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大气磅礴出发
2012-05-30于丹
于丹
曾经看不懂我的学生
我是一个大学老师。可以坦率地跟大家说,作为大学老师,最痛楚的就是看到大学校园里那些尖子生,拿着全国最好的成绩单,但是你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人格的缺失。你会看到那些以全省前几名的成绩考来的尖子生,为了争夺一个靠窗的铺位,或是为了谁先打一壶水,而打电话到辅导员那里告状,这样的情况一个月竟然有三四次。我曾在校园里看到大四的学生去面试,家长在教室外面敲着玻璃窗喊:“老师,我有急事!”然后指着一个学生高大的背影对我说:“那个穿格子衣服的就是我儿子,你赶紧过去提醒他,进考场之前一定要去上趟厕所!”大家听了觉得很好笑吗?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这些身处大学的年轻人,他们都有哪些问题呢?
第一就是不会和别人相处,一个宿舍的人全是宠儿,大家凑到一起,谁让着谁呢?接着是不会交朋友,甚至不会谈恋爱。两个这样的年轻人相爱,到底谁照顾谁呢?女孩怨男孩:“你对我怎么不像我爸一样?”男孩怨女孩:“你伺候我也不像我妈一样!”接着你会发现,就算学习再好,他也惧怕走上工作岗位,而且在面临职业选择时,只会挑三拣四,避重就轻,并且抱怨现在就业形势不好,抱怨自己缺个好时机。抱怨其实像一种腐烂水果的味道,它四处弥漫,令人不快,而且迅速传染。
今天的社会为每个人提供了自我实现的诸多途径,获得成功似乎已经不是一件艰难的事,但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见到过很多处境苍凉的成功人士。比如某人拥有上市公司,名片上有显赫的头衔,走到哪儿都风光无限,但他可能跟家人失和,与子女出现代沟,心里忧思不定得了抑郁症,或是有睡眠障碍,总是处在亚健康的状态,没时间跟朋友见面,每天疲于奔命。这就是你所追求的未来吗?
在座的每个人都是受教育长大的,要问你在教育中获得了什么,你会脱口而出:在教育中获得了知识、获得了技能。此外呢?你获得信仰和力量了吗?你获得行动的动力了吗?
富不贵,文要化
中国人形容诗词有一种境界叫“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我们经常会羡慕那些睿智的老者,坐在斜阳余晖中,带着一丝淡然的微笑。但那不是年轻人的境界,年轻时就该追求绚烂之极,该绚烂的时候你干吗不绚烂呢?一个人如果没了激情和梦想,你精通所有社会规则、懂得太多的技能管什么用呢?你过去十几年被压抑得太久了,太习惯于遵守标准答案了,你已经学会不痛恨标准答案,并且与标准答案达成了认同与默契。可是,你甘心如此吗?
我们的悲哀就是过分信任人人都能掌握的技能,而忽视了激情和梦想,过于信任发达的头脑,而忽略了心灵的本真。我们今天用脑子的几率比用心的几率多得多,咱们的老祖宗早就告诫我们,凡事都要先用心,再用脑。比如中国汉字,偏旁部首有“心”的从来就没少过,中国人说的“思想”二字都带“心”,所以思想不只是头脑活动,也是心理活动;有一种美好的情感叫“感恩”,也是因“心”而起的情怀;大学生最热衷做志愿者,“志愿”二字都是从“心”开始的,自愿自发那才叫志愿。
再比如大学生做义工、做慈善,总觉得自己的能量和辐射面太小,所以常常做到一半就偃旗息鼓了。所谓“慈善”是慈悲之心决定的善良之举,我们要看的是慈悲之心到底在不在,所以“慈善”的关键在于慈悲下面的两个心,而不在于数字的大小。我记得汶川“5·12”大地震之后一个多星期,我在大学课堂上接到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递上来的一封信,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上字迹整齐而漂亮,落款是贵州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一个叫陈顺江的人。拆开以后,两张信纸中间裹着一沓钱,他请我把这笔钱转交给慈善机构,最好直接送到灾区。我一张张数完,只有14.6元钱,他说他先天脊柱弯曲,从未站起来过。他没有能力挣钱,家里只能靠70多岁的老母亲上山挖草药维持生计。他看完大地震的场面,心在电视机前呐喊,他告诉我:“我想捐款,但不放心那些机构,在电视上见到您讲课,知道您是个大学老师,所以,我信任您,想让您帮我把钱转交给灾区……”我相信各位都会认为那是一笔巨大的善款,那个数字是谁也无法估量的。所以,如果你只计较义工、志愿者的行为而没有“慈悲”这两颗心存在,再多的数字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如今的社会,文人越来越有文化,商人越来越富贵,但在我看来,这中间有一个细微的过程没有完成,就是文化人的“文”而不“化”。大家都著作等身,网络上也有关于你的铺天盖地的关键词,但有多少成分能化入你的生命呢?《周易》鉴定何谓文化:“关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是到现在为止最精准的关于文化的解释,也就是说“文”本身不重要,关键是要“化”为精神力量和行动。但我们今天恰恰缺少了最重要的“化”。而如今富贵的问题也是富而不贵,财富的数字在今天是很容易获得的,但它并不一定就意味着生命的尊贵,从报端我们可以知道,有很多富豪阶层的价值观是混乱的,真正的慈善、尊贵、生命的爱没有渗透到社会的底层。所以文化、富贵都是好事,但关键是要“文而化之,富而贵气”。
唯一的毛病是什么?
《庄子》里的一个故事让我印象特别深刻。庄子的好朋友惠子去找他聊天,说慧文王给了我一颗葫芦籽,我种了之后长啊长,长成了一个特别大个儿的葫芦。别的葫芦可以当容器装粮食、做瓢,但这个葫芦太大了,以至于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皮太单薄,装什么东西都哗啦一下就碎了。
庄子说,有这么一个大葫芦,你干吗非得把它当瓢使呢?你干吗不拿根绳子把它拴在腰间当游泳圈呢?你浮游于江海多么逍遥自在啊!
惠子又跟庄子说,我家有棵大树,好几个人都环抱不住,大枝子弯弯曲曲,小枝子不中规中矩,连木匠都不屑一顾,真没用。
庄子很羡慕地说,我要有那么大一棵树,所有过往的人都可以在下面游乐、玩耍、睡觉、乘凉,那不成神树了吗?你干吗老想着拿它做家具啊!
我们今天都还在受着标准答案的教育,每个人从小含辛茹苦地读书,就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细细的木头桩子,被人贴上“牲口柱子”、“房梁”甚至“棺材”的标签而沾沾自喜吗?谁的生命不渴望自我超越啊!
在大学里面,一个年轻人,有点青涩,有点莽撞,口出狂言,这些都不是毛病,唯一的毛病是过于世故,玩世不恭,丧失梦想和激情。一个人如果18岁时就因为熟练掌握了标准答案而沾沾自喜的话,到80岁时你会欲哭无泪。倘若你偏离标准答案而得出错误的答案,大可不必伤感懊恼,因为大学是你犯了一切错误都还来得及改的地方,倘若你80岁才后悔说我18岁没有荒唐过,到80岁再来荒唐一把,那可就真叫荒唐了。
我之所以提倡在大学里要做一个坚持不妥协的理想主义者,而不做现实主义者,是因为进入社会后你就会被不断修正。年轻的时候,在大学校园里就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现实主义者,那么走到现实中以后,你就仅仅是既定规则的顺应者和妥协者,而一个人在大学里把自己界定成一个理想主义者,将来到现实中你就有可能成为那个修正规则的人。你可以运用自己的力量,让规则离理想更近一点。你比别人多一份不会泯灭的英雄情怀,多一份不轻易妥协的理想主义,那么在苍凉的现实中,你会比别人活得更独立、更舒畅。所以我不提倡大学只给学生传授专业技能和生活技巧。我相信一个坚持做自己的人必然能成大器,而一个永远顺应标准答案随大流的人,怎么去面对更多的残酷压力呢?如果从一开始就妥协,你内心的自信和抵抗挫折的力量在哪里呢?
你的一生可以分为三个层面:生命、生存和生活。生命是自我的认知,了解了自己再在大学里完善生存技能,然后带着独一无二的意识和能力投入生活,这样你才能做一个好公民。所以我想说,让我们从大学校园出发,带着你的大气磅礴,还有你的大眼界、大梦想,坚定不移、不计成败地往外走,坦然走。
(余香摘自《领导文萃》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