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师如此多娇(一)
2012-06-18席江
席江
第一章 初遇楼袭月
无论过去多少年,我也不会忘记与楼袭月的那次初见。那是我所有噩梦或者美梦里,永远最鲜活的一幕。
我记得是娘抢在那些人闯进来前,把我藏进了水缸里面,然后娘的哭声在我耳畔响了好久,等我奋力扒开顶上沉沉的缸盖,从那一条小缝儿里往外瞧时,娘就那样一丝不挂地光着身子瘫在地上,布满惊恐的眼睛瞪大了看向我,再也没有了气息。
那时的我读懂了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所以我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把所有的酒缸砸碎点燃,火舌被大风鼓起倏忽腾高,整个客栈瞬间变成汪洋火海。火光映在那一张张狰狞的笑脸上,仿若我已经身在炼狱。
那些盗贼做完这些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嬉笑着走出了客栈。我藏身的水缸被大火烤的发烫,甚至已经能闻到尸体皮肉被烧焦后的恶心味道,我忍住胃里的翻涌,使尽了全身力气去推开那块铁盖,然后爬了出去趴在地上不停喘息。直到,一双精致的锦履出现在我一片血红的视野里。
那鞋面上绣着的暗纹,好看的仿佛天边最漂亮的云彩,不粘半点纤尘。我不由得抬起眼往上瞧,却在这时,听见上方一道如同仙乐般的嗓音柔柔地道:“竟然还有活口。”
我肩膀猛地一抖,低下头整个人往后缩去。
原来是盗贼的同伙!
两根微凉的手指粗鲁地勾起我的下巴,那人的脸庞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眼帘。对上他清澈眼眸的那一瞬,似乎四周烈烈的火光都黯淡了下去。
那人对我浅浅一笑,“你姓唐?”
我浑然忘记了呼吸看着他,许久后嘶哑着声音问:“你是……神仙?”
那人听我这么说再笑了笑,眼眸里光华流转如波,“我帮你杀光了那些害死你娘的人,你……”
“楼袭月,你又大开杀戒!”
忽然间,一道蕴含着怒气的温润嗓音从天而降,自火光后飞掠进一个天青色的人影。来人瞧见我时,脸上神色顿变,手腕一转一剑刺出!
犀利的剑风直击他的后背,连我的脸颊都被刮得生疼。我害怕得闭上眼睛,下意识的往身前那人的怀里躲去,只觉腰际一紧,接着身体轻盈地腾起。
我感觉到那只环在我腰际的手,震惊地睁开眼望着他微尖的下巴。那人抱着我在空中转了个圈,似鹤舞般轻灵,披散的黑发随着他这个动作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楼袭月,放下那个女孩!”
那人闻言低眸瞧我,抬起对说话的人道,“苏莫飞,是你让我放的。”话音未落,他抱着我的手臂猛地垂下。
“啊!”感觉到仅有的依托突然消失,我吓得双臂死劲的圈住他的颈项,拼命把自己挂在他胸前。
那人轻笑出声,“苏大侠,你吓到小孩了。”
他的声音若深涧清泉般动听,我却是真的被吓到了。心脏砰砰直跳把脸深埋在他胸口,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他身上的味道比娘用的胭脂还要香,一想到娘,我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娘死了,李妈死了,小麻子也死了,这世上就剩下我一个人……
后背衣服忽然一紧,那人像拎一只小猫一样把我扯了下来悬在空中,我一边哭一边扭头看向那张神仙般好看的脸,垂着手脚愣愣的没有挣扎。
“楼袭月,你要做什么?”青衣人低沉地问。我听出青衣人语调里的紧张,不由得又调头看向他。火光耀耀中,一袭青衣清洌俊朗,星子般的眼眸紧盯我,目光里满是关切,甚至还微微皱着眉头。
我当时不懂他为什么皱眉,却觉得身旁这个笑得那么温柔好看的大哥哥一定会救我。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时的自己离死亡只差一步之遥。
两人就那样僵持着,谁也没动一下。火势越来越大,屋顶的横梁被大火烧成了黑炭,燃烧着的碎块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我被烈焰灼的额头全是汗水,一颗颗汗珠滴在地面,“滋”的窜起一团青烟,渐渐的我眼睛被熏得看不清东西了,我害怕起来,开始挣扎,张嘴想叫嚷却先忍不住猛烈地呛咳,滚滚浓烟,我用手使劲捂住口鼻也没有用,胸口痛苦憋闷得快要窒息。
那个青衣人终于忍不住了,挥剑刺了过来,情急地大声喊道:“楼袭月,我不信你是那种卑鄙小人,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我耳畔响起一道清越嗓音徐徐地回答他:“苏大侠不怕看走了眼?”
“楼袭月!”暴吼声后,剑锋急遽逼近,激起漫天刺目的蓝色光芒。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被拎着拔地跃起冲破屋顶飞了出去,身子像飘在云端上般轻盈平稳的落在客栈外的空地上,接着被他随手丢在了一旁。后背坠地的瞬间我浑身都像被撞散了,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手边却忽然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我收回手,揉了揉被烟雾熏得难受的眼睛,努力地往身边一瞧,顿时吓得脸色都白了。
这真的不是地狱?
地上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缺手断脚,没了脑袋的,各种死状极其可怕,而我,就坐在这一堆尸体中间……
我猛地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尖叫出声。他们都是坏人,他们害了娘,他们都该死!我不停的对自己说,可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心中无边的恐惧仍然勾得我想吐。
“小姑娘!”
那个青衣人迅速结束打斗朝我飞扑过来,探出的手却在碰到我的那一瞬间,被另一人悠悠然伸臂拦下。
“苏莫飞,是我先看到她的。”温柔清软地嗓音,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同样坚决的口气。
“我怎么会伤害她呢。”话语间,衣袂翩飞,那人仿佛乘风徐步到我的面前,伸出他修长的手指在我呆滞的脸上抚了抚,勾唇一笑,“她可是我楼袭月选定的弟子。”
“楼袭月你休想!”青衣人身形一晃,人已经袭到那人身旁,言辞决断:“放开她,我带她走。”
“你们紫宸派什么时候收女弟子了?”那人眸光一转,透亮的黑眸里闪过促狭的光芒,“还是,你苏大侠守不住清规,看上这只‘小猫了?”
“楼袭月,你……”
一只的手优雅地递到我面前,修长白皙的像玉雕做的一样,话却是对那个青衣人说的:“不如,我们让她自己决定跟谁走?”
我蓦然愣住,来回看了身前的两人好久。眼前熊熊的火海,焚毁了我的家,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黄沙戈壁,还有野兽的可怕嘶叫隐约传来。我知道,我必须选择他们中的一人才能活下去。
不知不觉,目光定在了那张美得惊人的笑靥上。我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颤巍巍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那人的掌心。
“乖,我的好徒儿。”那人赞赏的口吻说,将手脚僵硬的我拉了起来,柔笑着揉揉我的发顶,转身要带着我离开。
“等等!”青衣人猛地拦在我们前面,清俊的脸上正色道:“我……”话没说完便被返袖一挥逼得直往后退去。
“苏莫飞,别逼我毁了那八年之约。”那人嗓音就像结上了冰,冷得吓人。
我不知道青衣人为什么要来拦着我们,不解地扬起头看向牵着我的他,当看到他此刻的脸色时,心底生生打了个激灵。
我从未见过谁能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似乎察觉到我在发抖,那人收回与青衣人对视的目光,低垂下浓长的眼睫瞧着我,忽然微微一笑,宛若春风拂过褪去了脸上所有的阴冷戾气,还柔声问我:“对了,你叫什么?”
“唐絮。”我对上他莹玉般的眼睛,脑子一下懵了,“你……”
“你该叫我什么?”他打断我,眼眸一弯,眼角好看的往上微翘着。
我愣愣地回答:“楼袭月……”话音未落,额头突然生疼。原来是他屈指在我额上敲了一记,随后板着脸责备般地说:“笨,连师父都不会叫。”
我捂住痛处发怔地盯着他,却直觉的觉得他并没有真的生我的气。瞧我这般反应,他乐得笑了起来,眼眸弯弯如新月,清越的笑声像一股清泉将我心中的恐惧驱散的无影无踪。我顺从的被他牵着手,跨过那一地令我毛骨悚然的残肢断骸,往前面漆黑的沙漠中走去。
夜晚降临的沙漠里凶机四伏,仿佛一只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可以吞噬所有闯进他禁区的旅人。那是每个来客栈住店的旅客最经常谈起的话题。可今日……
我收回望向身后滔天大火的目光,泪流满面的随着那人一步步往这可怖之地行去。奇怪的是我心里并不觉得有多害怕,因为有他在。
他是我的师父,从今以后,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
那二十多日里,我和楼袭月走过的许多地方,与自小待惯的戈壁沙漠真不太一样。阳光总是柔柔暖暖的,鸟儿的叫声是清脆宛转的,连风里都带着甜甜的味道。
楼袭月一路都将我裹在披风里,搂坐在马上。他的头发很长,拂上我的脸颊,顺滑如水像清凉的雨丝飘过,带着清新的水香。这是楼袭月身上的味道。每晚我便是靠这种清香的安抚进入梦乡。它淡雅却压过了我梦中最浓烈的血腥味。
“到了小絮。”
我还没反应过来,楼袭月已经勒住马缰,抱着我翻身下马。我乖巧的任由他抱着,目光定定的望着前方的一座宅院。
“师父,”我仰起头问他,“你家里还有其他什么人吗?”楼袭月笑了笑说:“小絮,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了。”我一听心中不知有多感动,眼眶都有些发烫,不由得攥得他的手更紧。
就在这时,不远处那扇大门自内缓缓打开。一片淡紫色的裙摆像云彩般飘现在我的眼前,随之步出的那抹身影,婀娜娉婷,仿佛天宫里的翩翩仙子。
我眼都不眨得看着一个极好看的大姐姐往这边走进,垂首对着楼袭月款款拜下,“公子一路辛苦了。”她说话的嗓音又轻又柔,听在耳中舒服极了。等她抬起头时似乎才注意到楼袭月身旁还多了一个我,略带困惑的目光将我上下窥视了一遍,随即移开了视线。
楼袭月将我拉到身前,俯下身笑着说:“小絮,她叫紫嫣,今后就由她照顾你的起居。”
我连忙点头,叫了一声,“紫嫣姐姐好。”紫嫣回我一笑,眼眸清媚动人,“小妹妹,你叫什么?”
“我叫唐絮。”我乖乖地一问一答。
“紫嫣,你带小絮下去沐浴更衣。”楼袭月出声接下了话头,“我忘了山中天寒,没有准备合她身的御寒衣服。”说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嘴角的笑意更浓。
紫嫣低眸应道:“是,公子。”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拉起我,“小絮随我来。”
我望了望楼袭月,又望了望紫嫣,有些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随紫嫣牵着往大门内走去,没出几步我就忍不住回头去看楼袭月。他就站在那里,冲我温柔地一笑,阳光照耀在他俊美的脸庞上,玉石般灿然生辉。
我心口像抱着只小兔子砰砰直跳。想到以后能与师父生活在一起,一路上困扰我的不安和担忧瞬间荡然无存,我甚至还生出些高兴期待的心情。
。
入夜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这段日子白天晚上都跟楼袭月在一起,忽然一下不见了他,我只觉得不习惯起来,加上经历那场变故后,噩梦总是纠缠着我不放,就更难入睡了。可我的确是赶路赶得又困又累,折腾了半宿,最后心头默默想着楼袭月,迷糊间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翌日清晨,睁开眼,猝然应对上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我呆了一下,惊叫着弹坐起来,裹着被子缩到床角,瞪着那个抱着双臂一脸老成站在我床边的男孩,“你、你是谁?”
我话刚出口,那个和我差不般大的男孩歪了歪头,沉着脸抢话道:“喂,你是公子新收的弟子?”我脑子一转,暗想他说的公子应该就是师父了,于是我点点头,再问:“请问,我师父呢?”
“师父、师父的,叫得倒挺顺。”男孩撇嘴嘟囔道。听出他话里有些不甘心地口吻,我不禁困惑的打量起他,端眉秀目,唇红齿白,长得挺好的,可惜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说话的语气也咄咄逼人。
在我的注视下,他更是不快,“喂,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下床,是不是要公子亲自来叫你呀!”
“你才是懒虫!”我裹在被子的反骂一句,指着门口,“你,出去!”
“凭什么!”他大眼睛瞪得像桂圆,冲我傲然的抬起了下巴,“这里,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被他的无赖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屋外响起轻柔的足音,我一抬眼看见一道翩然步进屋内的紫色倩影。
“小絮醒了。”紫嫣带着温婉的笑走到床前,“起身更衣吧。”她推了一把那个男孩,又道:“小白快出去,你在人家姑娘怎么换衣服。”
那个被她叫做小白的男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斜着眼乜我,“她是姑娘?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我怒指着他,气得脸都红了。若不是紫嫣在面前,我真可能跳起来揍他。
我与白谦的梁子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结下的。背着楼袭月和紫嫣,我和白谦开始了持续五年的‘明争暗斗。比如,他‘不经意把冬眠的蛇放在我的被子里,比如我‘不小心把他最怕的蟑螂丢在他的衣领上。
当时的我觉得,要天天面对这么张臭脸真是我前世跟他有仇,还一定是血海深仇。然而再隔了几年后回头去看,那时能有楼袭月悉心教导我武功,有紫嫣照顾我,教我识字,还有个白谦这家伙让我闲暇时气得牙痒痒,成为了我最难以忘却的一段童年时光。
而这一切的改变,是在我十四岁生日的前夕。
那一天,楼袭月外出多日后终于归来。随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面容冷峻沉默寡言的少年。
第二章动情只一个人的事
他对紫嫣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让我与赵单练双修剑法,我应该要无比惧怕憎恨他才对!可我此刻躺在他怀里,却并不觉得害怕,我对这样的自己无能为力。
“小絮,以后你就是师姐了。”
这是我进屋后楼袭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连忙应下,然后偷偷去瞟了眼那个站在他身旁的黑衣少年。
少年冷着个脸负手而立,脊背笔挺的如一把出鞘的利剑,目光漠然到似乎连看都没看我。我顿时有些丧气,显然是来了个不太好相处的师弟。再想想那个讨厌鬼白谦,心底叹了一口气。
楼袭月依坐在椅背上,随意披了件外衫,长发如瀑散下。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清水般的眸光落在我身上,“小絮,为师临走时教的九玄剑法你练得怎样?”
我一听暗自高兴,这几日我可半点不敢松懈,就等着他回来呢。我笑着回他:“徒儿都学会了。”楼袭月点点头,神色不变道:“那你在屋外练一遍。”
紫嫣为我取来宝剑,我提剑站在屋外,深吸口气,按照脑子中记忆的剑招舞动起来。这套剑法当初楼袭月比划给我看时,那鹤舞长空之美令我生生看傻了眼,一刺一挑,一旋一划,动静之间皆像画中所绘,宛如临界仙姿。我自知无法如他那般飘逸灵秀,却也将每一个动作记在了心里。如此习练多日下来,这一套剑法也算娴熟于心,挥舞起来流畅自然。
待一套三十六招一一比划完毕,收剑时我已是气息微乱。我来不及调匀呼吸,刚要踏步走进屋内,却看见楼袭月起身向我走来。他走到我面前,探手握住我拿剑的右手,将我身子转了个方向从身后抱住我的姿势。
“小絮,你剑招都记住了。”他俯下身说话时温润的气息拂过我的后颈,我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脸也有些发热。楼袭月握住我的手轻轻抬起,“但是,你忘了一点,再好看的剑招都只有一个目的,”攥着我的手猛地往侧边划下,恰时我方才舞出的一招,只闻“轰”的一声巨响,不远处的一个石桌的角被齐齐切下!
“那就是,杀死对手。”楼袭月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再次响起。
言罢,楼袭月松开我,回眸瞥向屋里的少年,淡然道:“从明日起,赵单,你和她一起修炼天极剑法。”
那个叫赵单的少年猛然把拳头捏得死紧,还抿起了嘴角。我隐隐觉察出他兴奋难耐的样子,狐疑地转头看向楼袭月。
天极剑法很厉害不成?说实话我对什么剑法都没有兴趣,但是楼袭月似乎很在乎我的武功,他要我练,我就一定会练好的。
心中打定了这个主意,我收起心里的疑惑,认真听楼袭月说这剑法的奥妙之处。听到那些什么三元汇聚,任督自开,什么天地调和,冠绝武林,我不由得傻问出声:“师父,你武功那么厉害就是练了这剑法吗?”
楼袭月看着我颇含深意地笑了笑,“为师练不了这个。”我登时惊了,这世上还有他练不了的武功?!在我心目中,楼袭月就是无所不能的,既然他都练不了的话……“师父,这武功很难吗?”我一问完就后悔了。师父那么聪明,怎么会因为这个不练的。果然,我的蠢话逗得楼袭月笑了起来。
他向我招了招手,我带着窘色走上前去。楼袭月剔透的眼眸像黑琉璃般流光溢彩,他定睛打量了我片刻,用手指挑起我散在肩上的发丝,动作闲雅的在指尖上轻绕了几圈,勾起嘴角笑道:“小絮是大姑娘了。”
我猛地一怔,因为他这个亲昵的举动红透了脸。他再开口时,语气轻柔的仿佛低喃,“为师是半点也不舍得小絮疼的,所以,把这个喝了吧。”说着,步履优雅地走进屋内,指尖端起案桌上的那只月光杯递到了我面前。
楼袭月的笑容动人得令我心跳漏了一拍。我不眨眼的看着他,恍惚地接过他递来的月光杯仰头喝了下去。
杯中竟然是酒。极少饮酒的我登时猛烈呛咳起来。
楼袭月轻柔地抚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转眸对赵单说:“你送她回房。”
赵单没多说,走过来扶住不胜酒力脚步虚软的我往门外走去。我隐约听见楼袭月在我身后说话,然后扶着我的赵单霍然停下了脚步。我不解地使劲回头去看楼袭月,对上他清透眼眸的瞬间,浑身怪异的窜过一波热浪,然后唯一记得的只有楼袭月的那双眸子。柔若春水,灿若繁星。
赵单怎么一路将我带回房间的,我已经醉的没有记忆了。只知道他扶我进门,然后将我放躺在床上。我滚烫的身子一接触滑凉的被褥,登时舒服的低哼了一声,努力睁开迷蒙的眼睛,似乎瞧见床边站着个人的样子。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凭着习惯喊了声,“紫、嫣,我热……”然后胡乱的用手去扯自己的腰带。却在这时,一只手猛地按住了我手上的动作。那只手掌温度冰凉冰凉的,挨在我滚烫的皮肤上,我情不自禁用双手牢牢抓住了往自己烫得最厉害的脸庞上磨蹭。
略微粗糙的掌心,刮得我皮肤又是舒服又是难受,连身上都酥麻得像有千百只蚂蚁在爬。我张开嘴喘气,正要出声说话,那手掌猝然按住我的嘴唇堵上了我的声音。我惊了一跳,可愈发浑沌的意识根本无法支配我此刻做出什么反应。我想要向床里蜷起身体,又被拉了回去被迫舒展开肢体。我能察觉到一只手抚过我锁骨,然后在衣领处迟疑了许久,可是我无力去避开。滚烫的皮肤变得十分敏感,甚至外衣衣带滑落的轻微震动,都让我忍不住战栗,那种感觉仿佛全身连头发都不再是我自己的。
心里迷迷糊糊的涌起一阵害怕,压在我唇上的手掌终于拿开,我拼命的喘着气往被褥里缩去,却被人突然扳过我的脸,两片温热的东西压下来将我的呼吸再次堵住。
嘴唇相触的瞬间,我脑子里轰得一下炸开。
不,不是的!楼袭月身上的味道不是这样的!
我猛地睁大眼睛,酒醒了一大半,惊慌的看向正压在我上方的那个人。他皱起浓眉紧闭着双目,生涩的吻住我,却是赵单。我登时吓得不轻,习武的身体却比脑子反应的还快,屈膝拼尽全身力气踢上他的小腹。
赵单猝不及防被我踢了个正着,痛哼一声,疼得他脸色煞白的松开了桎梏着我的双手。我奋力推开他翻身下地,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去。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到楼袭月身边去!他一定会像从前每次那样护着我,不让我受半点伤害。
我掀开珠帘,扑进房内,楼袭月立在内室书案后气定神闲的提笔落墨,似乎察觉到了我,他抬眸朝我看来。
“怎么了,小絮?”
我想起自己方才受的委屈,心中激动的踉跄扑到他面前,颤抖着手抓住他的衣袖:“师父,赵单他……”楼袭月没说话只是瞥了瞥我的胸前,我蓦然记起自己的衣带被赵单解开了,慌忙低头去瞧,胸襟凌乱露出了里面的淡蓝色的裘衣。我背过身去,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扯好,再转过身急急地说,“师父,赵单刚才对徒儿……对徒儿轻薄无礼!师父要替我做主!”
楼袭月清浅地笑着搁下手中的笔,平静的对我道:“小絮,那是为师的意思。”
云淡风轻的口吻,令我如遭雷击。
脑子空白了许久,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师父,你逗小絮的吧?你怎么会、让他……”
“小絮,天极剑法是双修剑法。练剑的两人必须是最亲密的人。”
楼袭月的眼神澄澈明净,笑容宛如月光流水般温雅秀丽,可是他说的每个字,都足以将我打下地狱。我浑身脱力地跪在地上,冰冷入骨的感觉从腿上一路蔓延进心底。
我僵硬的摇了摇头,“不,我不要。”
楼袭月走到我身前,“小絮,如果为师要你练呢?”我的脸色顿时惨白,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我的下巴被挑了起来,望进他的眼睛深处,楼袭月就那样站着,半垂下眼帘凝视着我问:“小絮,为师让你练,你是要,还是不要?”
听见他这么问,我发自内心的升起一股彻骨寒意,再也说不出话来。
楼袭月放开我,径自往屋外走去。“师父!”我心头打了一个激灵,来不及细想,扑上去抱着他的腿惊慌地哀求,“师父,你别走!”
被我拖住了动作楼袭月也没发怒,他低下头俯视着我,嘴角勾出一抹再残忍不过的笑:“小絮想通了?”
“不!”我像小时候一样紧攥着他的手,哽咽着嗓子苦苦求他:“师父,我不要和他练。求你了,师……”
“唐絮,”楼袭月冷着脸打断我:“师父的话你不听了?”我登时噤若寒蝉,牙齿咬破了下唇,嘴里全是淡淡的咸腥味。楼袭月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开口:“该怎么做,你今天在这儿想清楚。”言罢不再看我一眼,撩开珠帘步出了内室。
我就那样跪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恍惚看见一道身影站到了我身旁。
“师姐,师父做出的决定,没人能改变。”
我扬起头看向说话的赵单,摇头,“不会的,师父对我很好。”听我这么说,赵单注视着我的眼中仿佛带上一分悲悯。他叹了口气说:“你竟然相信他。你知道他在武林中的名声吗?‘宁闯阎罗殿,不见楼袭月。你跟我一样,都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他对你好也是因为你还有用。”
我愣愣地望着他。我从不知道,胸口被剜去一块后,会是这种彻骨冰冷的痛觉。与楼袭月朝夕相处了五年,我知道他的狠毒邪戾,也亲眼见识过他的心狠手辣,可是我仍然告诉自己,他对我或许是不一样的。不然他为什么要将孤苦无依的我带回来?又为什么会悉心教导我武功?为什么对我那么温柔的微笑?
我以为我是特别的,就在刚才我才知道,事实上我不是。他要的只是我‘听话,做一个‘好徒弟,一个还有知觉的木偶。
我用力的攥着拳头,皮肤依旧滚烫,身体里依旧有无数团火在烧,我却没有了情欲的感觉。指甲几乎抠进了掌心里,我也不觉得痛。我隐隐明白自己坚信了五年的一些东西,被赵单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完全否决了。
突然间,外室的门一下打开,一阵环佩叮铛轻响。我透过内室的珠帘看着紫嫣翩然步进了房间,款步走到楼袭月落座的长榻旁,纤美的身姿微微俯下,将手里的托盘搁在了榻头的小桌上。
“公子,请用晚膳。”紫嫣一边说一边端起盘内的酒盏,斟了一杯美酒放到楼袭月的手边,笑容那么恬美动人:“这是紫嫣酿了七年的梨花白,公子你尝尝。”
楼袭月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眸看向她,飞扬上挑的眼角噙起笑意,轻轻接过酒杯闻了一下说:“清醇甘洌,确是好酒。”紫嫣被他称赞的羞涩红了双颊,抿唇笑道,“公子喜欢就好。”楼袭月温柔的笑了笑,“我自是喜欢的。”说完这话,在紫嫣殷切的注视下将酒杯送到了自己唇边,紫嫣的眸子乍然发亮。
我的视线在他俩身上徘徊了许久,心直沉入了谷底。多郎情妾意,这才是世人眼中般配的一对儿。相处了五年,紫嫣的端庄秀美我是半分也没学到,武功也没有多少天赋,所以楼袭月才会……心口像被扎了一刀子,疼得我呼吸都觉得艰难。
楼袭月饮下杯中美酒,忽然一探手将紫嫣拉了下去,在我惊讶的视线里,他抱住她的腰肢压在自己身上,接着将自己嘴里的酒反哺到了紫嫣的口中。紫嫣的脸上登时布满震惊,下一瞬,楼袭月松开了她,举起手指动作轻柔的抹去她唇角溢出的酒渍,指腹在她唇瓣上摩挲着柔声道:“紫嫣,你何时变得如此大胆。”
不带任何愠怒的口吻,可我清楚瞧见紫嫣在发抖,若不是攀在楼袭月肩上,只怕她已经软倒下去。紫嫣强自镇定般说:“公子,奴婢只是……”楼袭月把手指按在她唇上止住了她的话,眯着眼眸噙着不温不火的笑道:“‘醉合欢,媚药中的极品,紫嫣这次用了番心思。”
紫嫣娇俏的咬住下唇,清秀可人愈发显得楚楚可怜,随后她的脸色慢慢的开始变红,眼睛里的光芒也开始迷离,身子不由自主的往楼袭月身上挨蹭。“公子,紫嫣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紫嫣斗胆也是因为对公子……”她的嗓音变得比平时更加妩媚惑人,软得一掐就能出水,说着说着,竟然情难自禁的低头主动印上楼袭月的嘴唇。
楼袭月别过脸避开了,不经意间往我这里斜睨了一眼。我迎对上他的目光,被他眼底流露的邪恶惊了一跳。
他收回与我对视的目光,转回头对紫嫣温柔一笑:“紫嫣,今日你要么忍着等药效过去,要么……”紫嫣微喘着忍耐的听他说下去,然而楼袭月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却连我都瞬间变了脸色。
楼袭月笑得出奇的柔情似水,说的却是:“赵单在内室,你去教他怎样温柔的拥抱女子。”
紫嫣好像懵了,失魂地盯着他许久,没动一下。楼袭月抬手轻抚过她额上的留海,嘴角带着笑,浑身从骨子里散发出冷厉的气息:“这样看来,紫嫣是打算熬过去了。”
楼袭月的语气极轻极柔,我却在他的声音里打了个冷战。在我以为紫嫣会哭求他的瞬间,紫嫣忽然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往内室走了过来,掀开珠帘,走到了赵单身前。走近再看,不过刚才片刻紫嫣细嫩的皮肤上已经透着诡异的粉色,可她现在的脸上却是木木的空洞表情,她僵硬地抬起手,去解自己腰带的流苏。
“紫嫣……”
我颤声的一唤让她指下微顿,可这迟疑也只是一刹那,紫嫣手腕翻转将腰带解开,褪下了外衫,拉扯开中衣的衣领用力撕开,顿时间,我惊得停住了呼吸。
暖玉在前,满室春光。紫嫣的皮肤细腻光滑,泛着淡淡的珠光,不见半点瑕疵,那种成熟的婀娜有致的身体美得令人屏息。当紫嫣拉起赵单的手拢上自己雪白双峰时,我能看见赵单眼底迸发的激烈情绪,他的身体绷得像是一张满弓几乎僵硬,可最后只是闭上眼睛,任由紫嫣引导着自己去探索女子所有的柔媚美好。
对于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我震惊得连视野都在摇晃。我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打算逃开的瞬间,一道清越悦耳的嗓音将我所有的冲动全部凝固住。
“小絮,你过来。”
楼袭月的声音从珠帘外传进我的耳中。我呆了会儿,缓缓转身,待我再回过魂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楼袭月的身旁。楼袭月一指桌上的棋盘,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对我轻笑道:“来,小絮,陪师父下盘棋。”
我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楼袭月见状探出手,看似随意地拉了我一把,一股强力却将我猛地按在对面的座椅内。然后,他好整以暇的执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眸光微转瞥向我:“该你了,小絮。”
我保持着跌坐下去的动作没动,怔怔地盯着他如明月般俊美的脸庞。就在这屋的隔壁,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急促压抑的喘息透了过来,可眼前的他却能云淡风轻的邀我下棋。
在这么一副绝世容貌下,到底住着个什么样的灵魂?!
我心惊胆颤的往后瑟缩。楼袭月眸色微沉,不高兴的屈指敲了下桌面,清脆的敲击声让我浑身剧烈一震。“小絮,该你出棋了。”我听见,只好颤抖着手指取了棋子,随手放在了棋盘的一处,然后急忙往后倾倒离他远些。楼袭月笑笑没出声,垂手夹起棋子气定神闲地落下。
隔壁的呻吟越来越大声,还夹杂着几声不明所以的啜泣。我和楼袭月谁都没再说话,我听着近在咫尺的那些动静,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的跳动,身体越来越僵硬。虽然我还硬着头皮陪楼袭月继续下棋,可我根本知道自己下了些什么,脑子里一团浑沌不清。
蓦然的,我听到从紫嫣喉咙里发出的一声拔高的尖叫,似乎濒死的人撕裂了心肺。我夹在指上的棋子一抖掉了下去。楼袭月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恍若未闻般放下手中的棋子抬眸看向我,意外地露出惊讶神色,“小絮,你怎么哭了?”他探指往我脸上抹去,指腹的纹理抚摩过脸颊的皮肤激起我的轻颤。
我任他抹去我的眼泪,哆嗦着嗓音问他:“师父,你也要、要他……这样对我吗?”
楼袭月指端的动作一顿,随后弯了弯漂亮的眼眸,翘起嘴角对我温柔地笑道:“小絮真狡猾,明知道自己一哭,师父就心乱得没了主意。你是故意的吧。”
我听不出他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只好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一声不吭,或者是不敢吭声。楼袭月低叹着,伸臂将我拉到他的身前,像以前一样揉了揉我的发顶,然后用力抱住了我。
鼻端充盈着他的气息,我顿时惊愕失措,连眼泪都停住了。楼袭月抚着我僵直的后背,说:“师父这么安排,也是怕赵单不晓情事伤了你。”他的脸贴在我耳畔,放软了嗓音,轻柔悠远的如同天际飘来的仙乐:“小絮从前一想师父就哭鼻子。你今晚留下来陪师父,是不是就不哭了?”
我清晰听见脑海里有什么绷断的声音。
楼袭月松开僵硬如石的我,垂眸凝视我的眼睛,“小絮。”我痴痴回望着他没应声。他没生气,笑着说下去,“你怕师父吗?”我思绪一片混乱的摇了摇头。他顿时有些高兴的样子,再摸了摸我的头发说:“小絮是师父的好徒儿。”
我仰起脸直直看进他眼眸深处,那么清透美丽的眸子,仿佛漫天星辰都闪烁在他眼底,璀璨炫目。心脏剧烈的跳动撞击的我胸口发疼,我知道我这样看着他不好,可我仿佛被蛊惑了般,丝毫移不开注视他的目光。
楼袭月也看着我,忽然抬起手毫无征兆地摸了下我的嘴唇,指腹刮过唇瓣的触感,让我心脏紧缩。
“咬破了。”他移开手,垂眸缓缓低头靠近我,将额头挨上我的额头,几乎是用轻叹的语气说道,“其实为师最舍不得的,就是小絮了。”
“那我能不练吗,师父……?”我对他语气里透出的宠溺意味又惊又喜,连忙带着哭腔问他。
长睫遮住了楼袭月眼底的神色,我看不清楚,心中早乱作一团。过了片刻,就在我害怕他会生气的瞬间,他突然挑眸瞧向我,黑曜石般的眸里光波流转,潋滟生辉,抬手屈指一敲我额头,“江湖险恶,为师让你练天极剑法是担心你会……”
“不会的。”我斗胆地打断了他,吸口气强自把话接下去,“不会的,有师父在呢。”
听见我的话,楼袭月神色顿了一顿,忽而噗嗤笑出声来。他垂首把额头抵在我的发顶上,温热的呼吸透过发丝吹拂过我的皮肤,痒痒的酥麻感过电般传遍全身。我被他的反应惊住了,脊背绷得直直的,听着那如水滴玉石的美妙嗓音回旋在我耳畔:“笨,真是个笨徒弟。”
我被他这一笑弄得怔住了,心魂荡漾的傻望着他。
“闭上眼睛。”楼袭月的下巴抵在我头顶上,柔声命令我。我颤抖着眸子,听话的缓缓合上了眼帘。楼袭月起身,把我抱着平放在长榻上,拉了薄裘盖住我,然后他自己褪去锦履躺倒在了我身旁,侧身一只手臂绕过腰间将我揽到胸前。
我蜷在他怀里,连大气也不敢喘。
“小絮明日随为师一同外出。”
我耳朵里“轰”的炸开,扭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师,师父,你是要带我……” 这是五年来,我第一次离开这座宅院,而且是与他一起。说不定等回来后,他就不再逼我跟赵单练剑了呢!
楼袭月笑着拍了拍我的脸颊,手臂将我抱得更紧。我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气息,像泉水一样清新的味道,心头澎湃的陌生情愫弄得我措手不及。我知道自己依恋楼袭月,可直到方才我才明白,我对他不仅仅是依恋。心底涌起一个声音对我说,只要留在他身边,或许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心意……
那种不被允许出现在师徒身上的感情,让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赵单,或是别的人。
渐渐的,隔壁的呻吟娇喘越来越露骨,没有了理智,不加掩饰,只剩下野兽般的疯狂掠夺。紫嫣的声音里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似是哭又似在笑,一声声如魔音般直钻进我耳朵里,仿佛用一根无形的鞭子鞭打着我的神经。
楼袭月抱住我不知是否睡着了,温热的呼吸轻柔而绵长。我彻夜难眠,却又不敢动一下,怕把身后的他吵醒了,只好僵持着同一个姿势纹丝不动。
就在我的面前,楼袭月对紫嫣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可我此刻躺在他怀里,却并不觉得害怕。
我对这样的自己无能为力。
下期精彩预告:即使楼袭月做出那样的事,唐絮还是不可控制的喜欢他,第一次随师傅出谷竟然是为了另外一个女子,另外一个师傅很重视的人。唐絮内心冰凉,却还是决定只要是师傅喜欢,即使即可死去也不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