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掉下来要多久
2012-05-14顾晓蕊
顾晓蕊
那个深秋,我来到大山深处的一所中学支教。
看到四面漏风的校舍,我心里一阵酸楚,决意留下来,把梦想的种子播到孩子们的心田。事实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个叫李想的孩子,就让我头疼。
我在讲台上念课文,抬头见他双目游移,明显是在走神。我的火气“腾”地冒上来,大声说:“李想,我刚才读到哪儿了?”
同桌用胳膊捅了捅他,他这才醒觉过来,挠挠头说:“读的什么?没听到啊。”班上学生哄堂大笑。
除了不认真听讲,他还和别人打架。黝黑的脸上经常挂彩,问他怎么回事,他却始终不肯说。
有一回,我看到几个孩子围着他挥拳乱打,边打边说:“不信你不哭。”他昂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晃,愣是不让它落下来。我大喝道:“为什么打人?”孩子们一哄而散,转眼没了踪影。
我走上前,想问他为什么挨打。他看了我一眼,转过身,歪歪跌跌地走了。一下子,我心里觉得很难过,他到底怎么了?他的童真哪里去了?
一个周末,我到他家走访。一进门,鼻子就酸了。破旧的土坯房,屋内光线昏暗。原来,他父母外出打工,家里只有他和爷爷。
“他父母出去多久了?经常回来吗?”我问。
老人叹着气说:“他爹娘走了五年,很少回来。刚开始那会儿,他想起来就哭,躺在地上打滚儿,谁也哄不住。连哭了几个月,眼泪都流干了……”
他仍旧上课走神,我却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那目光望也望不到底,透着阵阵寒气,充满稚气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和漠然。
又过了几个月。一天,听说他的父母回来了,还受了伤。
原来,他父母坐车回家,赶上下雨,山路湿滑,车翻进了沟里。幸好只是些外伤,他们在医院住了几天,便回了家。
我想去他家看看,路上,听见村民在议论:“爹娘出去这么久,回来伤成那样,这孩子跟没事人似的。”作为老师,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走到院子里,爷爷正冲他发脾气:“你这孩子,心咋就那么硬呢?看到爹娘遭了罪,你一滴眼泪都没有?”
李想倚着门框站着,默不做声。父亲接过话说:“我们出去这些年,他感觉生疏了,这也怨不得孩子。”
母亲搂着他的肩膀说:“这次出事后,我和你爹也想了,年后包片果园,不出去打工了。”他低下头,一颗亮晶晶的泪珠滚落下来,刚开始是小声啜泣,后来变成了号啕大哭。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些年来他有多孤单、多悲伤!所谓坚强,是因为没有一个能让他依靠着哭泣的肩膀。
第二天语文课上,他坐得直直的,听得很认真。下午是体育课,他跟别的孩子在草地上嘻嘻哈哈地玩闹。金色的阳光倾洒下来,他的脸上焕发着光彩,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他沿着操场奔跑,轻盈得像一阵风。有同学喊:“李想,你的衣服脏了,后面好几道黑印子。”他头也不回地说:“俺娘——会洗的。”“娘”这个字拖得老长,喊得格外响。
我不知道一滴泪掉下来之前,在他心里奔涌了多久。但我明白从现在开始,一个美丽的生命,如含苞待放的花蕾,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柴欣摘自《博爱》2012年第4期,黄永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