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筒里的春天

吴垠康

日月交替，四季轮回，欲望与朝气比肩的春天，并不因为你的眷恋而叫停挥别的手臂，她必须腾出刚刚坐热的椅子，移交下一个季节。然而，当春天淡定的身影，消失在山嘴的拐弯处时，从历史深处蓄积的香泪，已婉约地化作忧伤的细流。如果让我投胎曹雪芹笔下，并且有幸遭遇葬花的林妹妹，我会拂起文士的衣袂，点一下她的左腮，再点一下她的右腮，然后含情脉脉地递过一只精致的茶筒说，妹子，请收下我的春天！

茶筒能藏住春天吗？我不敢武断地否定你的疑惑，但我的答案是否定之否定。不信？那就请江南的女子打开密闭的茶筒，用娇柔的纤指取出一小撮干茶，放进似玉的白釉茶碗里，冲上沸水，盖上碗盖，少顷，打开。你看到了什么？你闻到了什么？你尝到了什么？你惊讶的表情一定泄露了不容置疑的判断，因为你不可能不被这个突然绽放的春天所打动。

老家产茶，嗜茶的乡亲说不出茶叶到底含了哪些微量元素，喝了又有哪些好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茶的钟爱，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论闲忙，天天都会泡上几壶，这如同不懂化学分子式的祖先照样能发明火药。在那淫雨霏霏，雾气氤氲的清明时节，怀春的新茶探出了羞涩的小脸，两叶一芽，若水做的女子，轻轻一捏就化了。倘有扛锄的男人路过，他那种“山寨版”的艺术灵感一定会被眼前的画面撩拨出来，说这就是上轿的媳妇出笼的粑呀！不知采茶的山姑听到没有，但见她一双巧手在茶叶间翻飞得更加优美了。

像喊醒茶叶里的春天需要开水一样，把春天揉进茶叶里必须挤出哪怕是游丝般的水分。给鲜茶脱水，不似稻菽可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那样茶叶里的春天也要被太阳蒸发掉，不信，给你泡一碗试试。那是怎样的茶啊，你看，那不是翡翠绿而是牛尿红；你闻，那不是淡淡的清香而是刺鼻的异味（俗称日黄气）；你尝，那不是柔滑细润的舒坦而是如鲠在喉的苦涩。其实，制茶是一门学问，带着露水的鲜茶采回家后，先要摊晾一会儿，待叶面的水分风干，立马放在锅里翻炒杀青，一俟叶芽变软，就可以盛出揉搓了，最后放在炭火上烤干，再装筒备用。这些程序，目的只有一个——让茶叶更加干燥，即使是装进茶筒，也要包一块生石灰防潮。茶品如人品，一旦掺了水分，就会变质。

小时候泡茶，除了解渴，还是一种预测游戏。茶叶泡开后，都会沉淀到碗底，若有茶茎浮在茶水中，说明家里要来客人。那时候物质非常匮乏，只有客人来，才能吃上豆腐之类。现在回想起来，我家里的茶叶一部分是在那种游戏中浪费的。现在的人爱茶，除了身体依赖，除了休闲怡情，还是显示身份、开展社交的载体，要是哪天没有茶叶了，真不知道被茶文化熏陶的人们有多么失落，甚至觅死觅活？

人都有恋春情结，而茶叶的色香味正好浓缩了春天的靓丽，收藏春茶就是收藏春天，享受春茶就是享受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