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不见之亲

2012-05-30老愚

读者 2012年3期
关键词:煤油灯亲人亲情

老愚

当同学们数张脸孔凑到一起相互打量时,我恍惚间像回到高家学校的那间教室。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板书一个数学公式:﹙a+b﹚2=a2+b2+2ab。我端详着这些精灵似的字母,它们之间的变化令我惊奇。它们不容置疑地摆成那种阵容,让人遐思也让人困惑。当时我脑袋里想的是:如果父亲是a,母亲是b,他们会生出多少孩子?

教室外面,太阳一不小心就被老槐树架在树杈上动弹不得,把锈红的腮帮子丢给我们。围墙外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牛叫,我能想象得出它拖着犁铧的模样,头耷拉着,假装恭顺地往前挪动,不时翻动的眼睛里隐含一抹哀愁。这是世界上最让人不能正视的哀愁,它一定在沉思:日复一日的耕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妹妹弟弟们没有征兆地相继来到人世,当母亲把他们塞过来时,我并不乐意接。他们是谁?为何来到我们家?我还不能想清楚和他们的关系。我是愿意做弟弟的,几里外王上村有好看的干姐干哥,我跟他们好像天生是一家人,我不想有人分享他们。一旦把妹妹弟弟们抱在怀里,情况就不由自主地变了。他们散发出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出自一个母亲的气息,在人世间连接起孤独的生命。

一口锅里吃饭,一方热炕上睡觉,声息相闻,也喜欢也怨恨。不经意间,各自长大了,几岁十几岁的年龄差,逐渐露出了利爪。陌生感与日俱增,我感觉到各自有了可怕的秘密,相互间也好像滋生了某种戒备。在农家有限的资源里,谁能多分一杯羹,谁就可能有不一样的命运。做父母的还要考虑养老,会把一个男孩留下来,娶妻生子,他的求学生涯便在初中或高中结束……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睡,也没谁大声说话,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惊涛骇浪。多年后,妹妹时常抱怨没供她上大学,耽误了前程;二弟有时淡淡念叨一句:“如果让我上高中,也许能上大学呢。”父母唯有一笑,岔开话头。此时,我隐隐有负疚感,好像自己耽误了同胞们的人生。

唯一认命的是小弟弟。他从小喜欢摆弄机械,厌恶读书,我后来为他找了一份开车的差事。他豪爽,爱帮人,深得老板喜爱,自此走上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亲人的见面以年为单位,有的甚至几年难得一见。见面时,话其实也不多,总有许多敏感区域不敢涉足,怕伤了别人的心。命运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和身体上,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态,脸上的表情,眼里的神情,生活已经雕刻了一切。那是你的亲人,但都拥有自己的命运,你无法改变他们的轨迹,你甚至也不知晓他们的人生。坐在一起,你们就是亲人。打牌、抽烟、喝酒,在这些动作里,一家人和悦地坐在一起,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亲情在空气里流淌,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但不会有人说出来。诗人,这个时候一定站在门外,吟诵着赞美亲情的诗篇。

生活不如意的,不愿意让弟兄们看见自己窘迫的神色,他们会选择一个平常的日子回家看父母一眼,说几句话,掏一小包礼物,把薄薄的信封塞到父母手里;过得还顺心的,愿意在每个节日回家,呈上一大堆包装精美的东西,呈上鼓鼓的纸袋子。

暮色四合,又一个夜晚降临,幼年时的情景一一浮现:我们为一盘裹面蒸出来的红薯秧子而雀跃。糊汤、馍,还有母亲巧手蒸的这盘菜,夜晚一下子变得美滋滋了。我们几个睡在厨房的炕上,我说睡,一口气吹灭煤油灯,眨眼间,就都沉入梦乡。有时柴火旺,炕热得人躺不住,我们便坐在被褥上,等炕稍冷一点再钻进被窝。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许什么都没说。外面黑严实了,煤油灯扑闪,昏暗的屋里弥漫着剩菜的气味,老鼠在灶间磨牙,发出窸窣的声响,院子里几只不老实的鸡大闹一番,就又安静了。

夜黑透了,我曾在这样的时刻坐在田野里,让浓浓的黑裹紧自己。那是一个安详的世界,我和自己说着话,感觉会有无数的明天等着自己,我会在一个个这样的日子里长大。

亲人们,今夜可好?

(孙秦摘自《新周刊》2011年第22期,李小光图)

猜你喜欢

煤油灯亲人亲情
煤油灯
永不凋零的亲情
你是我的亲人
衣柜上的煤油灯
亲人
亲人(连载二)
写自己的亲人
伪亲情何以大行其道
清明话亲情
煤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