,我们有一批货在上海浦东被公安截了,损失惨重,十几个兄弟都进去了。而你这里顺风顺水屡屡成功,老板产生疑心了。所以……”哦,我当然知道,4月,市局刑侦总队在浦东分局的配合下,摧毁了一个特大贩毒团伙,当场缴获21公斤海洛因。原来这个团伙也在兰州老板的麾下。酒还在喝,我们基本掌握了这个不速之客来沪的意图,同时,也有了更明确的判断,一旦通过毒枭的考察,丁胡子今后可能是贩毒集团在上海的总代理。这是件大好事。
当晚,老唐并没有留宿在丁胡子家里,而是叫了一辆出租车走了。这一走,我们意外地发现贩毒集团的另一个窝点——位于市西闵行区的“城市花苑”。
引蛇出洞
自从离开丁胡子后,老唐每天蜗居在“城市花苑”租借的房子里,仿佛是来上海度假的。怎么办?敌不动我动!我们以丁胡子贩毒尚欠老唐6万元毒款为切入口,再次设计了一出“引蛇出洞”的戏。
丁胡子约老唐到恒丰路桥见面,谈6万元欠款的事情。老唐终于出“洞”了。丁胡子解释说,香港老板没有付足钱,他一时垫不出那6万元。老唐一听急了,说自己只是替老板看货,上次那500克,是看在同村人的情分上偷偷赊给丁胡子的。丁胡子则按照我们设计的方案回答说:“乡党,我知道,可是这个香港老板真的是条大鱼,他打电话说最近要来上海,还想进一批货,到时,前款后款一并付清。”“他要多少?”“胃口大着呢,他说有多少要多少。”老唐听后沉思了片刻说:“好吧,等我消息。你可仔细了,我们都是为老板打工的,我不像你卖出一批赚一大笔,我是个看货发货的,每个月老板只付给我1万元,连吃饭都不够。”“兄弟知道,我不会亏了你,有钱大家赚,只要这次大买卖做成
了,我们对分利怎样?”听到对分利,姓唐的那张沟沟壑壑的脸上顿时绽出了笑容。
之后,老唐乘坐出租车去了漕宝路旁的“万科”小区。这是毒贩的另一处隐藏之地,可是,在这套两房两厅的房间里,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没有任何可疑物品。
“黑玫瑰”登场
信息终于来了,侦查获悉,兰州方面将飞来一名男子。这名男子何许人也?最直接的判断,他是一个运输员。飞机运毒?这倒是新鲜事,以前我们很少发现通过航空线运毒,因为飞机运毒风险很大,要经过机场几道安检,甚至还要经过公安专门的缉毒犬的嗅检,成功概率极低。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疏忽大意。指挥部作出部署,调查该男子随机托运的行李和随身物品中有没有毒品。经过检查,这名男子托运的纸箱中竟然全部是苹果。怎么办?放行!
我们判断,这名男子来沪必定有重要使命!果然,那男子与老唐碰头后,询问了老唐在上海“工作”的情况,还了解了浦东那个贩毒网被破获的经过。姓唐的顺便把香港大佬要一批货的情况也向他做了通报。考察结束,该男子向兰州作了汇报。又是一个特派员!贩毒集团如此小心谨慎,反而使我们放下了忐忑的心。我们从中研判出两点:其一,毒枭一次次逐级派员“考查”,看似对唐、丁这条线不放心,反之也说明到目前为止,毒枭仍然没有怀疑这条线;其二,由于浦东毒网被摧毁,毒枭之所以如此谨慎,极可能是想在这条线上孤注一掷。
在丁胡子的“催促”下,老唐和男子商量后,向兰州发出了进货的请求。恒丰路桥上,老唐再次约丁胡子“密谋”,一方面催讨那6万元,另一方面,老唐要丁胡子约香港老板到上海见面。
与老唐分手后,丁胡子回到住处。这时,一直负责监控丁胡子的侦查小组发现有一辆黑色丰田牌小轿车跟踪丁胡子到位于市区东北角的居住地。开车的是一个黑衣女郎。听到黑衣女郎,丁胡子的腿肚子直打战。这个黑衣女郎极有可能是毒枭的情妇、集团二号人物“黑玫瑰”。种种迹象表明,鱼已经上钩!在我的心里,隐约感觉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必须盯住“黑玫瑰”。可是当年我们最好的交通装备是“普桑”,而“黑玫瑰”的丰田车是原装进口的,当我们跟踪上高速公路时,几个回合,就被黑色丰田车甩远了。跟踪的侦查员急得直跺脚,好在已经记下了丰田车的车牌。道口监控显示,这辆丰田车是从沪宁高速公路离境的。
“要不要向江、浙公安部门发协查?”“不,我料定她还会回来。”我胸有成竹地说。狡猾的毒贩为了避开我们的侦查视线,采取了甲地犯罪、乙地遥控指挥的方法。“黑玫瑰”能在短时间内出现在上海,一定是藏匿在离上海不远的地区。贩毒集团越是谨慎多虑,越说明他们看重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同时,也给我们的侦查工作留下了分析判断的依据和推理空间。
可是当天晚上,一则神秘的电话让我们吃了一惊。“黑玫瑰”警告老唐:不要再跟丁胡子联系了。老唐纳闷:为什么?“黑玫瑰”电话中说:“你们今天在恒丰路桥上碰头,丁胡子的保镖小羊球为什么没有来?”老唐吃了一惊,他和丁胡子今天碰头的事“黑玫瑰”怎么会知道?这不能不让老唐的背脊沟里直冒凉气。“老板,放心,我考察过,老丁这人是可靠的。”“不管怎样,以后同丁胡子的联系要小心。”老唐应诺。第二天,他还是跟丁胡子通了电话,先是催那笔6万元的“货”款,接着就问起了小羊球的事。由于我们事先为丁胡子设计好了应付办法,所以当老唐诘问时,丁胡子从容地回答:“我表弟的婆姨要生娃,我让他回西安去了。”老唐这关总算蒙过去了,但是,“黑玫瑰”这则电话着实让我们惊出了一身冷汗,毒贩的阴险狡诈可见一斑,容不得我们半点疏忽大意。
声东击西
航空不可能,铁路也难入申城,要运大宗的毒品,唯一通道是高速公路。指挥部当即发出协查令,重点是货车。民警根据协查要求逐车检查,从清晨到日暮,检查了上千辆货车。这时,一辆挂着甘字车牌的“日野”货卡喘着粗气驶进了道口,打开后厢门,只见车厢里堆放着一袋袋土豆。
司机掸着衣上的尘土笑着介绍:“警察同志,这是咱西北优质土蛋蛋,是为你们大上海的快餐店里炸薯条用的。”民警坚持要打开尼龙网袋检查,不料,这些圆愣愣的土豆滚得一地,没有打开几袋,道口便堵住了,已经有车在鸣笛催行。“好了,赶紧装袋走吧。”车鸣笛前行。另一条进道上,一辆黑色的丰田轿车尾随而行,这一幕被我们的侦查小组摄入眼中。
“01,‘黑玫瑰’出现。”“好,盯住那辆‘日野’车,同时盯紧了‘黑玫瑰’,决不能脱离视线。”这回,我们派出了精兵强将和性能良好的轿车。丰田车跟在货车后面行驶了一段,突然超车,快速向市区驶去。车内,“黑玫瑰”边驾车边打手机:“喂,马上去老地方接货。”这边,老唐接到电话后,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跳了起来,拎起一只大号的行李箱就出了“城市花苑”。
丰田车并没有去“城市花苑”,也没有去“万科”小区,而是径直去了南方商城旁的一家宾馆。开房后,“黑玫瑰”提了坤包若无其事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里。这是什么路数?难道“黑玫瑰”超脱于这次毒品交易?正在这时,丁胡子报告,刚才,他接到老唐的电话,约他和香港老板今晚6时去提篮桥远洋宾馆见面。这又是演的哪出戏?如果毒品在这辆日野牌货车上,那么6时见面老唐拿什么来交易毒品?据侦查员报告,这辆日野牌货车还在外环线上行驶呢。难道我们的判断错了,毒贩另有藏毒处?指挥部里我和总队领导有些纠结。有同志认为,既然是老唐约见香港老板,一定是为了成交大宗毒品,而南方商城里的“黑玫瑰”属正常落脚,不必多疑。此话不无道理,但是总感觉有些问题,保险的办法是兵分两路,两头出击。这时,指挥部接到外线一组侦查员的报告,他们在“黑玫瑰”居住的八楼设点监视时发现了一道风景,推开房间的窗户,楼下竟然就是货车停靠场。明白了,如果我们判断不错的话,南方商城停车场就是毒枭从兰州运毒至上海的交货点。狡诈的“黑玫瑰”要演一出声东击西的大戏:假装在市区东面的远洋宾馆与香港老板会面,吸引我们把注意力放在那里,而实际上,她真正的目的是确保在南方商场卸“货”安全!
将计就计!我们让丁胡子回应,今晚一定带香港老板如约赴远洋宾馆。此时,我暗暗佩服起这个狡猾的对手来。同时,也更加激起博弈的斗志。来吧,看看谁的智商高。
南方商城
华灯初放时,那辆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的日野牌货车终于如我们所“愿”驶进了南方商城停车场。为什么这辆日野车进了上海后竟然开了两个多小时,原来,司机将车上的土豆沿途分发给了快餐店的货车,到南方商城时车里的土豆已经基本卸完。
货车刚倒进停车位,老唐乘的一辆枣红色的出租车便接踵而至。货车司机跳下车,麻利地打开后厢门,从两只装土豆的网袋里提出两只沉重的旅行袋。老唐接过旅行袋,赶紧塞进出租车关上车门,走了。这时,我们看见,在南方商城宾馆六楼一扇窗里,有一个黑影正监视着这一切。
“要不要一举拿下?”“不,戏还没有演完。按原计划操作!”如果我们此刻立即行动,可以说是人赃俱获,很解气,也很漂亮。可是,“黑玫瑰”我们凭什么抓她?就凭她与老唐的几次通话内容?这些话根本定不了她的罪。抓老唐,老唐也可以狡辩:我只知道替人接行李,而行李中是什么物品我不知道。经验告诉我们:非锁定铁证不可。“放行!”今天的欲擒故纵是为了明天的一举摧毁!
决战“万科”
没有想到,接下来几天,局面陷入了胶着。毒贩处于静止状态,而我们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处于焦虑状态。
货接到后,老唐将两大袋的毒品装进此前准备好的一只90厘米大号行李箱,运到了“万科”小区出租房内。回到“城市花苑”后,老唐一连几天没有动作。当然,我们并没有闲着,首先是对这批货进行秘密检验,经过化验,这批货都是四号海洛因;其次,经向市局领导汇报后,我们调整了侦查部署,全力以赴围绕这批“货”展开侦查行动。
难熬的是黎明前的黑夜。正是炎夏季节,为了靠前指挥,我和某总队、刑侦总队的领导“隐藏”在“万科”小区的临时指挥部里,与一线岗位上的侦查员共同战斗,及时研判每一条信息,及时调整行动部署,没有正常吃过一顿饭,没有合过一回眼,出了汗还无法洗澡换衣,还要忍受蚊叮虫咬。说老实话,几天下来大伙都有些熬不住了。
有同志建议,索性端窝算了。反正毒品也鉴定过了,人也都在控制之中,何必那么纠结费力呢。不,“打蛇要打七寸”,抓贼要拿证据。同志们的辛苦和毒贩故意蛰伏的“考验”,逼着我们想出了最后的绝招。
“最后一搏!让丁胡子再试一次。”我们利用姓唐的至今没有拿到那6万元毒款而心焦的心理,约他再次出来见面。
“喂,乡党,你怎说话不算数呢,那次你约我带香港老板去远洋宾馆,我们左等右等你都不来,打手机你又不接,这算啥名堂呢。”丁胡子诘问。“对不起,那天我有事。”老唐自知理亏。“好了,香港老板说了,再不见他要回去了。上次那笔款也拿不回了。”听这话,老唐急了,他停顿了片刻说,“你拖住他,我们下午老地方见。”一场对话,我们每个人头上都冒出了汗珠,成败在此一举。
老唐跟同伙商量了几句,终于走出了“城市花苑”。他的车驶进了“万科”小区,走进了租借的“仓库”。老唐打开那只大号深绿色的行李箱,拿起了那一块块用黄色透明胶纸封包的海洛因正要装袋运走。
“出击!”早已埋伏在“仓库”里的侦查员如神兵天降从房里出来,外面的侦查员飞奔上楼封住了房门。与此同时,在“城市花苑”、在南方商城宾馆我们的侦查员分别行动,将毒贩一网打尽。
案件终于破获了。此案共抓捕犯罪嫌疑人21名,缴获毒品4号海洛因83.5公斤,毒资130多万元,以及车辆、通讯等作案工具一批,重创了西北贩毒集团。第二天晚上,中央电视台、上海电视台、电台、本市各大媒体都作了新闻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专门发来贺电,我们专案组荣获公安部集体一等功。
(本案前情详见本刊2012年18期)
编辑:郑宾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