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幸福
2012-05-30席慕容
席慕容
翠鸟
夏日午后,一只小翠鸟飞进了我的庭园,停在玫瑰花树上。我正在园里拔除杂草,因为有一株夜百合花挡在前面,所以小翠鸟没看见我,就放心大胆地啄食起那些玫瑰枝上刚刚长出的叶芽来了。
我被那一身碧绿光洁的羽毛震慑住了,屏息躲在树后,心里面轻轻地向小鸟说:“小翠鸟啊,请你尽量吃吧。只求你能多停留一会儿,只求你不要太快飞走。”
在片刻之前还是我最珍惜的那几棵玫瑰花树,现在已经变得毫不重要了。只因为,嫩芽以后还能再生长,而这只小翠鸟也许一生中只会飞来我的庭园一次。
面对这种绝对的美丽,我实在无力抗拒,我愿意献出我的一切来换得它片刻的停留。
对你,我也一直是如此。
独木
我喜欢坐火车,喜欢一站一站地慢慢南下或者北上,喜欢旅途中的我。
只因为,在旅途的中间,我可以不属于起点或者终点,不属于任何地方和任何人,在这个单独的时刻,我只需要属于自己就够了。
所有该尽的义务,该背负的责任,所有该去争夺或是退让的事物,所有人世间的牵牵绊绊都被隔在铁轨的两端。而我——在车厢里的我是无所欲求的。在那个时刻,我唯一要做也唯一可做的事,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观看着窗外景物的变换而已。
窗外景物在不断变换,山峦与河谷绵延而过。我看见在那些成林的树丛里,每一棵树都长得又细又长,为了争取阳光,它们用尽一切委婉的方法来生长。走过一大片稻田,在田野的中间,我也看见了一棵孤独的树,因为孤独,所以能恣意地伸展枝叶,长得像一把又大又粗又圆的伞。
我知道,在现实生活里,我应该学会迁就与忍让,就像那些密林中的树木一样。可是,在心灵的原野上,请让我——让我能长成一棵广受日照的大树。
我也知道,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要学习独立,在心灵最深处,学着不向任何人寻求依附。
喜鹊
在素描教室上课的时候,我看见两只黑色的大鸟从窗前飞掠而过。
我问学生那是什么?他们回答我说:“那不就是我们学校里的喜鹊吗?”
素描教室在美术馆的三楼,周围有好几棵高大的尤加利和木麻黄,茂密的枝叶里藏着很多鸟雀,那几只喜鹊也住在那里。
有好几年了,它们一直把我们的校园当成了自己的家。除了在高高的树梢上鸣叫飞旋,下雨的时候,常会看见它们成双成对地在铺着绿草的田径场上慢慢走着。好大的黑鸟,翅膀上镶着白色的边,走在地上脚步蹒跚。远远看去,竟然有点像鸭子。
有一阵子,学校想重新规划校园,那些种了三十年的木麻黄与尤加利都在砍除之列。校工在每一棵要砍掉的树干上都用粉笔画了记号。站在校园里,我像进入了阿里巴巴的童话世界,发现每一棵美丽的树上都被画上了印记,心里惶急无比,头一个问题就是:“把这些树都砍掉的话,要让喜鹊以后住在哪里?”
幸好,计划并没有付诸实施,大家最后都同意,要把这些大树尽量保留下来。因此,在建造美术馆的时候,所有沿墙的大树都被小心翼翼地留了下来,三层的大楼盖好之后,我们才能和所有的雀鸟一起分享那些树梢上的阳光和雨露。
上课的时候,窗外的喜鹊不断展翅飞旋,窗内的师生彼此交换着会心的微笑。原来雀鸟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我们肯留下几棵树,只要我们不给它们以无谓的惊扰,它们就会安心地停留下来,停留在我们的身边。
而你呢?你也是这样的吗?
(刘晓虹摘自上海文艺出版社《丰饶的园林》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