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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伊朗的“神经战”

2012-05-30陶短房

南风窗 2012年3期
关键词:霍尔木兹海峡核计划制裁

陶短房

伊朗核危机引发的紧张局势愈演愈烈:去年底,美伊开始围绕石油禁运和霍尔木兹海峡发力,美国和欧洲联手,竭力收紧对伊朗的制裁“绞索”,而伊朗则以威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相抗衡,导致波斯湾的火药味急遽变浓。

在这期间,双方大打政治战、经济战、外交战,火爆场面不时出现,包括伊朗两年来第四名核专家遇刺身亡事件,都加重了国际社会的担心—这根绷在战与不战、核与非核间的钢丝,会不会最终被竞相加力的双方扯断?

制裁与封锁:要害之争

双方之所以变得如此“激动”,奥妙就在于此次双方都直戳对方要害。

先说美国,去年底以来,美国对准伊朗最关键的经济部门—石油产业接连出拳:12月20日,美欧罗马协调会议一致同意“加大对伊制裁力度”,虽未直接提及石油禁运,却处处暗示不排除如此;12月31日,奥巴马签署《国防支出法案》,宣布美国对与伊朗央行有业务往来国的金融机构实施严厉贸易制裁;新年伊始,美国财长盖特纳接连访问日本、中国等伊朗石油进口大户,试图说服这些国家减少从伊朗进口原油;1月12日,美国财政部以“超过限额向伊朗提供成品油”为由,宣布对中国珠海振戎、新加坡Kuo Oil 和阿联酋FAL Oil Co三家公司实施制裁。在美国的说服和压力下,欧盟和日本等先后表示将配合美国,逐步减少从伊朗的石油进口,欧盟还将于1月23日召开外长会议,讨论对伊实施石油禁运的细节和具体落实时间、方式(欧盟落实制裁的可能前提是,希腊、意大利和西班牙尽快找到新的石油供应国)。

再说伊朗,去年12月27日,伊朗第一副总统穆罕默德-雷扎·拉西米发出“封锁霍尔木兹海峡”威胁;在此前后,伊朗海军司令哈比卜拉赫·赛义理3次高调声称,封锁霍尔木兹海峡“跟喝杯水那样容易”。伊朗也的确自去年12月24日起,连着搞了10天军演,小艇出击、袖珍潜艇出没、岸舰导弹试射……招招朝着最窄处仅6.4公里、石油输送量占全球原油消费量1/3的霍尔木兹海峡;伊朗国会还通过半官方传媒放风,称将对出入波斯湾实施“准入制”。

众所周知,石油是伊朗的主要经济来源,2010年其石油收入达730亿美元,占全部国民收入的50%以上,同年,伊朗日均出口258万桶原油,是仅次于沙特的欧佩克第二大石油出口国。不仅如此,伊朗国内炼油和成品油加工能力匮乏,原油大量出口,汽油等产品却需要进口,如果对伊朗实施石油制裁,将最有效地削弱伊朗实力,这当然是伊朗所不能容忍的。

与之相对应,霍尔木兹海峡是沙特、科威特、伊拉克、卡塔尔和阿联酋五国输出波斯湾石油的必经之途,2009年石油输送量占全球原油消费量的1/3(美国能源机构EIA的数据),目前则每天输送1700万桶原油,日均有13艘巨型油轮从波斯湾开出。去年12月13日,伊朗议会国家安全与对外关系委员会成员帕尔维兹·索努里声称,伊朗即将举行“意在验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能力”的军事演习,导致全球油价飙升,但次日伊朗石油部长罗斯塔姆·卡塞米出面表示“这不过是一场游戏”,伊朗并未打算封闭这条长约35英里的海峡,油价又应声回落。通过这次“游戏测试”,伊朗成功验证了这招撒手锏的威力。

不难看出,美伊此番矛盾迅速升级,恰是因为彼此都抓住了对方命门,伊朗之石油输出和美国之霍尔木兹海峡通行安全,对彼此而言都是必顾的要害,更足以循着一条经济食物链,把全球大多数国家都拉下水。

虚多于实的“神经战”

耐人寻味的是,尽管剑拔弩张,但双方的动作却是虚虚实实,虚多于实。

美国方面,尽管向科威特增兵1.5万人(部分来自从伊拉克撤离的美军),让数艘航母在伊朗周边来来去去,甚至在伊朗波斯湾军演期间,让停驻于巴林的美国第五舰队约翰·斯滕尼斯号航母穿越了霍尔木兹海峡进入阿曼湾,但在伊朗发出警告后,斯滕尼斯号航母却于1月5日在阿拉伯海上“友好地”解救了13名被索马里海盗劫持的伊朗人质,之后也并未强闯霍尔木兹海峡返回巴林基地。在此期间,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和参联会主席邓普西不断放出狠话,为伊朗划出“不得封锁霍尔木兹海峡”、“不得拥有核武器”的“红线”,却也隐约强调,军事手段仅是“不排除”的“保留手段”,优先选项依然是谈判、压力和外交;尽管希拉里、盖特纳等在全球活动,力图把各国都拉入追加对伊制裁的行列,但迄今为止,实际出台的制裁“新名目”并不多,甚至针对3家外国公司的制裁,援引的也还是“旧名目”。

伊朗方面同样如此:不时围着霍尔木兹海峡搞军演,却强调“并非”、“不必”针对封锁海峡刻意准备;“准入制”之类好战言论虽然不少,却总是从国会、匿名人士或半官方传媒处传出,宗教上层和行政当局却措辞谨慎。与此同时,针对沙特、阿联酋等国可能填补伊朗遭禁运后所留全球石油产量空额,伊朗发出“后果自负”的威胁;针对美国“外交孤立”的叫阵,内贾德动身前往近年来反美情绪最高涨地区之一的拉美,试图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得道多助”。

如此看来,双方都在打一场“神经战”:美国是警告伊朗“不弃核或封锁海峡将承担巨大后果”,提醒盟国和其它各国“封锁、制裁和孤立正在起作用”,安抚海湾各阿拉伯国家“别怕伊朗,我会保护你们”,敲打仍与伊朗有石油往来的各国企业“振戎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而伊朗的回应,则是告诉美欧“折腾我就是折腾你们自己”,提醒世界各国“你们承受不起陪美国玩禁运的代价”,警告和自己素来不睦的海湾各邻国“趁火打劫是要付出代价的”。

双方之所以兴师动众,大玩神经战,目的是让对方就范,又尽可能避免付出跨越临界点的代价。然而,剑拔弩张地在彼此要害区晃悠,这个临界点虽都不想轻易跨越,却总不免“擦枪走火”:去年12月初,一架从阿富汗起飞的美军隐形无人机在伊朗境内坠落,被后者扣押,引发轩然大波;今年1月11日,伊朗核专家、32岁的罗斯汉(Mostafa Roshan)在自己的车中被炸死,尽管美方矢口否认,但这笔账却被伊朗毫不迟疑地算在“美帝国主义”和“犹太复国主义”头上。

如果美国真的针对伊朗核设施搞“秘密战”,且再度出现类似“无人机门”这类事件,很可能触发本身对“秘密战”毫不陌生的伊朗方面的反制——德黑兰一家法院1月9日判处被控为间谍的伊朗裔美国公民赫克马蒂死刑,便是警告;相应地,两伊战争时的多次实例表明,一旦伊朗真的对霍尔木兹海峡动手,美军也是会毫不客气真动手做“手术”的。

更麻烦的是,双方甚至不必当真动手,就足以造成“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效果。

伊朗大可继续通过诸如真主党之类“可靠的小道消息”,给美国和世界释放耸人听闻的信息(就在1月中旬,美国便因接到“真主党可能在泰国搞动作”的信息而着实紧张了一把);至于霍尔木兹海峡,更是只消说“那儿有没有水雷或其它危险我们不能负责”,就足以不付出代价,给世界增添不小的麻烦。

美国也同样如此,国防新战略实际上是个“省钱方案”,却被精心描绘成针对伊朗威胁的特效药方;而制裁、禁运、军事打击尽管至今仍是虚多实少,但岁末年初伊朗在諸如“英国使馆事件”等突发事件上的异动(12月4日,一位高级什叶派领袖批评强占英国大使馆是“非法行为”),以及宗教上层与世俗权力间暴露的不合拍(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威胁取消保障内贾德地位的总统制),都从一个侧面表明,他们正承受着何等的压力。

施压伊朗,如何拿捏度

重压归重压,问题却并非那么好解决的。

美国一再强调,石油禁运、追加制裁和外交孤立可以迫使伊朗最终回到谈判桌,放弃核计划,并能避免油价飙升等后果和全球经济受创等代价。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平均月薪仅600美元的伊朗工薪阶层将成为制裁和禁运最大的受害者:此前的制裁、禁运,就已令伊朗里亚尔大幅贬值,普通民众尤其低收入者实际收入下降,生活状况恶化;一旦全面制裁铺开,伊朗财源受影响,燃料供应告急,民眾生活势必雪上加霜。但这种足以让伊朗无辜民众受到巨大伤害的制裁,偏偏对伊朗核计划伤害最小,因为后者很可能因此更加认定“你不希望我拥有的必然是你最害怕的”,从而下决心“勒紧裤腰带也要掌握”,采取牺牲民生确保“重点突出”的办法,让核项目快马加鞭。新年第一天,伊朗便宣布成功制造、测试核燃料棒,意在宣示“西方压力的无效”;1月11日,又宣布在德黑兰西南150公里的福尔多修建新的地下铀浓缩设施,以便把浓缩铀浓度提升至20%,意在表明压力非但不会令伊朗核计划中辍,反倒会令其加快。

尽管国际原子能机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担忧伊朗在试图制造核武器,但正如国际原子能机构报告和许多专家所分析的,不论制裁、军事破坏或特种战,都只能延缓、而不能真正阻止伊朗完成核计划或追求核武器。更重要的是,伊朗迄今从未公开表示他们有追求核武器的意愿,尽管浓缩铀20%的浓度已相当可观,但要达到武器级,则需要90%的浓度。

如果制裁、禁运徒令全球经济“打摆子”,让伊朗民众受苦,却不足以达到美国所强调的最根本目的——用最小代价迫使伊朗放弃核计划;如果公开目的是“造福伊朗人民”的“民用核计划”,最终却让伊朗人民蒙受困苦,如果声称避免核扩散,避免战争发生的努力,最终却变成既引发了战争,又未能阻止核扩散……那将是双方共同的噩梦。

从历史和现实看,这种不分军民的高压制裁固可在伊朗国内引发对体制的不满,但同样可能给伊朗当局以激发民族情绪、提升自身凝聚力的口实。所以,即便美国也并未将“改变伊朗政体”当作制裁的目的放在台面上。而伊朗政体不变,单纯政府领导人的更换是无法改变伊朗在逃避国际监管前提下“自主拥有和平发展核能权利”的既定路线的。

要实现国际制裁的有效性,就不能把目标定得太高,以至于被盲目的仇恨气氛遮蔽了对伊朗国内复杂权力博弈的洞察,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给伊朗的民族主义火上浇油,起到反效果。眼下可行的外交步骤是,以短期的集体重压,迫使伊朗澄清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其核计划的合理怀疑(伊朗已于1月14日证实国际原子能机构将检查其铀浓缩新工厂),然后逐步放松制裁,促使伊朗选民摆脱什叶派受西方迫害的心理定势,在3月份的第九届议会选举中选择相对温和务实的候选人(即便改革派代表人物抵制选举),从而令强硬派借波斯湾军演和叙利亚危机拉抬声势的努力失效。

上述举措对美国及其盟友而言并不费力,代价也并不高——至少不会比冒触发“热战”和全球经济混乱风险,强行继续加压更费力、代价更高,却有可能从政治、经济诸层面“迟滞”伊朗的浓缩铀武器化进程,直至伊朗国内出现足以改变“孤立拥核”国策的政治氛围(如果总统制保留,2013年夏将迎来新的总统选举)。而即便伊朗在遥远的未来出于民族主义而造出了核弹,只要其仇外心态被健康的民意表达机制控制在有限范围内,国际社会也不会真的介意在印度、巴基斯坦等后来者队伍中,再增加一个满足于自保的核门槛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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