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做个好人
2012-05-17柳延延
柳延延
近读季羡林先生的口述实录,他说,以他活得这么长的一个年岁,以他足迹所到一百多个国家,以他见闻之广和博,他认识到,好人天生就是好人,坏人天生就是坏人,他所见无一例外。这个“天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有些人天性凉薄,有些人善良宽厚?在今天这个科技取代上帝的时代,这是不是说,是基因决定了好人或坏人?我想,如果真的如此,德性教育也就只能空忙一场了。
我承认人的天性各异,有的开朗,有的内敛,有的敏感,有的善于聆听,有的擅于笔墨,有的喜爱数字,有的迷恋形式。所有这些不同的性格和禀赋确实有先天决定的成分,但我实在不能想象它们有善恶之分,更不可想象襁褓中的婴孩就有了“好人”或“恶人”的区别。我觉得一切变化是从这个孩子与外界有了交流开始的。从他们牙牙学语,开始和父母(身边的人)频繁交流起,善恶的观念就开始一点点地建立,直到童年结束(也许最长可延续到初中毕业),他们的基本品性大体就确定了。好的家庭氛围,特别是有正直、善良、宽厚的父母,有健康的玩伴和读物是上帝给这个孩子最好的礼物。让孩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生活,那么他们成为“好人”的几率就大大增加,这样的人,“如果他们不做坏事,那不是他没有精力或不擅长,而是不愿意做”(蒙田语)。从这个意义上说,季老的总结有一定的道理,一个人的好坏从童年所表现出来的秉性就大致可以看出了。因此,德性教育有一定的实效期,我甚至认为,过了孩子的童年期,社会的良善教育已没有多少效果,人们可以让他们受教育,希望他们能有所得,但他们究竟能够得到多少,真是天晓得了。
但我仍然认为,成为程度不同的“好人”或“恶人”与后天的经历还是脱不了干系。每个人都活在当下,但有着无尽的可能性,选择随时摆在他的面前,如果他的某一次选择给他带来了“成就感”或“挫折感”,那么这个选择的“善恶”性质会将他往成为“好人”或“恶人”的方向推进一步。这一方面说明,成功、失败对人的品性之塑造远大于“说教”。常言道:“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只是励志之言,实际的情况是,失败是很容易打倒一个人的,并且大部分人是被打倒的(所以那些没有被打倒的人才特别令人敬佩,离我们最近的就是中国的史铁生,美国的乔布斯)。另一方面也说明,“好人”与“恶人”仍然是在慢慢“长成的”。
其次,没有绝对的善人或恶人。写出《古拉格群岛》的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在一次演讲中说:善与恶的界限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穿过,在一切人心中穿过。这条线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摆动。在最善的心中也存在着一个恶的阵地,在最恶的心中也存在着一个善的角落。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不同地方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人,有时接近圣人,有时接近魔鬼。索尔仁尼琴还真诚地袒露了自己曾经的卑劣:在劳改工地上,“一次出工,排工员用眼睛物色临时班长,我卑微的心房简直要从囚服中蹦出来:指定我吧,我?没有指定我!可是我为什么要当这个?那只会使人做出更加可耻的事情。哦,和恶念分手是多么困难啊!”
当一个人的外部生活遭到蹂躏时,他的内心生活往往也在劫难逃:如果他受到礼遇和尊敬,他便更有可能礼遇和尊敬别人;如果他感觉到自己是遭排斥和受诅咒的,他最有可能的是也去排斥别人和诅咒这个世界。须知,“大多数人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大抵是这个世界对待他的方式”。每当在媒体上看到一些犯下令人发指罪行的罪犯,我都会想,这个罪犯曾经经历了些什么?他心中的那点良善是怎么丢失的?谁对此有一定的责任?如果人性中的那点良善能够成为他理智生活的准则,他可能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啊!
康德曾经说过:“从扭曲的人性中造不出完全笔直的东西”,这可能是人类社会总是充满了灾难和不幸的根源。知道这个真相不是让我们自暴自弃,我以为,与其强调人性的不完美,不如更注重营造做“好人”的环境。文明的真意就在于让心灵有一个健康生长的居所。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的幸福都有赖于这个居所。尽管做好人不容易,我们还是要选择做个好人。
有一个编辑收到很多来信,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好人往往没有好报,而坏人却未必有恶报?苦苦思考之后,他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上帝给好人的最大的奖赏莫过于让他当一个好人,而给坏人最大的恶报便是让他成为一个坏人。请问读者,你对这个回答满意吗?
选自《文汇报》2011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