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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保存你的记忆

2012-05-30托米·马丁内斯

译林 2012年2期
关键词:哈恩西奥卡洛斯

〔西班牙〕托米·马丁内斯

托米·马丁内斯·德拉托莱(Tomi Martínez de la Torre),本名托玛莎(Tomasa),1968年12月3日出生于西班牙北部城市潘普洛纳,此后一直生活在她父母的家乡安达卢西亚的哈恩。完成学业后,她开始到加泰罗尼亚、加那利群岛等地游历。目前她居住在哈恩,照顾两个女儿,这使得她有更多时间从事自己全心热爱的写作事业。2011年5月凭其小说《当我的房子对我说》获得哈恩大学第十五届叙事文学大赛一等奖,该小说将于近期发表。其儿童故事《梦还是幻想》被翻译成法语在法国发表。托米文笔中总是充满女性的温柔、细腻、爱和温暖。

完全出乎意料,最后他会和她在一起。那是十二年前了,她到他家做住家保姆。塞尔西奥看到她时,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古巴人,不到二十岁,蓬頭散发的,没有礼貌地四处乱瞧,嚼着口香糖,还吹了几个很大的泡泡。

他奇怪家政公司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姑娘。

“很抱歉,我忘记通知家政公司了,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位。”他撒了个谎。

姑娘耸耸肩,“好吧。”

“让这姑娘留下。我喜欢。”

塞尔西奥回頭看向安德列娅,“你确定?”

法蒂玛就这样留下了。

认知障碍逐渐侵蚀了安德列娅的记忆,从她脑海里溜走的东西越来越多,法蒂玛认为她的女主人慢慢疯了。

“等攒点钱我就会走的。”与此同时,老年痴呆症肆无忌惮地在安德列娅的脑子里蔓延,让人束手无策。在塞尔西奥先后聘请了六位私人护士后,法蒂玛觉得自己就快要变成护士了。她已经看了五年她们是怎么做的。安德列娅会热烈地吻她,说自己是她十五年前失散的姐姐;到了第二天又会骂她婊子,说法蒂玛和她父亲上床;过了一星期又会让她把数学作业递给自己。这一切自己都无所谓。挣的钱越多,就能越早离开这儿。

塞尔西奥从办公室回到家后,就会和她换岗。他儿子卡洛斯后来也加入了进来,他只比法蒂玛小两岁。

三个人都闭口不提正在凶残地、毫不留情地攫取安德列娅的病症。对于哪一天她能回复成从前那个生气勃勃、精力充沛的女人,他们都不抱希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曾经熟悉的爱妻和母亲一点一点地离去。

一天,法蒂玛正在自己的卧室里,有人轻轻敲门。打开门,她看到了塞尔西奥。

“可以进来吗?安德列娅睡着了。”

她在这里待了五年,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间。

她让他进来。男人在床边坐下,看着她。

“她把我和儿子弄混了,还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兴许明天她就不认识我了。昨天晚上她在家里一直徘徊到凌晨四点,但是很快她就会整夜如此,直到有一天她会因为在卫生间迷路出不来而惊叫。然后就会再也起不来。”

法蒂玛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妻子正在离开我。她的灵魂,正在离开我。”他扑倒在床,用枕頭捂着脸,枕頭吸干了他七年来一直强忍住的泪水。那时,经过几十次的检查,确诊了那个“疑似”诊断结果。

“她才四十三岁。这不可能。”

“这并不常见,但有时会发生。”

法蒂玛看到一个总是这么有力、这么强大、这么自信的男人落泪,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在他身旁坐下,不知该说点什么,就抚摸着他的背,希望这痛苦的爆发尽快过去。几分钟后,塞尔西奥平静了一些,坐起来看着她。五年来第一次,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她第一天到他们家时,安德列娅从她身上看到的纯真和善良。那时她粗鲁无礼,不懂规矩,不像他见过的大多数应聘者那样矫饰自己。安德列娅总是看到别人的善。

他毫无预兆地吻了她。他们默默地做爱。法蒂玛给了他安德列娅不再能给他的爱抚,而塞尔西奥则把她带到了此前从未有人带她到过的境地。他们的生活表面一如既往,实际却永远地改变了。

塞尔西奥比以往更爱安德列娅,继续每天和她一起哭,一起笑,用他们的故事填满静寂,学习了解她。当夜晚来临,被痛苦撕碎的他则在法蒂玛的房间和她幽会、做爱,她帮他重新拼凑起破碎的心灵,帮他恢复精神,提醒他他还活着。当安德列娅给他们比平时更长的休息时间时,他们就会聊起塞尔西奥和妻子的往事。通过塞尔西奥的眼睛,法蒂玛逐渐喜欢起了安德列娅,后悔没有早些了解这位现在正在慢慢逝去的女人。那天安德列娅骂法蒂玛婊子,说法蒂玛在她七岁生日那天和她父亲上床,自己曾因为这而叫她“疯狗”,现在法蒂玛为此痛恨自己。

“我那时还没出生,愚蠢的疯狗。”这是她的原话。安德列娅无所谓,五分钟后就忘了。但是法蒂玛记得,每次一想起来,就会感到心痛。有人说心不会痛,但是她知道心会痛。她更尽心地照料安德列娅,在给她洗澡或趁她不走路的时候给她治疗身上的伤时,会低声和她说话,给她讲自己的家乡古巴的故事,尽管明知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干吗给她讲这些?”有一天卡洛斯对她说,“她听不懂,或许根本听不见。”

“万一她能听见呢。还有,你怎么知道?你得过老年痴呆症吗?”

安德列娅的身体决定投降的那一天,法蒂玛知道了,是心灵感应。她叫来了塞尔西奥和卡洛斯。她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待在那儿,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理会两个男人的声声呼唤。第二天,家里充满了一种不真实的平静和痛苦的沉寂,有人敲门。打开门,面前站着的是卡洛斯。

“我们得谈一谈。”这个年轻人对她说。

“你别担心。我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东西,马上就走。”

“你不必走。我只想和你谈谈,仅此而已。”

“我去准备咖啡。”

他们在厨房坐下,卡洛斯对她微笑。

“我想谢谢你,法蒂玛。因为你这样对待我的母亲,你这样照顾她。你还把这个家凝聚在一起,没有强迫我父亲放弃。你让我们看到母亲还在这里。你知道吗?两个大耳光先是让我恨你,然后又让我爱你。”

法蒂玛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第一天见到你时,等你离开房间,我就对父母说‘那是个冲着钱来的婊子。我母亲那时神志还正常,走到我跟前,扬手给了我一耳光,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那个姑娘现在住在这个家。所以,你要么像对待一个家庭成员那样尊重她,要么马上离开这里。”

法蒂玛微笑了一下。

“你不知道我那时多恨你。但是几年后,你还记得吗?我想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带母亲去购物。妈妈站在一面镜子前,以为镜中的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冲着她说话。当那个男孩对他母亲说‘妈妈,那个女人不正常,我看见你转身朝他走去,我傻眼了。一声耳光响起,就像几年前母亲给我的那一记。‘你才不正常,你妈不要脸。你冲他说。那天,我明白了母亲说的是对的,你是家里的又一名成员,我开始喜欢你。因此,我明白父亲爱你,我也感谢你没有强迫他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法蒂玛微笑了一下。

“假如你父亲曾提出过要放弃你母亲,我马上就会不再爱他。我爱他就是因为他是这样一个人,因为这些年他一直这样对待你母亲。通过他我才了解了你母亲,知道她从前健康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曾哭过,祈祷能发生奇迹让她痊愈,虽然明知这样就意味着我将失去唯一的收入,尤其是失去你父亲。是我应该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三个人。是你们让我看到家庭是什么,是尊重。”几颗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我要跟你说件事。两周前,我帮你母亲洗澡,她看着我。她的眼睛不再呆滞,目光有一小会儿不再迷离。她有时神志清醒,卡洛斯,我知道。她深情地看着我,看得我心痛。她只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回到了她的世界,再也没有回来。”

这时,法蒂玛感觉到那双熟悉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环住了自己。她的话塞尔西奥全都听见了,他在默默落泪。卡洛斯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法蒂玛拥抱住他们两个人。

“安德列娅,你给我们留下了多少爱!”塞尔西奥看着天花板说,“我真心地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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