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风暴卷走一堆“黑老大”

文/肖莹 李娜 萧尧

20 11年11月底，新一轮的全国打黑除恶风暴紧锣密鼓。全国“打黑办”2006年2月成立，受中央政法委领导，由公检法司和中纪委等10个部门组成，办公室设在公安部刑侦局。11月30日一早，记者走进了全国“打黑办”的一间办公室，却发现屋里一多半的位置都空着。“他们都出差了，有的下去督导案件，有的下去核查举报线索……”“打黑办”的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实行责任制，接手的案件、线索由责任人一盯到底。我们还在每个省级公安部门设有联络员，接到群众的举报线索，会第一时间和各地联络，部署核查工作。”记者眼前，摆着厚厚的几摞举报资料。每一份，都清晰地记录着举报时间、核查情况、审核意见等。类似这样的举报线索，每位工作人员都有满满一柜子。“当一批线索侦查结束，时机成熟了，新的打黑除恶行动就会展开。”

“打黑除恶就是要彰显公平正义”

据公安部提供的资料显示，自全国“打黑办”成立以来，共打掉涉黑组织2174个，恶势力团伙2.4万多个，打击处理黑恶犯罪嫌疑人15万多名，破获各类刑事案件17万多起。接受采访的这位负责人表示：“我们希望通过媒体的报道，彰显公平正义，更好地发动群众，同时有效地与群众沟通，听取意见、接受监督也能对黑恶势力形成震慑。”

这位负责人介绍说，2011年的“打黑首战”始于9月1日，由河北、江苏、浙江等11个省区市的公安机关统一行动。两个月后，一批新的线索侦查完毕，具备了收网条件。11月7日，北京、四川、辽宁等11个省区市又出动7000多名警力，展开了新一轮的打黑除恶行动。截至目前，共对20个涉黑组织、121个恶势力团伙集中收网，抓获犯罪嫌疑人1395名。他告诉记者：“这个时间点也符合犯罪活动的规律：临近年关，人、财、物流动频繁，刑事案件发案率较高，这是公安机关开展各项打击工作的关键时段。”

微博的运用，也是本轮打黑除恶行动的一大亮点。9月20日，全国“打黑办”在人民网、新华网、腾讯网、新浪网同时开通官方微博，公示举报方式，及时发布打黑动态，接受群众举报。截至11月30日，“粉丝”总人数已超过53万。发布的每则消息，都有热情的网友参与评论。

全国“打黑办”此次选择公开的案例，主要包括垄断当地煤矿业、将黑手深入基层政府组织的云南“郑春云案”，辽宁原人大代表“袁诚家涉黑案”，以及靠“黄赌毒”敛财的湖南衡阳“天上人间案”。

有媒体曾质疑，公安部选择公布的案例中，如衡阳“天上人间案”和辽宁“袁诚家案”，侦破历时5年之久，“为什么公安机关不在最初就端掉这股黑恶势力？”这位负责人表示：“这里面的情况比较复杂。首先，某些黑恶势力在地方上可能有很多反映，但将群众的说法变成能够依法定罪的证据，十分困难。很多知情人甚至受害者，面对前去了解情况的办案人员保持沉默。公安机关必须有充足的、确凿的证据才能采取行动。”

“其次，黑恶势力犯罪与普通刑事犯罪在打击手法上存在很大差异。当我们面对一个犯罪组织时，要考虑的东西多得多。‘黑老大’往往是在幕后指使犯罪，而打蛇要打七寸，不把他们绳之以法，办案就是不成功的，而收集‘黑老大’的犯罪证据，是打击有组织犯罪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再如，这个涉黑组织的成员都有谁？他们各自对应什么罪行？现有证据能否打击处理？等等。如果这些罪证不能查证属实，再加上各种干扰，办案工作就可能功亏一篑。”

这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其实，无论一个黑恶组织势力有多大，只要被及时发现，依靠党委政府的坚强领导和群众的大力支持，就一定能把它打掉。”那么，公安部本轮打黑行动中选择曝光案件的“主角”，究竟是批什么人，又是如何被公安机关打掉的呢？

打掉操控工矿企业的“黑老大”

此次公布的辽宁“袁诚家涉黑案”与云南“郑春云涉黑案”，都是黑恶势力试图操纵、控制工矿企业的典型。2010年11月18日，云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泸西县一个小煤矿发生了一起爆炸枪击事件，造成9人死亡，48人受伤。而这一事件，正是因郑春云等人抢夺他人煤矿资源而引发的。

郑春云今年38岁，泸西本地人。2000年，他招募大批社会闲散人员和刑满释放人员充当打手，组建了一个“闪电帮”，并设立帮规，要求每个新加入的人必须手写500遍“守口如瓶”，出了事自己承担。加入了该帮，不仅能领到工资，干得好的还可能得到车子或房子。郑春云靠着这些手段拉拢人心，“事业”越做越大。

2003年，郑春云组织手下在昆明、泸西等地开设赌场，通过参与赌博、在赌场内发放高利贷等获取暴利。在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后，郑春云将目光转向煤矿业，先后收购了泸西县等地的煤矿。被抓前，他拥有数以亿计的资产，包括7家煤矿，1家洗煤厂等企业，其中大部分是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

为了抢占他人的煤矿资源，郑春云使尽了各种手段。2006年，郑旗下的一家煤矿资源已近枯竭，他就指使手下越界开采旁边的一家国有煤矿。据介绍，当时他们不但越界开采、抢夺设备、殴打矿工，还要挟这家煤矿负责人的生命安全。2011年初，在掌握了郑春云等人的犯罪事实后，云南警方最终对他和40名成员进行了抓捕。

而45岁的袁诚家是辽宁鞍山金和矿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据当地人说，他每次出入排场都很大，名牌车一排一排，身边跟着一大群保镖。

不过，“袁老大”却是马车夫出身，年轻时还干过装卸工，跑过个体运输。1999年，他取得了本溪偏岭第一铁选厂的经营权，第二年便挣到了第一桶金。生意做大了，麻烦事就找上了门。2002年，袁诚家与别人发生经济纠纷，被对方威胁，他就找到了当地的小混混杜德福，帮他摆平此事。从此，杜德福就带着兄弟们投靠了“袁老大”。之后，这支队伍逐渐壮大，形成了一个以袁诚家、杜德福为首，50多人参与的黑社会性质组织。据知情人士称，该组织结构严密、等级森严，只要“老大”一下指令，动辄数十人就迅速出动，携带枪支、砍刀、铁棒等，进行打、砸、砍、杀。

袁诚家涉黑组织是“以商养黑”的典型。自2002年起，他们开始有组织地实施违法犯罪活动，出事后，都是由袁诚家从其公司的财务部上拿钱摆平，逃避法律制裁。与此同时，他们还“以黑护商”。2005年，鞍山金和矿业的大货车因超载压坏鞍山汤岗子大龙岭的路面，被该村村民阻拦。袁诚家手下拿着砍刀、铁棒等凶器赶到村委会，对村民又打又砍。2002年以来，该组织犯下故意伤害、寻衅滋事、聚众斗殴等多起严重暴力犯罪，致2人死亡，10人重伤，14人轻伤，21人轻微伤。而靠着这些暴力行为，袁诚家涉足矿山开采、选矿加工、房地产开发等领域。至案发前，他领导的涉黑组织已拥有20余家企业，总资产累计达20亿元。为更好地掩盖罪行，他还谋取了鞍山市人大代表等身份，为自己保驾护航。

2007年，本溪市公安机关经多次查证和反复工作，将杜德福抓获。但因其人大代表身份，袁诚家的犯罪事实一直很难掌握。2010年10月，辽宁省公安厅成立专案组，对袁、杜等人的违法犯罪问题开展秘密调查，并最终抓获袁诚家及其他涉案犯罪嫌疑人109名。

抓了两个“80后”首犯

浙江瑞安的陈再武涉黑组织，是在此次扫黑行动中打掉的。这个案件的一大特色，是案犯年轻化，主犯陈再武还是个“80后”。

陈再武出生在1980年，瑞安本地人。他先后勾结了一帮东北人，在瑞安市塘下镇组成了一个黑社会性质团伙。这帮人身形彪悍，出手狠毒，陈再武是他们的“总教头”，下设“四大护法”。整个团伙采用军事化管理，统一食宿，还定期发放工资。平时，这帮人主要从事放高利贷、暴力讨债，还秘密经营着地下赌场。提起这些人，当地村民们至今心有余悸。

“一到村里，他们不是打人就是砸东西，有的村民甚至还被他们关押过。”一位村民说。一个姓周的村民告诉记者，自己曾向该团伙的2号人物赵某借了14万元，不到一年就还清了，而且还多还了6万多。可赵某一没钱就来要，不给钱出手就打，还往他家喷油漆。尽管深受其害，但很少有村民敢报警。而且，一涉及具体案例，也没有受害人前来指证。

2010年夏天，当地警方下决心整治塘下镇。然而，突然间，这伙人好像集体蒸发，不见踪影。2010年底，已经离开瑞安的犯罪分子认为风声已过，陆续回到了塘下镇。2011年3月，警方抓获了“四大护法”之一的逯（音同“录”）某，掌握了该团伙越来越多的证据，并顺藤摸瓜，将陈再武等人抓获。11月9日深夜，抓捕小组在瑞安又将该团伙犯罪嫌疑人张某等人抓获。截至目前，共刑事拘留18名主要犯罪成员，网上追逃6人。

同样是在2011年11月，福建省公安厅将盘踞在厦门中浦水产品批发市场的蔡武祥团伙打掉。巧合的是，蔡武祥也是个“80后”。

30出头的蔡武祥高中文化，为了达到非法获利的目的，他纠集几个老乡和社会闲散人员，以暴力殴打、语言恐吓等形式，对市场内商户进行敲诈勒索、强迫交易。商户郭连告诉记者，2010年底，蔡武祥到他的店里无故索要2000元，遭到拒绝。几分钟后，蔡武祥的几个小弟手持木棍冲进来，大叫“是谁敢不给我老大面子”，随即对他大打出手。“当时血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一摸洞很大。”2011年年初，商户洪燕辉被蔡武祥用同样的手段“借”走了4万元。现在回想起来，洪燕辉还有些后怕，“明知道有借无还，还是不敢不给。”

商户们忍无可忍之下，将蔡武祥团伙联名举报到了厦门市公安局湖里分局，厦门市“打黑办”第一时间将此案作为督办案件，该团伙5名骨干成员最终全部落网。

重判衡阳“天上人间”

2011年8月，湖南省衡阳市法院对衡阳娱乐城“天上人间”涉黄涉毒案做出一审判决，2名主犯被判死缓，32人被判有期徒刑。这起案子11月再次被媒体集中公开报道，以壮大本轮扫黑声势。

衡阳的“天上人间”是当地一家顶级场所。这里灯红酒绿，还可以公开吸食毒品，当地人称其为“嗨城”。“嗨城”设有32个包厢，一到深夜，包包满座。警方调查人员告诉记者，每天来这里享乐的人数，至少有600人。

能吸引这么多的人，“嗨城”当然有其独特的节目。这里有10多支“模特队”，每个模特队有3到10人，实际上，“模特队”只是一个幌子，这些人的主要工作就是陪客人一起吸毒并参与卖淫。只陪客人一起吸毒、唱歌叫出“平台”，陪客人外出过夜叫出“高台”。

“嗨城”有一支特殊的“消防队”，由一些有犯罪前科的刑满释放人员组成，主要职责就是“看场子”，一旦有人“不听话”，自然要靠“消防队”出头。而他们的总头目，就是号称“东北佬”的尹健，也是“衡阳市天上人间饮食文化娱乐有限公司”董事长。尹健1969年出生在衡阳常宁县，是当地出了名的小混混，年轻时以帮人收账混日子。2001年，他参股老乡经营的“天上人间”，当时做的还是正当生意。后来，尹健挤走所有股东独霸经营。他一面网络当地有名的“黑道”帮自己，一面让情妇段丽娟从深圳挖来4大“花魁”做台柱子。为保护“生意”，尹健还把时任衡阳市公安局石鼓区分局副局长的陈小平和禁毒大队大队长贺航国拉下了水，为其通风报信，充当保护伞。

2009年，衡阳警方经过儿个月的卧底侦查，终于掌握了“天上人间”的内部情况，吸毒、卖淫等行为被拍成影像，组织结构和人员关系也基本清晰。2009年10月，衡阳警方收网，将尹健团伙34人抓捕归案。

转型期的激烈较量

中国政法大学犯罪学研究所所长王顺安对本轮打黑除恶行动进行了评析。

“此次行动，是在《刑法》修正案（八）出台后，力图使打黑除恶专项斗争常态化、经验化的一种尝试。”在他看来，我国正处于转型期，这一时期社会管理存在不足，为黑恶势力的滋生、壮大提供了土壤。随着形势的变化，黑恶势力的违法犯罪行为也正处于增长期、活跃期和演变升华期，因此，斗争注定比较激烈。

王顺安说，本轮行动中铲除的几股黑恶势力，有的核心成员还是“80后”，这从一定程度上体现了“黑恶组织年轻化”的趋势。“一些年轻人很盲目，心理还没有成熟，想当老大，想迅速长大成人，也感受不到刑法的威慑力，所以敢出头闹事。而一些老奸巨猾的刑满释放人员，知道我国打击黑恶势力犯罪、集团犯罪时，首要分子要承担主要责任，所以，他们就不出头，以这种方法来保护自己。”

黑与腐败的关系，是王顺安关注的重点。“如今，中国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已经渐渐由过去的暴力型向软暴力型转换，有的人给自己披上了所谓的政治光环。以商养黑，以黑养商；以官养黑，以黑养官。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王顺安认为，解决这一问题要打早、打小。“有的犯罪团伙、恶势力，比如某些讨债公司，像山西某些煤矿的恶保镖等，还没有‘保护伞’撑腰，也并非典型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却很容易聚拢一些社会无业人员、劳教人员、刑满释放人员等，最终发展成为黑社会性质组织。对于这类团伙，应该尽早予以坚决打击，这样才能震慑犯罪、降低打击成本，最终达到标木兼治的目的。”

2011年11月30日中午12时，全国“打黑办”通过官方微博发布了最新工作动态：“2011年11月30日至12月6日，全国‘打黑办’派出工作组赴河北省石家庄市、沧州市督导群众举报线索核查工作……”信息刚一发布，网友们便纷纷留言表示支持：“是该出手撒网了”，“希望你们大打，人民一直拥护正义之剑”，更有网友留言提供举报线索。人们都期待着，这样的常态打黑除恶能持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