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愿望
2012-05-30
用一双小手跟命运谈谈
我和姐姐出生在重庆市万州区一户普通农家。1996年,在浙江打工的爸爸何兴安划船去接妈妈下班,途中与一艘大货船相撞,不幸溺亡。一个星期后,妈妈将爸爸的骨灰带回了老家。
妈妈回村那天,我和姐姐看出了妈妈的异常。“爸爸呢?”我们问。妈妈沉默了。那晚,年幼的我在妈妈的怀里甜甜睡去,而姐姐却听到了妈妈和奶奶的对话:“孩子她爸没了,我对不住您!”懂事的姐姐忍不住哭着问妈妈到底怎么回事。屋内,奶奶、妈妈、姐姐,三代人哭声一片……
处理父亲的丧事时,我才懵懂地知道爸爸没了。9月份开学,妈妈四处借钱才凑齐了姐姐的学费。从此,她开始拼命地干活,早出晚归。然而,生活依旧无法维持。为了生计,1997年,妈妈与同村一个叫郭远志的男人结了婚,并将我接了过去。临走时,奶奶叮嘱我一定要乖,姐姐再三强调要听叔叔的话,别让妈妈为难。
妈妈心疼没在身边的姐姐,时常暗地里贴补她,继父渐渐不满,常和妈妈争吵。为了缓和矛盾,结婚一年,妈妈为继父生下了女儿郭怡。不幸的是,产后她被查出患上了肝硬化,继父顺势将我们娘儿俩送了回来。半年后,妈妈病逝。紧接着,奶奶也撒手西去。
那是1999年,家里只剩下11岁的姐姐、5岁的我和一间土砖房。
第三场葬礼后,大叔何兴朝和二叔何兴忠专门为我们姐妹俩的去处问题开了家庭会议。大婶瘫痪在床多年,二婶是盲人,两个家庭负担都很重。“议题”说完就是沉默。姐姐看出了他们的为难,鼓起勇气说:“我们就在自己家里,有困难再去找你们。”
姐姐小心翼翼地拿出奶奶临终前留给我们的遗产——85元钱,加上葬礼时亲友们陆续给的130元,总共是215元。姐姐把钱一张张铺平,小心翼翼地夹在一个笔记本里,藏在自家谷仓的稻谷堆里,隔日就去扒开看看,生怕被人偷走。一天深夜,我醒来,发现姐姐坐在家门口抽泣。其实,姐姐也怕,可为了我,为了只剩下两口人的家,她必须坚强。
姐姐一夜之间长大成人。我站在田埂上玩耍,远远地看见她挽起裤腿下田。田里的活她从未干过,几步就跌倒在泥里,转眼就成了泥娃娃。她艰难地从泥里爬起来,都没顾上清理一下身上的泥,又继续插秧。到了晚上,姐姐做好饭菜,我吃了一口,问她:“菜怎么这么咸?”姐姐说:“菜咸一些,一碟菜够吃一天。”我“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我知道,我必须要“懂事”。
为了能赚到钱,每逢周末,姐姐就背起背篓,和同村的阿姨们上山去采药。一天下来,大人们都直喊累,但是姐姐从不吭声。在山上休息的时候,别人拿出带的干粮吃,姐姐就赶紧走开,继续采药,或者找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朝家的方向看一看,她说看一眼肚子就不饿了。辛苦一天采来的药,有时候能挣两三块钱,有时候却只有几毛钱,但姐姐从未放弃过。
每天忙完,已是深夜,姐姐终于可以静下来读书了。虽然她落下不少课,却从来都是年级第一。常常是我半夜醒来时,姐姐已疲倦地枕着书本睡着了。
后来,附近山上的药材越来越少,姐姐又学着隔壁的婶娘,买来种子,开垦菜园。一开始,一把锄头需要我和姐姐一起抬,没几天,姐姐一人就能扛起锄头和铁锹。周末,姐姐教我将菜扎整齐,带我到集市上卖菜。那年姐姐才12岁,还在读小学。
2001年,我7岁,到了要上学的年龄。姐姐用石子在土砖房的背后重重地、一笔一画地刻上:“我最大的愿望不是当老师,也不是当医生,而是将妹妹抚养大,让她吃饱、穿暖、不受欺负,让她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读书和成长!”
生存、读书一样也不能少
2001年6月,姐姐以全校最高分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小学毕业典礼上,校长亲自为姐姐戴上了大红花,大红花几乎遮住了她的脸。
回来后,姐姐拉着我找到叔叔们:“容容也要念书了,你们帮帮忙,请校长给免一下学费吧!”叔叔为难地说:“你们能活命就不错了,上学根本不现实。”但姐姐仍倔犟地给我交了学费,这用光了家里全部的积蓄。
开学前一周,姐姐带着我在学校和家之间的乡间小路上来回走,告诉我上学需要的时间,要注意哪条路上有坑……
报到那天,姐姐送我到学校后,便拿着她小学获得的全部奖状和一份家里经济情况说明书,去了恒合民族中学,叩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姐姐把情况说明书放在校长的办公桌上,一向不求人的她没说几句话就哽咽了起来,请求校长能免去她的学费,哪怕就是一学期也好。校长深受感动,破例答应了。
那所中学离家很远,必须住校,但姐姐担心我无法独立生活,就借了一辆旧自行车,坚持每天回家照顾我的生活。我们每天的生活被姐姐安排得井然有序——早晨4点,姐姐起床,劈好柴,做好早饭,装进两个饭盒,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她自己的。不同的是,我的饭盒总是比姐姐的重许多,经常是饭吃到一半,我才发现米饭中间埋着一个煮熟的鸡蛋。每天,姐姐要很晚才能到家,做饭、洗衣,然后开始辅导我的功课。
后来我才知道,由于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上课总是犯困,姐姐向老师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要求——将自己调到最后一排,瞌睡一来,姐姐就站起来,这样就能集中精神听课了。
一年后,姐姐的课程越来越多,晚上7点才能下课。此时,我已经8岁,姐姐有了新的安排:将一周要吃的咸菜和大米都准备好,反复告诉我,多少水下多少米。怕我一个人生活有闪失,姐姐又跑到大叔家,请他隔三差五来看我一眼。
尽管交代好了一切,她还是放心不下。一个周日早晨,姐姐起了个大早,故作平静地告诉我:“容容,姐姐去学校了!”我眼巴巴地望着姐姐背着书包往外走,走出老远也没回头,这才知道她真的要走,哇的一声哭出来,追了上去,双手拉住她的袖子,怎么也不松手。
姐姐强忍住泪水,硬生生把我的手掰开,那双小手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我摔在了地上,又扑上去,死死抓住她的裤脚。姐姐闭上眼,狠心把我甩开,快步向前,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后来我才知道,姐姐是在“预演”,整整一周她都“藏”在大叔家。那些天里,天刚亮她就“潜伏”在前院的小树林里,看我如何生活。我像姐姐一样,清晨早早起床,独自打开大门,打扫院落,洗漱完了就生火做饭。小小的我常被烟雾呛得直流泪,也不知道饭熟了没有。怕屋里黑,我总是把咸菜和米饭端到门口,坐在门槛边,边吃边流泪,时不时喊两声:“姐姐,你在哪里?”后来姐姐告诉我,每次看见这样的情景,她都心疼得直掉眼泪,但却坚持着不上前帮忙,因为只有狠心让我学会独立生活,我们以后的路才能走下去。
就这样,我也很快成长起来。我要和姐姐一起,笑着挑战命运。
命运花开
一天吃完晚饭后,我的胸口疼起来,最后疼得我直冒汗,直不起腰来。姐姐急忙送我到乡镇卫生所,诊断结果是急性胃炎,姐姐拿着所有积蓄,又送我到县城的医院治病。
很快,姐姐初三的学费全都花在了给我买药打针上。医生说我常年营养不良,身体虚弱,不能再掉以轻心。姐姐心疼地拉起我的左手,贴在她的脸颊上,眼泪无声地顺着我的手背滑落下来。那是自妈妈过世后,姐姐第一次哭,我清晰地感觉到眼泪的温度,滚烫滚烫的。
为了我的身体,成绩优异的姐姐,不论班主任如何挽留,还是含着泪辍学了。我的胃病每犯一次,姐姐的自责就多一层。由于没有那么多钱,她只能打听些土方子,上山采药,给我熬中药调理,还买来蜂蜜,每天早上给我冲一杯,米饭也做得比以前更软了。
姐姐辍学后,除了种菜,还养了6只鸡,鸡蛋她舍不得吃,全攒起来拿到集上去卖。但只要一闲下来,她就捧着课本,拿着笔,圈圈画画。初三的课程,姐姐自学完成了。
2004年,姐姐作为特殊考生,参加了中考,并考上了重点高中,但高昂的学费让姐姐却步了。无奈,姐姐选择到当地最差的一所高中就读,以减免一部分学费。
那个暑假,姐姐让我专心复习功课,费用她去凑。后来我才知道,姐姐跑到县城的小餐厅里当起了洗碗工,每天洗600多个碗,20元一天。就这样,姐姐凑够了我们下一年的学费。
之后,我们每年寒暑假都拼命打工,好凑齐下一学期的学费,姐姐疼我,总是要我待在家里,而我也倔犟起来,非要跟姐姐一起去洗碗。我们用比赛的方式,看谁洗得快。
2007年,姐姐顺利考上了重庆工商大学环境与生物工程学院,此时,我已读初中。上大学的学费每年要好几千,姐姐根本无力承担。最后姐姐提出,放弃读大学的机会,打工去。
我极力反对,但姐姐心意已决。随后的几天里,我滴米不沾,也不去学校上学,用这样的方式“威胁”姐姐,并放出“狠话”:“姐姐不读书,我也不读书了!”姐姐心里的希望重新被点燃,我们决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奋力一搏。
那个暑假,我和姐姐跑到县城里打零工,一天总共能挣到40元。这些钱对于几千元的学费来说,仍是杯水车薪。为了一天80元的高工资,姐姐竟然跑到建筑工地去应聘,工头见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儿居然要来抬钢管、搬砖头,直摇头。姐姐诚恳地向工头说明自己打工的原因,工头被感动了,同意她试干几天。虽然姐姐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这份高工资比她想象的还要难挣。
8月的重庆,烈日当空,顶着40℃左右的高温在太阳下从事重体力活,姐姐很快就有些吃不消了。她咬牙挺着,任凭汗水浸湿衣襟。我去看姐姐时,才知道了这一切,于是也坚决留在了工地上。我们一起搬砖、推车,两个瘦弱的身影就这样混迹在一群男人之中,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后来,工头好心让我们去给其他工友做饭,一天160元,两个月下来,我们的学费终于凑齐了!
姐姐上大学后,因为成绩好,年年都有奖学金。节假日,她也不放过做促销员的机会,因为这时候能拿到平常3倍的薪水。我时常去看姐姐,和她躺在并不宽敞的单人床上聊天。姐姐说她兼职多份家教,收入比做体力活多得多。那一刻,我暗下决心,我也要好好念书,才对得起姐姐的心血!
2010年2月13日除夕夜,我躺在姐姐的被窝里,像往常一样对新年许愿。姐姐闭上眼睛默念:“我希望毕业后找份好工作。”“不算,不算,我希望姐姐考研!”“容容,你?”“姐姐是读研的料……”
这一夜,直到天亮我们才确定了新年的愿望:姐姐考研,妹妹要比姐姐更优秀。我们一个也不能少,一个也不能差。
2010年6月,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庆万州沙河中学重点班。2011年1月,姐姐考上大连理工大学研究生,学费由学校负担。
可就在这时,姐姐害怕了,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她给我打电话:“北方那么远,我走了,你怎么办?”我自信满满地打断姐姐的话:“姐,你放心,不论多远,我们俩都在一起啊。你不是说你是星星,会一直照着我吗?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去过自己的人生吧……”
2011年8月7日下午,我和姐姐生平第一次奢侈地来到重庆市中心动物园,花10元钱拍了两张合影,这张只有我们姐儿俩的全家福,就是我们的家。
从小,我失去了太阳,失去了月亮,以为人生将会一片黑暗。但是,姐姐变成了星星,虽小,却用尽全部力量把我的人生照亮。
(摘自《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