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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日记中的两封蒋经国家书

2012-06-10肖如平浙江大学历史系浙江杭州310028

档案与建设 2012年5期
关键词:毛氏溪口生母

肖如平(浙江大学历史系,浙江杭州,310028)

胡佛研究院收藏的蒋介石日记绝大多数为蒋介石亲笔书写,往往有固定格式,极少收录其他内容。然而,在1939年2月份的日记中却意外地收藏了两封蒋经国的来信。蒋介石与蒋经国、宋美龄等人的家信通常均收藏在台北“国史馆”的“蒋中正总统档案”之“领袖家书”中,[1]但笔者在“国史馆”查阅“领袖家书”时并未发现这两封家书,因为原件已留在蒋介石日记中。

这两封家书不仅披露了毛福梅被炸的情形,而且还提及了她生前死后不为人知的一些事。现摘录于此,供读者研究。

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去年十二月下午二时,敌机狂炸溪口。当空袭警报发出后不到数分钟,敌机六架已到溪南上空,当即分开,低空在文昌阁及我家住宅投弹,并在住宅前后用机枪扫射。以事出仓卒,家人皆不及逃避。当时在家中者除儿生母与将生兄外,尚有佣人三人。除将生兄受重伤外,其余均当即罹难。儿生母脚部腰部先中数弹,受伤后又被倾墙压倒。因无人救护,延至次日中午始将儿生母掘出。

儿于十五日到家,目睹惨状,痛苦欲绝。惟自问事已至此,徒悲何用。当即忍痛料理一切丧事,设摩诃殿,并遵谕不登报,讣闻从俭办理,惟亲友来吊者甚多。儿本拟当即安葬,后因坟料无处购买,且近来在溪口附近时有盗墓案件发生。故大姑母、孙舅婆等皆主张暂殡摩诃殿后,现已照办。

今儿之生母已去世,回忆幼时在夜间陪生母织布补米袋,每春则提篮采桑养蚕。时日虽久,恍惚如昨,一一尚在记忆中。当祖母病革时,有一僧曰:非效古人割肱疗亲,病将不起矣。当时儿生母曾在其右臂上割肉一块,煎汤奉献祖母,知此事者惟竺姑母与儿而已。当大人在西安蒙难时,儿生母曾在武山庙神前许愿,惟求大人脱险,伊愿代受所有灾难。此事在儿观之,固属于迷信,但儿生母则出于其忠心也。今儿生母罹难之日,适值大人西安蒙难之三周年也。儿生母每次见面与来信必详询大人之健康,并时备大人所喜食之家乡菜,托便人奉上。儿本不想将以上诸事禀告大人,但今日除大人外,尚能与何人谈心事耶?

儿深知大人爱儿之厚,望儿立业之切。回念往事,更觉不孝。今后惟有以最大之决心献身党国,为大人尽忠尽孝。荣华富贵,等若浮云。只有为国服务,做一番福国利民之事业,人生才有意义。

儿生母在银行尚有存款七万元。儿拟将此款作为地方慈善事业之用,以继行儿生母乐善好与之遗志,不知大人之意如何?至家事,已全托宋姑丈料理。儿本拟于元月十二日返赣,但诸亲友皆留儿多住几时。在赣州如无急要事务,儿或将待“七七”满后返赣服务。望大人玉体康健。此请福安。

儿 经国谨上

元月四日

毛福梅一心向佛,乐善好施,却一生悲苦,不仅早年被蒋介石遗弃,之后又与儿子天各一方,离别12 载,长期饱受思儿之苦。蒋经国对其母亲的不幸遭遇甚为不平,在料理完母亲后事之后,他便给其父蒋介石写了此信。蒋经国在信中除叙述了母亲遇难及后事料理情况外,用了近半的篇幅回忆母亲生前对祖母的孝顺、对蒋介石的忠心。文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不仅写出了失去母亲之后的悲痛,也诉述了母亲在旧式婚姻下的忠孝与凄惨。

另外,此信也异于其他普通家书,包含了许多重要信息。首先,该信真实地披露了毛福梅被炸的情形。1939年12月12日,六架日机突袭溪口,毛福梅不幸重伤身亡。对于毛氏如何被炸受伤身亡的情形,不同著作有不同的描述。蒋经国给蒋介石的家书写于1940年1月4日,其对毛氏遇难情形之描述应该最接近事实。

其次,该信披露了毛福梅生前某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一是毛氏深得蒋母王采玉之疼爱,毛氏对蒋母亦极尽孝道。为了医治蒋母,毛氏曾效法古人割肱疗亲。而蒋介石早年曾一心想将毛氏扫地出门,对此事竟毫无知晓。二是从蒋经国的信中不难发现,离婚后的毛氏仍对蒋介石日夜挂念。西安事变时,竟在武山神庙许愿,愿以身代受。三年后,毛氏在12月12日遇难,历史竟然如此巧合。值得一提的是,两人离婚后,蒋介石对毛氏的态度也有好转,并将溪口的祖业家产交由毛氏打理,并对其精心持家之能力极为赞赏。这一点,从蒋介石日记中亦可获得印证。1939年12月16日,蒋在日记中写道:“接经儿电,方寸不知所止,以后祖业家务不易想得主持之人”。[2]在本月反省录中,蒋介石再次写道:“家中被敌惨炸。遭此家难,实为毕生所未有之巨灾,痛愤无以复加。”[3]可见,毛氏在蒋介石的心目中仍有一席之地。

第二封家书写于1940年2月5日,其内容如下:

父母大人膝下敬禀者:

儿于上月二十五日由溪口起程,二十八日平安抵赣。因离任过久,事务丛集,当即开始工作。过去因悲伤过度,精神时感不适,而日来虽工作繁重,不觉疲乏,谅已恢复原状,请大人勿念。

现在家中产业除祖遗山田外,儿生母另置田五十七亩,所有契据均托付宋姑丈保管,家中一切事务均已托姑丈办理。

此次儿生母丧事一切从简办理,惟亲友来吊者仍多。灵柩现殡于摩诃殿后大树下,四面围以石砖,盖石板,极为坚固。儿心已安,谅儿生母亦能安眠地下。拟不另择地安葬。惟望杀尽倭奴,报此不共戴天之仇。

在溪口时由儿经手款项八万元,付灾民恤金一万五千六,付将生兄恤金伍千元,付亲友年节金三千六百元,付相量岗购山地洋二万五千元,付学校洋一万二千元,付丧费三千五百元。现已存款无几,请大人汇下若干以济学校及家中需用。

至赣南施政,儿已着手拟订本区施政三年计划。日内即将召集县长会议详加讨论,俾建设新赣南不致徒成口号而已,而能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向前迈进。

媳、孙因避空袭,故已移居乡间,身体均极健康,请大人放心。望大人玉体康健。此请福安。

儿 经国谨上

二月五日

蒋经国的第二封信主要向蒋介石报告了毛氏的善后事宜以及家中产业的处置情况。毛氏遇难后,蒋介石虽然指示一切从简办理,但并未具体要求如何处理。由于毛氏的善后事关蒋介石的形象,稍有不慎,或许会影响蒋介石与宋美龄之间的感情,因此蒋经国不敢造次,而是将毛氏的遗体暂时安置于摩诃殿后,以等待抗战结束后再行处理。除此之外,蒋经国在第二封家书中还提到了以下几件重要事情。

第一件是蒋经国向蒋介石要钱。作为江西省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蒋经国在赣南的清廉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然而,蒋经国毕竟有家眷,妻子儿女的生活花销不在少数。事实上,自蒋经国回国后,其家庭的生活费用大部分不是靠蒋经国的薪水,而是依赖老蒋之特支,甚至到台湾后很长一段时期,其费用仍由“总统府”支给。

蒋经国与妻子儿女

信中提到的第二件事是“建设新赣南”的三年计划。1940年1月,蒋经国返回赣州后不久,即颁布了《建设新赣南第一次三年计划》,提出:“真正的做到,使赣南的同胞,能够在三年内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书读。”[4]蒋经国的三年计划,被人视为天方夜谭。有人嘲笑说:“蒋经国是俄国留学生,带回来的尽是俄国东西,要把俄国人的鼻子装在中国人的脸上,是不适宜的。”[5]甚至有国民党官员向重庆的蒋介石提意见。然而他们不知道,蒋经国的建设新赣南计划草案,蒋介石早在1939年10月已审阅过,并认为“建设新赣南提纲草案,大致可用,间有字句不妥之处,已加修改,托俞秘书另函寄还,待收到彼酌量改正”。[6]蒋经国之所以敢大张旗鼓地“建设新赣南”,原因在于其计划已获得了蒋介石的认可。蒋经国在此信中提及施政三年计划,也说明了这一点。

蒋经国提及的第三件事是蒋方良与蒋孝文等人为躲避日机轰炸而避居乡间。抗战期间,日机多次轰炸赣州,蒋经国的住处也曾多次遭到日机扫射。1939年6月12日,日机轰炸赣州城,造成100 余人伤亡。蒋介石获悉后,即命蒋经国注意安全。为此,蒋经国将妻儿等人移居乡间。蒋方良等人避居乡间时,章亚若进入了蒋经国的生活,两人坠入爱河。至1941年夏,章亚若已怀上了蒋经国的孩子。后来蒋方良等人搬回赣州城内,在1943年9月23日遭遇日机轰炸,蒋孝文的右额被弹片擦伤,经过手术,碎片被取出,幸无生命危险。[7]

值得强调的是,蒋经国的两封家书均有向父亲表明心迹与志向之意,尤其是他所说的“今日除大人外,尚能与何人谈心事耶?”不仅是其向父亲的心灵告白,也是一种“血浓于水”的倾诉。蒋经国的信深深地触动了蒋介石,他深感自己对不起蒋经国母子。此后,蒋介石对蒋经国更加关心,父子之间的感情日渐深厚。可以说,毛氏的意外身亡,使蒋氏父子更加珍视亲情,同时也从某种意义上消除了父子间心灵沟通的障碍。这大概也是蒋介石将这两封家书收藏于日记中的主要原因。

注释

[1]“蒋中正总统档案”之“领袖家书”分12 册,共计988 件,其中蒋介石与宋美龄之间往来电函577 件,蒋介石与蒋经国之间的往来电函355 件,蒋经国与宋美龄往来电函56 件。“家书”不仅为研究蒋介石之感情提供了重要信息,也为研究蒋家成员蒋经国、宋美龄参与政局提供了有力之证据。

[2]《蒋介石日记》,1939年12月16日。

[3]《蒋介石日记》,1939年12月反省录。

[4]《乐观奋斗赤手空前打天下》,《蒋经国先生建设新赣南重要文献辑录》(上),第316 页。

[5]《展开现代化科学化的地方建设》,《蒋经国先生建设新赣南重要文献辑录》(上),第404 页。

[6]《蒋中正致蒋经国文电》,1939年10月21日。

[7]《蒋经国致蒋中正文电》,1943年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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