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真的危机了?
2012-05-30黄祺邵乐韵
黄祺 邵乐韵
A中的男生们
刘昊洋跟在女生主持人的后面走上舞台,上一个节目是二重唱。按照彩排,两位歌手下台前,应该把无线话筒交给两位主持人,但此时出现了意外情况,歌手带走了无线话筒,舞台上只剩下一只有线话筒被固定在话筒架上。接下来的第一句话本来应该是刘昊洋说,可话筒没了,他一时慌了神。负责晚会的邵老师看出了问题,惊得一头冷汗。邵老师正着急,刘昊洋身边的女生主持人镇定地走到话筒架前,为下一个节目报幕,尴尬的冷场终于被打破。
“你看,男生就是呆些。”邵老师听到别的老师议论。“能挑出男生做主持人就不错了。”邵老师回答他们。为了给A中晚会挑选男生主持人,邵老师没少下工夫,“女生出色的很多,男生能上台的就太少了。”老师们对男生“比较呆”的评价没有贬义,特别是在文艺活动中,男生充当“配角”,已经成为许多中小学的“传统”。
不仅是文艺活动,在刘昊洋的班级中,不论是学习成绩还是其他表现,女生总是显得“突出”。刘昊洋成绩不错,不过,班上成绩排前几名的还是女生占了多数,而且,在竞选班干部时,女生往往受到同学们的青睐,班长、副班长都是女生。
班主任郑老师也注意到了“阴盛阳衰”的局面。郑老师的班级一共23人,男女生比例相当。如果以每1/3学生人数作为一个成绩阵营,排在第一阵营的七八个学生中,男生只有3人。成绩最差的阵营里,男生倒是占了多数。
在这样一个女生“强势”的环境里,刘昊洋已经习惯了女生处处优秀的现状。女生学习成绩好,爱好广泛,能说会道,更有“人缘”。甚至在体能上,女生也不比男生差,升入高中后进行的军训中,“撑不住”的不一定是女生。
不过,与那些没能考上普通高中的初中男同学相比,刘昊洋起码还有与女生竞争的机会,更多的男孩儿,在之前的考试中就已经被淘汰了。
A中是上海市一所普通中学,生源按片区划分,不择校,因此,学校男女生比例代表了升学竞争的自然结果。A中拥有初中和高中两个学部,初中在校学生600多人,男生人数略多,占54.46%。但到了高中阶段,男生人数骤然下降,近300名学生中,男生只占43.4%。
谁淘汰了男孩儿?
A中男生们的处境不是特例,如今各类中小学里,女生的出色已经显而易见。特别是经济比较发达地区的中学里,男生比不过女生的状况存在多年。上海一所重点高中的校长说,10年前,他的学校就已经明显出现女生人数多于男生的状况,他一度戏称自己快要变成“女中”校长了。
作为上海某示范性实验高中理科班的竞赛尖子生,小卢2011年被保送到了清华大学。开学伊始,他得知,这一届3300多名本科新生的男女生比例接近2:1——而根据一份学生自行上传到清华校内BBS上的清单,1991年2032名新生中,男女比例为4.22:1。不光女生总体数量在上升,原先由男生一统天下的院系,如建筑学院里,女生也不再是“稀有物种”,甚至出现持平局面。
再回看高校人才的输出口——高中,尤其是示范性实验高中,“阴盛阳衰”的现象似乎更加明显。过去“女多男少”的差距约4%~6%,2011学年开学后,上海部分重点高中班级男女生比例竟相差10%~20%。
据媒体在2011年新学期开学后作的调查,七宝中学2011年录取的高一新生共481人,女生271名,男生210名;复旦附中高一某平行班,男生不到1/3。有校长感叹,以前是女生“略胜一筹”,现在是比例严重失调。
男孩儿都去哪儿了?据A中初中部2011年中考升学情况统计显示,升入市示范性实验高中(俗称重点高中)的22人中,女生13人,男生9人。同时,进入中专职校的63人中,女生27人,男生36人。也就是说,A中初中部成绩最好的学生中,女生占多数,成绩较差的学生中,男生占多数。初中阶段的男生,有一部分因为中考的淘汰,不能进入普通高中。
在中国现状下,进不了普通高中,意味着一个学生很难再有接受全日制高等教育的机会,因此,在普通高校里,女生人数多于男生的现象,也正在蔓延。2009年被高校录取的上海高中生里,不论“一本”“二本”还是“高职高专”,女生人数都要多于男生。
学校阶段的阴盛阳衰,很可能已经延续到成人后直到婚恋阶段。如今大城市中“剩女”盛行,如果女性要求自己的丈夫必须要比自己优秀,而学业又与职业、社会地位相关,那么,制造“剩女”的根源,也许可以追溯到男生的学业危机。
世界性“男孩儿危机”
这样的情况并非中国特有,在10多年前,国外学者已经注意到这种现象,并把它命名为“男孩儿危机”,男孩儿的“学业危机”是“男孩儿危机”里最明显的一个表现。
20世纪末,西方学者出版了一系列讨论“男孩儿危机”的著作,在很多国家,男孩儿不如女孩儿的情况让学者们感到焦虑。
学者很早就发现,不仅是考试制度,现代盛行的教育方式,对于男孩儿的天性来说也是一种束缚。美国教育家杜威曾指出:“学校中‘纪律问题的主要根源,在于教师必须常常花大部分时间抑制学生的身体活动,这些活动使学生不把心思放在教材上。学校很重视宁静;鼓励沉默,奖励呆板一律的姿势和运动;助长机械地刺激学生的理智兴趣的态度。教师的职责在于使学生遵守这些要求,如有违反就要加以惩罚。”
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应该都有一个班上最捣蛋的同学,而这个最让老师头疼的同学,恐怕十有八九是男生。男生的生理特征,决定了他们更喜欢体育活动、动手实践、挑战和观察,但现代学校教育,需要学生安静、服从、按部就班。
学业危机只是“男孩儿危机”的一个表现,事实上,不论体质还是心理健康,男生的水平都在下降。一份1985年~2005年的统计数据显示,20年间,中国城市和乡村的男学生,肺活量、速度、耐力、下肢爆发力、力量素质等指标,全都在下降。
男生都是“笨小孩儿”?
关于男孩儿“落后”的原因,有很多分析,有的甚至追溯到男性基因的悲剧宿命。男性拥有Y染色体,与女性的X染色体相比,Y染色体脆弱、不稳定、易变异。有人计算Y染色体衰亡的速度,预言男性将最终消失。这样的解释或许“耸人听闻”,不过从生物学角度看,男性生理上的“落后”,从一出生就已经表现出来了。有一项研究认为,一名刚出生的女婴的身体机能,已经与出生6周左右的男婴不相上下。
一些家长能够接受婴幼儿期的男孩儿比女孩儿落后的现实,然而,一旦将孩子送进学校,一夜之间,家长们似乎就忘记了男孩儿女孩儿之间的差别。
由于大脑结构的不同,女性在语言能力上普遍比男性更强,在偏重阅读理解和语言表达的现代学校教育中,女性很容易表现出优势。在上海市杨浦区某中学理科实验班的面试中,面试老师发现,女生们普遍表达自如、词汇丰富,而男生大多内敛、紧张。女生很容易给面试老师留下较好的印象。
男孩儿的晚熟不仅表现在身体机能上,与同龄女孩儿相比,男孩儿的心智发育也更晚,自控能力更差,因此,他们更容易成瘾。A中班主任郑老师说,他班级里成绩较差的男生,普遍存在沉迷电脑游戏的问题,沉迷游戏的后果,不仅是影响学习成绩,也限制了他们与其他同学沟通的能力。
不管是家长、学校还是整个社会,似乎都很难接受男孩儿更加脆弱的现实,通常的观念中,男孩儿总是被看作更聪明、情感上不那么敏感,因此男孩儿不需要更多的关注。男生暂时“落后”的现象,很容易被家长和教育者忽略,而层层淘汰的考试制度,很可能让那些“开窍”较晚的男生错失各种机会。
现代教育忽略了男生与女生的不同,男生的学业危机,正是这种不同被忽略后的结果。
“男孩儿危机”的背后
现代教育体系中,男生为什么显得更“笨”?《拯救男孩儿》一书的作者指出,“男孩儿危机”其实是教育危机。《拯救男孩儿》的作者之一李文道说,目前的教育对于男孩儿来说更不利,相比而言,女孩儿更容易适应目前以考试为中心的教育方式。
不过,一些学者提出“男孩儿危机”是一个伪命题,这种观点认为,在目前的教育环境和社会环境中,处于弱势的仍然是女性。
2011年,还是高中生的李申儒撰写了调查报告《男孩儿视角的“男孩儿危机”研究》,他用大量的调查和统计数据证明,男生学业上落后于女生,已经是一个客观的现实。但是,时隔一年,李申儒对于“男孩儿危机”又有了不同的看法。李申儒认为,学业危机并不是“男孩儿危机”的核心,因为男孩儿们学业上暂时落后的局面,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扭转,男孩儿们最严重的危机,是缺乏应有的勇气和责任感。
来自大同中学的一些数据也许可以说明,男孩儿的学业危机的确存在,但可能仅限于某一个阶段。大同中学高二年级教师仇璋瑛查看成绩排名表后发现,排名年级前20%的学生中女生占多数,但取最拔尖的10个学生看,还是男生稍多。“高中是个转折期,高一高二阶段男生或许不具备明显优势,但到了高三,部分男生后劲很足,他们不是缺乏优势,只是显现得比较晚。”
复旦附中副校长吴坚说,该校连续几届的高三毕业班,能被北大、清华、复旦等名牌大学自主招生录取的学生,男生占60%~65%,女生反而不见有多大的优势。华师大二附中2011届毕业生中,考取北大、清华、复旦、交大、港大的学生共有183人,其中男生占到约65%。
“我不太赞同‘危机的说法,事情没那么严重。”上海市大同中学教师王菲认为,不能把问题完全归结于现行教育制度。“以前的社会诱惑少,现在孩子接触的信息丰富、玩的东西也多,相对来说女生自控能力好,表现欲望强,所以投入相同的教育精力,女生更容易产出回报。”
正如李申儒所看到的,除了学业上的暂时落后,“男孩儿危机”更体现为男孩儿们缺少社会公认的“男子气概”。
关于男孩儿们的“男子气概”,女生们最有发言权。大同中学理科班学生李奕说:“有些男生在姿态和外观上确实有女性化的表现,或者说心理上呈现中性化,这可能与家庭教育中母亲等女性长辈管得多有关。”
李奕把男生们过于“温柔”的特点,甚至归结到城市文化上,她觉得,身边很多男士,都像动画片中的“灰太狼”。社会文化的“中性化”倾向,渗透到了学校。A中郑老师还发现了这样的现象——过去,追逐时尚几乎是女生的专利,她们喜欢看时尚电视节目和杂志,喜欢明星。但现在,男生也有同样的爱好。
男孩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该拷问的恐怕不是男孩儿自己,也不仅仅是教育,而是我们急功近利的社会心态。(应接受采访者要求,本文中师生姓名均为化名。)
(摘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