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铁锅
2012-06-27陈孝荣
陈孝荣
在乡村所有的物件中,铁锅是我最钟爱的。它就静静地待在土灶上,一声不吭,乖得如同听话的孩童。只有当家的女人走近它时,它的热情才会充分地表达出来。它好像平日里一直在积蓄着能量,女人往灶膛里点上的一把火就是开启它的按钮,能量瞬间释放,活力四射。它的热情还能带动盆、瓢、碗、筷,也一起加入生活的大合唱。
铁锅其实并没有多么好的待遇,平日里就待在土灶上,似乎被人们遗忘了。而且它的一生中要经历千万次烈火的煅烧,要被锅铲、刷帚等进行千万次的敲打与碰撞。铁锅背面总是被熏得比夜色还黑,正面却磨得比银子还亮。然而,它却是无怨无悔的。它就静静地待在那里,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把温暖给人们,既解决人类的生活之需,延续人类的生存,也承担了聚拢亲情、拾掇幸福、检视人性的责任。其实所谓分家,也就是分锅,另立灶火。所谓热情好客,也都是借助铁锅来完成的。所以在乡村,人们送给家什的俗谚就有:“张巴锯子哑巴锅”,那其实是对铁锅最好的赞美:默默付出,不事张扬。
倘若只看到铁锅的这点品质,那是小瞧它了。它的品质里,有一种了不得的品德,那就是坚硬,即乡下人所说的:“大水漫不过船,大火烧不破锅。”无论做饭时烧多大的火,它都经住得考验,不仅不会在烈火中融化,反而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人们通过铁锅把盛情传递出去,将亲情和友情收获回来。通过它,人们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创造出代代相传的饮食文化。
我们鄂西乡村的铁锅一般用牛四、牛五型号的。我见到的特大的铁锅是用于打饼子的,是在副食品厂里见到的。牛四、牛五型号的锅,口面簸箕大小,刚好盛两担水。无论是居家做饭,还是过红白喜事,它们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什么样的重任都能担当。
父亲从30多岁到50多岁的时候,曾当过一段时间的背脚佬。因为当时我的老家不通公路,山外的日常用品得靠人力背进来,父亲就承担了这项运货的任务。自然的,父亲就运送过无数口大铁锅。他把那些铁锅从一个叫桃山的地方背30多里山路,送到我们当地的供销社。供销社就将铁锅放在一个叫杨家桥的地方,从那个地方,父亲背来的铁锅又到了千家万户。可以说,父亲用他的汗水把承载温情、亲情的铁锅带给了人们。然而,人们只记住了杨家桥,并没有记住我的父亲。父亲所收获的,也只是那点可怜的脚力钱。所以在我心里,父亲是一口铁锅,只默默地付出他的坚韧和辛劳。
我心里还有一口铁锅,就是母亲。父亲是锅的背面,经受着烈火的考验;母亲则是锅的正面,散发着银子般的光芒。母亲温柔、善良,长得不丑,也不漂亮,平平常常。即使遇到再大的难事,她也不动声色地承受;即使碰上天大的好事,她也只是把喜悦默默地藏在心里。在众人眼里,她获得的最大的一个赞美就是“好人”。在我心里,母亲就是一口铁锅,把寻常的日子变成了有滋有味的给养,滋润着我们。
在乡村,常常听到这样的话:“女儿生得一枝花,灶前灶后踏粑粑。”意思是说女人没有社会地位,只能围着灶台转。其实,灶台与锅,才是女人们的最好舞台。女人掌管铁锅,其实就是掌管着生活,掌管着家。甚至可以说,生活就是那口铁锅,家就是那口铁锅。所以在乡村也就有了另外的说法:“权大官大,大不过锅铲子把。”
在乡村,家家都一样,父亲和母亲合起来才是一口大铁锅,才是完美的家。铁锅就是家,正是因为有了它,再穷的家庭也能煮出幸福,再苦难的岁月也能蒸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