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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红颜泪,一念相思碎

2012-05-14锦冉

花火B 2012年9期
关键词:苏家老爷师父

眸眸推荐:当我得知这篇稿子过了的时候,实在难以掩饰内心的欣喜,于是……我小手颤抖地打开QQ呼叫作者……下面有请此文作者锦冉隆重登场……

锦冉:第一次上《花火》,激动得有点泪奔啊……咳……进入主题,大家好,我是锦冉,九三年双子座小姐。偏爱古风,一直幻想假如生在古代一定是个横行黑白两道琴棋书画全会十八般武艺精通的绝色美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限的风光。现实中,热衷于各种吃喝玩乐,八卦毒舌侃天下,但会很容易心软。目前我最大的心愿是成为一个好的写手,然后有一场美妙的旅行。

我化身青鸟,飞到你身边,可是我想我永远也做不到,青鸟的洁白无瑕。

1.下山行医,缘起。

走过菊园的时候看见菊已吐苞,金色的,颗颗菊花苞缀在繁茂的枝叶上,待以绽放。我掖着袖子站在菊园外头,心里生不出一丝的情绪。菊花在秋里盛开,在秋末开败,这是它不可更改的宿命。

满园子的菊花,等到盛开的时候,就像是铺了满地的黄金,金灿灿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而它到开败了,却好像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便全部腐朽了,化成灰。

师父说过,等到这菊园里的菊花第十次开败的时候,我就可以出庵。

尘庵是我和师父居住的地方。九年前,我流亡洛阳城外,又身染重疾,本以为命不保夕,但在一次昏迷之后,醒来后时我便已身在尘庵。师父并不是尼姑,尘庵也只是一个希以了绝尘世的名称罢了。师父说那滚滚红尘,爱恨痴愁满溢,人只要纠缠进去了,便再也无法将自己的一颗心干净完好地捧回来。

洛阳多牡丹,而师父偏只种菊,我猜师父定是心中有着了却不去的过往,不然,若是真正忘了,又怎会将那份自己都了结不清的情绪,托付在一个名字上。

她唤我尘儿。她教我医术,却告诫我只救为情所困的人。我不懂。师父说这话的时候眸底有隐隐的泪,她其实是位很美丽的女子,想来当初在尘世,也定是一位倾倒一城一国的传奇女子。师父很少下山,与外界的联系不过是依靠几只精心饲养的信鸽。信鸽每日傍晚时分回笼,绑在脚上的信条儿便被师父取下。师父医术精湛,在江湖上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而真正能求得师父一顾的,多半都不是简单的人家。

我望着尘庵后被天光笼罩着的苍茫大山,有些些迷茫,这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再有一年,我便能离开尘庵独自闯荡了,我却连个想要去的地方都找不到。漂泊江湖的独身女子,即便本事通天,也还是少了个归宿吧。我的归宿又在哪里呢?我清楚地记得我的家乡在哪里,可纵使我能回得了家乡,也再回不了家。

我跟了师父这么些年,医术也学了个八九成,可是我永远也学不了如师父那般心思平静安宁自若与世无争。

也许我本就不是尘世之外的人,既食人间烟火,便免不了六根不净。

菊花微绽的那天傍晚,师父一边给信鸽喂食,状似平常,说:“尘儿,你去洛阳城南的苏宅,救一个人。”

我问:“救谁?”

“苏家的大公子,苏明安。”

“好。”我答应下来。

师父想了想,递给我一块玉佩,说:“这是信物,你给他看,他便知道你的身份了。”

我不再多言。简单打点了行装,便下山。

一路上,我打量着手中的玉佩,精透的白玉,圆润生光,握在手心里时有浅浅的暖。我的指腹抚过玉身,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我翻过来仔细看,在玉佩的里层镂刻着一个小小的篆体字,苏。

2.你的相思成疾。

城南的苏宅。

这也许是洛阳城内最气派的人家了吧,亭台楼阁,楼宇重重,雕梁画栋,假山花园,无不透着浓浓的富贵气息。我跟在青衣小厮身后走着,隔着面上的轻纱,看着那满目里的繁华精致,心头莫名地蒙上一丝浅浅的熟悉感。

在正厅里,苏老爷亲自来接见我,他的帽翎上缀着一颗硕大的南海珍珠,绫罗绸缎裁剪的衣裳,佩戴皆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虽是满面的愁容,但眼底仍是闪着掩饰不住的一丝商人的精明。

我在心里嘲讽地笑笑,看来这苏明安果真是病入膏肓了,不然这位洛阳城的首富又怎会屈驾来见我这无名小卒呢。

我向他行了礼,道一声来自尘庵,算是报了来意。

苏老爷并未再问,只是说:“只要能治好大公子的顽疾,便就是金山银山,苏家也出得起。”

我嘴角扯了一抹笑,不语。

苏明安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刚入秋的天,并不算冷,他却已裹了两床厚厚的锦被,背面上绣着五彩斑斓的吉祥图案,越发衬得他的面色苍白如纸,面颊如削。

不知怎的,我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抹心疼来。

我放轻了脚步,半跪在榻边为他诊病。苏明安的脉搏很弱,几乎是寻不到,生命气息在他的身体里跳跃得是那么地薄弱。我皱皱眉头,对于他的症状已是了然。我将指尖握在手心里,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病是那样重,不像是突然病发,倒像是缠绵病榻已有多年一般。

收回手时,我的手却被他反握住,他开口,声音低低的,他说:“婉儿。”

他的手心软软的,很凉,手指修长洁净,有着淡淡的我非常熟悉的药草味道。

我垂下眼睫,不去看他。我感觉到我的心凉凉的,像是灌了风,又像是苏明安手心里的凉薄顺着我的手指一丝一丝地传到了我的心里。我摇摇头,说:“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我抽回手,退步至屋子中央的圆桌旁,摘下发髻里的银簪,在纸上划下药方。这样的药方,时效只有七日,七日之后,银针划下的字迹便会消失,到时候苏明安的病若是无法医好,同药方一并消失了的,便还有苏明安的性命。

“不,婉儿,你分明就是婉儿,婉儿不要走,喀,喀喀——”苏明安强撑着坐起身子,苍白的脸上冷汗如雨,说话时眼眸里虽多了一分精气,但也仍是虚弱得不行。

我不再答话,转身径直走出了屋子。我将已微微汗湿的药方递给了在门外等候的小厮,代向苏老爷告了辞,便匆匆驰马回了尘庵。

我回到尘庵之时天色已全然暗淡下来,山风簌簌,星光稀薄。

师父正在采菊,她将金色的菊花花苞折下来,一颗一颗地放入小竹篮里,见我回来,有些诧异,但很快又平复下来,笑着问我:“尘儿,怎这么快就回来了,洛阳城里风光正好,我本以为你会好好赏玩一番的。”

我说:“城里风光怎抵得上这菊园景色,到了这满园子的花儿全开了,定比那牡丹花颜色更好。”

师父将竹篮子递给我,不等她开口,我便笑道:“这菊花最是败火,如今趁早采了,也省的花瓣上落了灰呢。”

“你倒明白。”师父说,“再挑些饱满的花苞剪了,明日在日头底下晒晒,制成干花,能放得长久些。”

我答了声是,便蹲下仔细挑选起来。师父又问:“那苏家公子的病可有得医了?”

“有的。但终是心病,我开的药方子医的了皮囊,也医不了他的心事。”我转头看着师父,说,“我见他口口声声叫着婉儿,想必那名女子才是医他心病的药引子吧。若是能将那女子找来,苏家公子的病就算是无药也能痊愈的。”

师父怔了半晌,有些叹气,道:“找不到了,那名女子在三年前便已死去。造化弄人哟。”

我哦了一声,低下头去,心里说不去清是什么滋味,有惋惜,有惊慌,有疑惑,有感伤,也有一丝丝的欣喜。说不清道不明。

在我的梦里一直出现的那个夕阳漫天的景象里,有一个小小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衣裳,俊秀的脸孔上还有着尚未褪去的稚嫩,脸颊红红的,拉着我的手,说,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做我的新娘子,可好?

我梦里的那个小小的少年,在我看见苏明安的第一瞬间,仿佛与他重合在了一起,就像时光匆匆流过数年,记忆抽丝剥茧,可那些年少时候的念想,一直都还清晰地存在着。

3.我化身青鸟,飞到你身边,可是我想我永远也做不到,青鸟的洁白无瑕。

我每日捣药,在尘庵里足不出户。白芷、杜仲、何首乌、当归、金银花……我梳理着各种各样的药草,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洁净,收好。这是我这么些年来每日必做的功课,可我再次触碰到它们时,心里却再难平静下来,我总是会无端端地想起,苏明安带着淡淡药草味道的握着我的手,和他手心里软软凉凉的触觉。

终于在一次我失神不慎将一株灵芝草幼苗当成一般杂草拔了去后,师父叹口气,说:“尘儿,你有心事了。”

我绞着手指,低头站着,心里慌慌得,似是有一只小鹿在不停奔跑着,叫嚣着。

师父伸出食指挑起我的下巴,缓缓抬高。我眼睫低垂,视线流转,面颊上的热度一点点地增加。晨光熹微,空气里有着菊花的香味和各种药草的味道,师父逆着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光线,额际有一缕青丝滑落,更衬得她的脸如出水芙蓉一般。

她说:“尘儿,你莫不是,对那苏家的大公子动了心吧?”

我讷讷说不出话来。见我不说话,师父松了手,背过身去,缓缓道:“也许是上天眷顾你罢,你与那名叫婉儿的女子,容貌有着五分的相似。若是仔细妆扮一番,是不会看出丝毫异样的。”

师父说:“尘儿,你留在这儿,也是人在心不在。还是快快下山去吧。”

而我只觉得师父在说这话时,一双美眸里有着一抹瑰丽的光在闪着,华光异彩,盛满欣喜。可是是我看错了吗,那一抹欣喜,又是从何而来?

我下山时已是为苏明安诊病后的第五日。

苏明安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了,他不肯喝药,偶尔被逼着喝下几口,也还是会吐出来。而再有两日,便是死期了。

苏老爷向我说着苏明安的病,愁色不减。纵使家财万贯金银满钵又怎样,他只有苏明安这一个儿子,苏明安若是死了,苏家便绝了后。

我道:“苏公子的病既是心病,又岂会被几味凡草俗药简单治好。”

“要治病,当然是少不了药引子。”

“是何药引?”

“婉儿,苏公子喜爱的那名女子,只有找到她,苏公子的病症自然能医好了。”我淡淡地说着,自袖中拈了一朵菊花,轻轻地闻。

苏老爷皱着眉头,道:“姑娘,不瞒你说,那婉儿死去已有三年之久了,是如何也寻不到的了。现在,我这儿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要麻烦姑娘……”

“哦?不妨说来听听。”

“我看姑娘面相倒与那婉儿有着几分相似,甚至有着以假乱真之效……”

“不行,我可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怎可做这般鸡鸣狗盗之事!”

“姑娘,常言道,医者父母心,你便可怜我这做父亲的吧,明安卧床不起,久被病魔纠缠,我每次见了,都心如刀绞。”苏老爷声色俱恸,他一扬手,作势便要作揖,道,“姑娘,你便答应吧!只要姑娘肯答应,我苏家定会重重酬谢姑娘,生生世世不敢忘记姑娘的大恩大德啊……”

我拦下他的作揖,道一声当不起,佯作为难的模样,道:“若是答应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姑娘快快讲来。”

我看着手中的菊花,轻轻道:“我要做苏公子的妻。”

苏老爷皱着眉头思量半晌,终是不忍他的独子被病魔祸害,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答应一声:“好。只要明安身体康健了,我苏家定明媒正娶姑娘。”

这是我下山前师父教给我的法子,逼苏老爷自己提出让我装扮成婉儿接近苏明安,便可少了许多苏家上下的猜疑。

苏明安看我的时候眼神纯净得像个孩子,他握着我的手,说:“婉儿,婉儿,你回来便好。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他们都是骗我的,婉儿你可知,我有多想念你……”

我心里一动。似是久寒的冰遇着了春日最暖的阳光,慢慢融化,那些融化后的水在我的心里摇摇晃晃,漾起从未有过的波澜。

我反握住他的手,笑着,不语。我懂得的,言多必失的道理。

苏明安,我来到你身边,就像那神话故事里的青鸟,为你带走病魔的折磨,可是我想我永远也做不到,青鸟的洁白无瑕。我是存着念想到你身边来的,本就心思不纯,又怎抵那青鸟的圣洁。

4.想好好爱你,以我所有。因为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我本来以为苏明安会在我装扮的婉儿到来之后,会很快的痊愈的,但我发觉他还是康复得很慢,像是很久之前的一场大病没有治愈,时间长久了,就落下了病根。

我问过苏老爷,苏公子是否在幼时得过什么大病?可是我没有得到答案。想想也是,以苏家的财力物力,若是得了病,什么样的灵草仙草得不到,又怎会落下如此严重的病根呢。

所幸,苏明安的身体渐渐好转了,一天比一天多了精气神。

我糊了纸鸢,他画上花草,在苏宅后的空地上放飞。深秋的风,带着一丝冰凉。我看着色彩艳丽的纸鸢在灰白的天空里飞翔着,心头升腾起无尽的欢快来。

许是我这般年纪的女子都喜爱放纸鸢的吧,我忽地想起来,今年我方双九年华。

苏明安的白狐披风解下来递给了我,他说:“婉儿,你是女儿家,受不住凉。”

我低头抓着披风,上面还存有着苏明安的体温,暖暖的。可是我的心里一阵酸涩,他这般温柔体贴,只不过因为我是婉儿。若我将事实真相告诉他,他定是会非常厌恶我吧。

婉儿喜爱梅花妆,我便认真学来,不再终日素面朝天;婉儿喜爱粉色长裙,我便每日穿着,不再青衣短打。我将婉儿的喜好一一学来,仔细模仿着,一刻也不敢松懈,便是苏明安,也未曾发觉破绽。

苏明安,苏明安,我也想好好爱你,以我所有,纵使我不是真正的婉儿。到了纸包不住火的那天,我只希望,你不要太恨我。

我仰头看他,苏明安的身体很是单薄,一身白色锦衣在秋风里猎猎作响,发丝高束,墨一般的颜色。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在他的身上打了一层朦胧的轮廓,更显得消瘦得很。

明明,他比我,更需要这披风的。

忽然刺溜一声,纸鸢断了线,顺了那一阵大风,飘向远远的地方去,看不见了。

苏明安手里拿着剩下的线,有些懊恼,说:“怎么就断了线呢?”

我笑,说:“风太大了,断线是常有的事情。没事的。”

他叹口气,说:“可惜那个纸鸢了,那可是你亲手糊的呢。”

我笑着,牵住他的指尖,道:“以后再糊便有了,今儿风大,本就不是放纸鸢的好时候,你身子尚未痊愈,我们还是回府去吧。”

风又起,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和簌簌飘落的树叶,在风里飞舞着。

苏明安顺着我的指尖握住我的手,将我抱在怀里,唇边绽开一抹笑容,温柔而又明朗至极,映得他的脸庞犹如一块上好的白玉,温润生光。他抬手捋过我腮边的碎发,瞳仁乌黑,眸子里映出的只有我的存在,和一潭深不见底的幽幽深情。

而我,在他的脸庞缓缓下落的那一瞬,踮起脚迎上去,在他嘴角印上轻轻浅浅的一个吻。

仿若全世界的花儿都开了,不再有那凛冽的风,不再有纠缠的疼痛,有的,是满满的暖,和浓浓的甜蜜。苏明安的呼吸喷薄在我的脸颊上,有丝痒,他说话的声音轻灵而温柔,他说:“婉儿,嫁我,可好?”

我羞涩地笑,不敢看他,低低地道了一声:“好。”

我的视线低垂婉转,停在我腰间佩戴着的绣花荷包上系着的那块圆润的玉佩上,心头闪过一丝冰凉。若是在九年之前,我流亡洛阳之时,心中不曾背负着深仇大恨,现今,会不会只一眼便倾心于苏明安这样的男子呢?

可,我的心里就那么大的地方,它早已被仇恨占据了。我的爱情,我的小小少年,我的那个会成为漂亮新娘子的梦,都再无处安放。

已恨,则无爱。

5.你是我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劫。

婚期定下来后,师父传信而来:“婉儿,对苏明安好。就当是报恩吧。”

我将信鸽放飞后,捏着那一张小小的字条,心思百转千回。

报恩,我救了苏明安的性命,便就是报了恩吗,要我对他好,那又是去报的谁的恩呢?若是报的师父这些年来的抚养之恩,又怎会和苏家扯上关联呢?可是除下师父对我的恩情之外,我并未欠了谁的恩情。

我隐约觉得,师父和苏家之间,有着一些我不知道的渊源,甚至要我装扮成婉儿进入苏家,也是事先计划好的。而我对苏明安暗暗生出的那些情愫,刚好利用了,使得计实施得异常顺利。

我问过师父,今年只是第九年,我为何便可以出庵了?师父说:“到了第十个菊花开败的日子,你再回来吧。先离后返,也是清了。”

烛火高燃,我手里紧紧地握着字条,良久不语。面前铜镜里映出的女子,青丝如水,双眸如月,忧伤浅浅。

其实我去过婉儿的坟前,她被葬在山脚下,芳草凄凄。我在坟前放了一束菊,看着被杂草藤蔓缠绕的墓碑,心里有一瞬间的难过,说不出话来。

若是她没死,和苏明安鹣鹣情深,那么苏明安就不会得了心病,就不会求了师父医治,那么我就不会看见他,就不会情愫暗生,就不会装扮成婉儿进入苏家,就不会查找到那许多年来蒙在我心头的痛苦的真相。

这是冥冥之中,早就已经注定好了的,任谁有着滔天的本领,环环相扣的计谋,也无法更改一丝一毫。种下的因,终会有结果。

那个被精心遮掩的难以启齿的秘密,即将在我翻手合掌之间,大白于日光下。

但是,苏明安,你是我逃不掉的劫。我此生注定要为了你,日日夜夜,不得安心。

6.真相那么残忍,血淋淋的,摆在我面前,我无力再回头。

大婚那天,苏宅红绸缠绕,喜气洋洋。苏老爷到底守了一回信用,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十里红毯,金银童子,样样不少。

我凤冠霞帔,三叩九拜,大红喜帕之下的我的脸孔,饶是浓艳的梅花妆,也掩盖不了我脸上的冷冽之色。

夜。

我将那枚玉佩塞进苏明安的手心,我说:“明安,你可还认得它?”

苏明安握着我的手,说:“婉儿,你离开我,是不是因为我幼时与柳家小姐定下了婚事?”

我垂下眼睫。他说:“婉儿,我爱的人是你,永远都是。柳家已经衰败,柳家小姐也下落不明,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想来是早已不再认识的了,你又何须在意呢?何况,当年的信物也在了你的手里,也就是说了我们的姻缘是上天注定了的。”

“那么,柳家是如何衰败的?”我问他。

苏明安没有回答我。

我看着屋里满满的暖,大红的鸾帐,鲜艳的百子被,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抹凉。渐浓。

苏明安沉默起来,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忧愁,他说:“婉儿,你若是再离开我,我该怎么办,难道柳家对你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柳家。婉儿。苏明安。

我不语。苏明安便再次沉默。我不知道婉儿和柳家有着什么关系,以及柳家对李婉儿是否重要,但是柳家对于我,真的是很重要。所以我无论扮演哪个角色,无话可说。

春尽。

苏老爷终于对我提起柳家。在我发现苏家祠堂里供奉的竟有柳家的牌位时,尤其还看见在其中,有一块小小的牌位,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和八字。我一时失神,忍不住地哭泣,喊了一声:“爹爹!娘亲!”

再一回头,便看见苏老爷站在身后,面容枯槁,再寻不见当初富贵逼人的影子。

他看着我,眼光混浊,缓缓地说道:“尘丫头……”

我看着他,有一丝发怔,问:“你怎就知道的,我的真实身份?”

“在你的眉梢有一粒红褐色的痣,你初次来为明安诊病时,我便看见了。若不是你那日提出要嫁入苏家,我还未将你与当年的柳家女娃联系起来。”他说,“尘丫头,当初明安爱上婉儿,要求与你解除婚约是我们苏家的错。但现在阴错阳差,你又嫁给了明安,当年的旧事,用不着再执念了,还是别再说了吧。”

我回过神来,目光清冷,说道:“我是否嫁入了苏家,我是叫婉儿还是柳尘儿,都没什么所谓,我在乎的并不是这些。更何况,我根本不爱苏明安。”

“你——”

“我只是想知道,九年前柳家衰败的真相。”

苏老爷惊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低下头,沉默。

我看着他颓然的模样,唇边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开口说道:“苏老爷,当年你与我爹合作一桩利润不菲的药材生意,本是说好了的两家平分利润,却不想你歪了心思,想独吞这笔钱,便暗动手脚,报官说我柳家勾结山匪,有造反的嫌疑。那官府,早被你重金贿赂,不经调查便抄了我们柳家。苏老爷,你可真精明,我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枉栽在你这个他信了半辈子的知己手里。”

我顿了顿,又说:“而所谓的苏明安爱上他人要解除与我的婚约,怕也是算计好了的事情了吧。”

时间仿佛静止了,四周寂静得出奇。

半晌,苏老爷长叹一声,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疲倦,他说:“是我造下的孽啊。尘丫头,是我苏家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柳兄!你要怎样,才能释怀?”

我凉凉地笑:“自然是以命抵命。这种三岁娃娃都知道的道理,苏老爷怎也会问?”

我背过身去,在曲折长廊的尽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单薄、消瘦又倔犟,在我转身的刹那,飞快地消失不见。

一个月后,苏老爷出外游玩时失足跌入山崖,死于非命。

7.鬼魅的影子,一遍遍地在我脑海里浮现,嘶吼着,恨呀,恨呀。

师父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她歇斯底里地吼:“尘儿,你怎可这般狠毒!你下山前是如何答应我的,你就是这样报恩的吗?!”

我抚着脸,真的很疼。我说:“恩自然要报,但是仇也必须报。”

我说:“师父,我不想再当婉儿,我姓柳,柳尘儿,是十年前洛阳城内只手可遮天的柳家的千金大小姐。”

师父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她拉着我的袖子,泪流满面,说:“尘儿,不要这么做,师父求你,求你对苏明安好。尘儿,算是看在我养护你这么些年的分上,求求你,对苏明安好……”

我背过脸,不让她看见我眼角溢出的泪,我说:“师父,你到底是谁?”

“明安,明安,明安,明安……”师父不回答我,只念着这两个字,目光空洞。

我朝她跪下,拜了三拜,说:“师父,尘儿如今到了这个份上,当真是身不由己,若有来世,尘儿定当对您百依百顺,做牛做马。”

微风扫动,我拖着长长的裙裾,脊背挺直,一步一步地离去。

苏老爷的死给了苏明安很大的打击。苏明安哀伤地看着我,说:“婉儿,如果你也离开了我,我会活不下去。”

我忍住眸中的泪,笑得生凉:“明安,你对婉儿,到底是爱得怎样深切?明安,如果当年的柳尘儿如今站在你眼前,你又会如何?”

苏明安皱皱眉头,说:“婉儿,你怎会这般胡思乱想,那柳家小姐柳尘儿早已在九年前的大劫中死去。”苏明安转过头去,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何况,她与别人私订终身,背信弃义在先,即使她仍活着,又与我何干?”

“哦——”呵呵,原来如此。这真是一场盛大的计谋,葬了柳家,葬了柳尘儿,也葬了苏老爷,即将葬的,还有苏明安。

我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全心全意地陪伴苏明安,真的便把自己当做李婉儿,苏明安深爱的那个薄命女子。只是偶尔,苏明安会望着我的眼睛,我觉得他的视线仿佛可以穿过我,停留在某处不知名的东西上,连眉梢带着隐隐莫名的,愁绪。

可是,在我心里的仇恨的种子呀,它已经发芽,已经开始长大,已经渐渐超出我能控制的范围,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开出的花朵,幻化成鬼魅的摸样。

我给苏明安下了毒。

8.那些过往,那些念想,终敌不过时光匆匆。

苏明安死了。师父疯了。

师父每日坐在菊园里,怀里抱着一只方枕,死死地抱着不肯离身一会儿,叫她,也不理。她只是抱着那只枕头哼着摇篮曲,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我的孩儿,睡吧,睡吧,我的明安……”

当年那个叱诧江湖的绝色神医,如今显得那么可怜。

我终于明了为何师父会欢天喜地地在我和明安之间牵线,她以为一双小儿女好事多磨,尽管早年经受大悲大离,但终究情投意合,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只是,我却没有令她如愿。

一日,师父忽然清醒过来,说她要下山去,去苏家,去看苏明安。我不说话,跪着目送她离开。

我心里清楚,她这一走,定是永远都不会再回头了。

我在苏明安的书房里拾到一记手札,上面的字迹很新,一笔一画,都是温润至极的,一如苏明安微笑时的侧脸。

吾爱:

自你来为我诊脉的那时起,我便知道,你就是我寻了好久好久的那个人,即便时间一晃九年过去,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你来。

你定是恨我的,因我又爱上了别人。可是尘儿,你不知,九年前柳家遭难你没了消息时,我便曾死过一次。后来我遇上了婉儿,她是柳家的旁出女儿,流亡后换了名姓,她算起来也是你的姐姐吧。我想着,若是你在,怕也是不愿她流离在外受尽苦楚的,便将她留在了苏家。她的眉眼与你有着三分的相似。

人人皆以为我爱她,只有我自己知晓,我心里住着的人是谁。

后来,你自称婉儿,我也依你。我晓得你心里的恨有多么强烈,你恨我,恨苏家,你以婉儿的身份留在我身边,只是为了报仇吧。可是,你心里又是有我的,不然,你根本不会救我。所以我便和你说,我只爱婉儿,这样,当你报仇时,心里就不会难过。

是我欠你的,是我们苏家欠柳家的,这个仇,已拖了十年之久,是该报了。

尘儿,若我猜得没错,你的师父,便是我的娘亲。娘亲精通医术,当初苏家也因此才发了家,而令我确定下来的,是因那枚玉佩。娘亲十年前离家出走时,便带走了那枚玉佩。

尘儿,我已无半点颜面求你原谅,只求你看在娘亲照顾你十年的分上,好好待她。毕竟,十年前柳家的那场变故,娘亲当时是一点也不知情。

尘儿,珍重。

明安。

9.花开花落,也还有个轮回,可是我们的爱情,转了一个弯,便是一生一世的错过。

我抓着手札,心里浓重的酸楚。原来,我的仇恨、我的挣扎、我的谋划、我的难过,苏明安都是知晓的。

明知道我会杀他,会毁了苏家,他却甘之如饴。

原来,他一直都是爱我的,那些流言、那些假象,只是为了让我报仇时心安。在他眼中,我依然是十年前的那个爱笑爱闹心地善良的小女孩,所以,柳家被灭之后,他便患上了心病。

他怕我难过,怕我受伤,怕我心负仇恨却无法手刃仇人,他在再次见到我时,宁愿将自己身家性命放到我面前,任我取夺。

他竟是那样地爱我。

明安,苏明安。

可是那么多那么多的仇恨阻隔在你我之间,我用尽了力气,也无法越过。或许你我今生,注定了要爱不得终。

我又回到了菊园,十年过去了,如今的我,挣扎在流年里,早已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仍是每日给信鸽喂食,打理药草,却很少再下山。我将那满园子的菊花全部换成了相思草,开花时,满世界的酡红。只是偶尔,在我不经意间的一个转头一个垂眸时,思绪会不听话地拉扯出从前,那个手心里温度单薄、微笑却暖若春风的少年。

江湖上绝色神医的名号比之前更加响亮,人人都在传,神医银发娇颜,有起死回生之术,千金难求。

编辑/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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