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的故事

恺蒂

离开南非前，家里不运往英国的东西全给了保姆萨吉拉和园丁大卫。搬家公司来打包和装集装箱时，萨吉拉雇的小卡车也开来了，运走了冰箱、电视机、洗衣机、洗碗机、桌子、椅子、暖气片，这些东西会被运回她在津巴布韋的老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要洗衣机和洗碗机，因为她的老家没有自来水，头顶塑料桶到附近的供水站去打水，来回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但萨吉拉说，以后可能会有用处，看来，萨吉拉对未来，还是相当乐观的。大卫也借来了小货车，运回家的是梯子、烧烤的支架、取暖的木柴、整理花园的所有工具等等。在南非，女佣主内，园丁主外。我让他们协商谁拿什么，结果是屋里的东西都归了萨吉拉，而大卫运回家的都是屋外的。

南非的园丁许多都是马拉维人，他们不像祖鲁人那么大男子主义，所以，房内女佣做不了的事，他们也会帮忙，例如，装装电灯，挂挂窗帘。有的马拉维人也做男佣，烧饭，熨衣服，铺床叠被，不比女人差。但祖鲁男人就不一样，不能让他们做女人的活，特别是沾水的事（浇花园、洗车和摆弄游泳池另当别论）。以前我们曾雇过一位祖鲁园丁，膀大力粗，典型的绿色手指，把我们家的花种得极棒。那时我们的房子相当高大，窗子要爬上梯子才能擦到，而且，我们当时的保姆露西整天生病，有气无力，窗子实在太脏了，我就请园丁帮忙擦擦窗子。他当时没说什么，等我出去开会回来，听露西说园丁甩手不干，辞职走了。我不明白，我们待他一直不错的呀。告诉露西我请他擦窗子，露西恍然大悟，说祖鲁男人，你千万不能要他做这种女人的工作。赶紧打电话向园丁解释道歉，请他回来，以后再也不敢提擦窗子的事，脏就脏吧。

约堡房子的设计，都是典型的殖民地的风格，女佣有自己的小天地，佣人不用主人房里的卫生间，就像美国电影《Helper》中那样严格。这也是我一直不明白的，你的孩子在女佣的怀里长大，你的内衣内裤都由女佣晾晒收拾，但你的卫生间却神圣不可侵犯，没有逻辑。园丁更没份了，即使你请他用，他也不会用。所以，萨吉拉不在家时，总是会为大卫留着门。我告诉大卫他可以用办公室的卫生间，他直摇头，仿佛犯了大忌。

所以，如果主人房子没有佣人屋，那园丁可就惨了。记得我们几年前住在开普敦时，有一对朋友到亚洲去旅行，托我们照管房子。临走前一再交代：园丁乔治每周来一次，他的脑子不好使，常常忘记已经拿到工资，常常哭穷，但不要再给他钱；他的工作只限于花园，不能让他进屋，而且最好把通往花园的防盗门给关上。仿佛来的不是园丁，而是小偷。 果然，乔治第一次上门，就嘟囔说他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多困难，说得我们很内疚。朋友家花园不大，前后两片草地，加上几棵耐旱耐渴的仙人球仙人掌和非洲特有的矮灌木，乔治的主要任务是锄草和扫地。锄草时，他全副武装，脸上是面罩，眼上是风镜，双耳上是防噪音的耳罩，有些过分。下午三点，乔治结束工作，在后花园的一角脱光了衣服洗起澡来，一丝不挂，全身泡沫。按照朋友交代的不许进屋的规矩，我假装视而不见。第二个星期依然如此，到第三个星期，下午三点，花园里不见乔治洗澡的身影，只听大门外前花园的一角水声哗哗，乔治满身泡沫，让路上行人大开眼界。

问朋友怎么会雇这么个园丁，他们说刚搬来时，常有人敲门乞讨，来要钱，来要酒，乔治是唯一来说肚子饿的，而且真把给他的面包吃得一干二净。要了几次吃的后，就问他们有没有工作，说他会铺瓷砖，也会锄草。朋友说你来当园丁吧。于是，乔治就带着他打磨瓷砖地板的全副武装，当园丁至今已三年，花园里原有的几棵花在乔治的照看下都死完了。他们也想过雇佣另一位有绿手指的园丁，但乔治怎么办？

怎么办？在中国，肯定是炒鱿鱼走人。朋友直摇头，连声说他们其实不在乎花园，而且乔治洗车子特棒。是啊，可以不让乔治进屋，可以关上防盗门，但不能让他丢了工作。这就是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