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患儿被赶出学校背后
2012-06-12王若翰
王若翰
在被19名家长联名写信“赶出”学校后,李孟终于用自身的遭遇,唤起了社会对于自闭症群体的重视。而就在李孟事件被持续关注的同时,2012年9月14日,一名与李孟同在深圳市宝安区的自闭症儿童,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退学引发的血案
在纵身跃下五楼的窗口时,浩浩(化名)还穿着学校里统一的蓝白色校服,背着书包。施救的路人,在浩浩的作业本上找到了他的学校——宝安区冠华育才学校。在辗转联系到浩浩的家人,并将他送上救护车后,浩浩最终还是抢救无效被宣告死亡。
9岁的浩浩是深圳市宝安区冠华育才学校一名三年级的学生,据该校校长胡培男说,能够就读这所学校,是孩子母亲“跪求”来的结果。作为一名自闭症儿童的母亲,为了给儿子争取到在普通学校随班就读的机会,自去年9月起,她多次找到冠华育才学校,请求校方收留孩子。出于对浩浩的同情,以及被其母亲的诚意所感动,冠华育才学校最终同意接收浩浩,但是要求他的母亲必须全天陪同儿子上学。
据了解,入学后的浩浩,在老师及其他同学的影响下,已经有了一些进步。他可以基本遵守课堂纪律,做到不影响其他同学。但大概是与近期深圳天气炎热有关,浩浩的情绪有些躁动失常,在班级里甚至出现了咬人的举动。因此,出于安全考虑,校方建议家长将孩子暂时带回家调整一段时间,做一些康复训练。
9月14日下午,浩浩照例背上书包准备上学,却发现自己被母亲反锁在了屋子里,情急之下,孩子站上了窗台,并从阳台的防火通道跳了下去。
据邻居说,事发后,浩浩的母亲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认为是自己将孩子单独反锁在屋内的行为,直接导致了孩子坠楼。
对于外界传言是“学校要求退学才逼死孩子”一说,胡培南表示无奈,他称学校确实已经尽最大努力帮助这个自闭症儿童,在这点上学校问心无愧。
深圳市宝安区心星园自闭症儿童康复训练中心负责人庄瑞明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在目前国内的教育机制下,自闭症儿童入学前景确实堪忧,公办学校不敢接收,民办学校虽然敢接收,但困难重重。
之前同样发生在深圳的自闭症患儿“李孟事件”正说明了这一点。虽然李孟的母亲反复向李孟就读的深圳宝城小学领导解释,孩子只是轻度自闭。但在校方给出的李孟在校期间情况汇报上,李孟的种种“怪异”表现,让他被退学的结果显得合情合理。
在“情况说明”中记者看到,李孟的母亲陪读期间,孩子表现良好,然而后来其母亲由于工作原因没能来陪读,问题就此出现。李孟上课时经常突然手舞足蹈、挥舞拳头、发出怪声,并把手放进嘴里,把口水涂到周围同学的课本和课桌上。甚至还有老师和同学看见他在学校厕所以及走廊脱掉裤子,玩弄生殖器。
李孟一系列的怪异举动,造成了老师、同学及其他学生家长的恐慌,终于导致19名学生家长联名写信,要求学校将李孟退学。
学校的难处
作为自闭症孩子的家长,薛丽冰对有关自闭症患者的新闻特别关注,除了近期发生在深圳的两起事件,在她生活的上海,也曾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薛丽冰告诉记者,前段时间她在新闻中看到,上海一名自闭症患儿遭遇学校强退,患儿家长认为自己的孩子同样有受教育的权利,对学校的做法十分不满。恰巧,遭遇家长投诉的学校,正是她的儿子龙龙当初就读的宝山区某小学,患儿的班主任,也正是当时龙龙的班主任。
薛丽冰的儿子龙龙今年已经十八岁,自小学二年级开始,一直在普通的学校随班就读,现已考入一所职校学习计算机专业。谈到当初孩子的入学问题,薛丽冰至今记忆犹新:“由于龙龙表现异常,在幼儿园时,就有老师提出过不愿接收龙龙。到了入学年龄,我特意跑去看普通小学的招生面试。老师要与小朋友对话,我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孩子没法通过这样的面试,因此选择让孩子去了一所针对特殊儿童的辅读学校。”在这之前,薛丽冰让龙龙在北京“星星之家”和山东的一所康复中心接受了一些康复训练,孩子的症状有了改善。
但让薛丽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进入辅读学校的龙龙,在入学几天后,还是遭到了校方抱怨,据老师反映,龙龙在教室里极其不遵守纪律,甚至在课堂里乱扔东西,差点砸到其他孩子。“班级里的孩子,大多数都是智障,这类孩子虽然智商低,但都很乖,龙龙在里面无疑是个特例。”提起儿子在辅读学校中的种种表现,薛丽冰显得十分无奈。
经过慎重考虑,薛丽冰最终还是决定让龙龙在普通小学随班就读。经过夫妻二人的努力,宝山区某小学最终同意接收龙龙,考虑到龙龙自律性较差,当时夫妻二人还专门以每月500元的價格,聘请了一位退休教师,作为龙龙的陪读。
“我当时觉得很心酸,在龙龙上学时,学校和这位班主任确实给了龙龙很多帮助和照顾,现在,校方却被另一个自闭症孩子的家长,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我觉得这对他们很不公平。”
节目中记者采访了那名自闭症孩子的同班同学,小朋友们普遍反映,这个孩子在课堂上十分不遵守纪律,经常在课上到一半时,跑上讲台关掉老师的PPT,擦掉黑板上的板书,给教学带来很大的影响。老师也表示,受课时所限,这个孩子的表现阻碍了正常教学秩序。“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学校的老师,或是其他孩子的家长,肯定也会反对这样的孩子留在班级里。”薛丽冰告诉记者,听说后来学校还是让步,同意这名孩子在家长的陪同下继续留在班级里上课,或许这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说到自闭症儿童是否应该接受正常学校教育,薛丽冰告诉记者,她在与其他自闭症儿童家长接触中了解到,大多数自闭症儿童均在辅读学校就读,像龙龙这样选择在普通学校读完小学、初中,直至考取职校的孩子少之又少。
对比下来,薛丽冰认为,自己为孩子选择随班就读是正确的:“我的孩子同其他就读辅读学校的自闭症患儿相比,明显更接近于正常孩子,在言行举止上,辅读学校的孩子普遍会比较木讷。但我也很理解大多数正常孩子家长的心理,如果想让正常学校接纳自闭症患儿,那么这个孩子起码要做到在课堂上基本遵守纪律,尤其不能表现出攻击行为。”
家长需要正视
对于“自闭症”,很多人从网络、书籍、电视等媒体中,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个名词,但却对这一群体知之甚少。
谈到自闭症孩子的入学问题,上海市中学德育研究会理事、青春期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戴耀红在接受《新民周刊》专访时表示,近几年,在上海市各小学一年级入学新生中,疑似自闭症的儿童比例明显有所增加。几乎每年开学,都会有小学校长反映学校里有这样的孩子。但教育部门毕竟不是专业的心理机构,对于孩子是否属于自闭症群体无法做出诊断,而当校方就此问题与家长沟通时,多数家长也均采取回避的态度,认为自己的孩子一切正常,不必去专业机构接受自闭症检查。
“对于这样的孩子,我们也很无奈,毕竟我们的教师不具备教育自闭症儿童的专业经验,不知道对于这样的孩子,应该采取怎样的教育方式。”在采访中,戴耀红表示,希望家长能够积极配合校方,通过专业机构,对孩子的情况进行诊断。
针对戴耀红所说的家长“不配合”现象,自闭症患者家长薛丽冰在接受采访时透露,对于孩子的自闭症现象,一般来说家长不会不知情。但出于孩子的就学问题考虑,大部分家长在面对学校时,都会采取隐瞒或回避态度,他们害怕一旦向校方坦白实情,校方会拒绝孩子入学。
林秀兰曾在大学期间担任过自闭症儿童的家教,据她的观察,这名孩子的父母根本不了解自闭症。对于孩子的病因,父母给出的答案是,孩子刚出生不久,由于父母工作很忙,找了保姆照顾孩子。而保姆除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外,几乎不与孩子交流,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2年。孩子2岁时,父母发现自己的孩子表现异常,经诊断才知道得了自闭症。而事实上,自闭症属先天疾病,主要由于脑生物学原因造成,并非这位患儿父母所说的,年幼时与孩子缺乏交流所致。
“在做家教的过程中,小朋友根本不与我交流,总是拿着手里的一根铅笔,转来转去盯着看。而孩子的父母,虽然认为是由于缺乏交流的原因,导致了孩子的自闭症,但在下班回家后,依然自顾自地做事情,母亲贴面膜、父亲上网,根本不去理孩子。后来我才知道,孩子的父母之所以请我来做家教,并不是为了让我教孩子文化知识,而是单纯希望花钱雇人来和孩子说话。”回忆起当时为自闭症患儿做家庭教师的经历,林秀兰依旧显得有些担心。“当时那个孩子已经四五岁了,现在应该上学了,不知道正常的学校会不会接收,他的父母至少在我做家教的一段时间里,没有积极为孩子进行康复。”
宽容之门
在就学问题上,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系教授徐光兴提倡,通过专业诊断确定没有攻击性的自闭症患儿,可以在正常的学校中就读:“在欧美等发达国家,公民白皮书中明确指出,不得剥夺自闭症儿童的受教育权利,普通学校不得拒绝接收无攻击性的自闭患儿。”
在徐光兴看来,当前的国内教育依旧太过功利,一切为了考试成绩。致使一些学校及学生家长,以自闭患儿影响正常教学为理由,将这类孩子拒之门外。而国外则提倡让正常的孩子,在了解及帮助自闭症同学的过程中,认识到社会的多元性,使自身得以成长。
薛丽冰告诉记者,她从国外的朋友那里得知,一對身在瑞典的夫妇,在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被诊断出自闭症后,政府马上组织他们的家庭成员进行培训,告诉父母如何教育自闭症患儿,并告诉孩子的哥哥,如何同自闭症的弟弟相处,还对他们的家庭给予财政补贴。“在中国,这些全部要由我们的家庭自行承担,这样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徐光兴指出:“我国对于自闭症患者等社会弱势群体的财政投入,落后于很多发达国家甚至是发展中国家。在对弱势群体的关怀上,我们所下的功夫明显与飞速发展的经济不成正比。
目前,仅上海就有8000多自闭症患儿,每1000名孩子中,就有1到2人患有自闭症。面对如此大的比例,我们必须考虑通过政府财政支出,在社会上成立更多的自闭症诊疗机构,并在每所学校的医务部门或心理咨询室,配备具有自闭症诊疗资质的心理医生。”
徐光兴表示,应该将对自闭症孩子的教育问题,列入每年中小学教师的培训计划,使更多的教育者,掌握相关知识,让自闭群体最大程度的被社会所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