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权文化视角下海明威对女性作用的迷茫
2012-05-08段红燕
海明威的《弗朗西斯· 麦克勃的短暂,快乐的一生》虽然被冠以短篇小说的头衔,却是他的短篇小说中较长的一部。小说描述了弗朗西斯· 麦克勃和他的妻子及他们雇佣的专业猎手威尔逊在非洲的丛林中狩猎的共同经历。可是在短短的一天半的时间里,故事的主人公弗朗西斯· 麦克勃失去了生命,射杀他的元凶是他的妻子。虽然猎手威尔逊表示愿为这位遗孀作证:她是误杀,但是他还是说道:“你为什么不毒死他?”显然,威尔士已经察觉到了麦克勃夫人对丈夫的不满,但却尽量保护着麦克勃夫人。恰在此时,读者的困惑达到顶峰,小说却戛然而止。犹如受人之邀品味美食,开始的几道开胃菜美味可口,对主菜的期待不免增强并内心笃定大餐的呈现,可是恰在此时侍者来告诉你:主人已经不辞而别,就餐到此为止了,内心的感激期待与莫名其妙地被晾在一边的窘境足让你困惑迷惘至极,并耿耿于怀于主人的意图令你坐卧不安。海明威的这篇小说给读者的感受就是这样:无法释怀、魂牵梦绕。这又是海明威高超写作技巧及其冰川效应的又一有利佐证——简单的故事情节背后他要向读者表达什么含义?
在故事的三个人物中,职业猎手威尔逊是个比较透明的人物。通过麦克勃夫人对他的外表服装、配备猎枪、神态表情,特别是他额头上明显的晒黑线的细致观察,表明他是粗犷豪放、不拘小节、雄性特征明显的猎手;在狩猎过程中,他的沉着冷静表明他是自信果断、专业敬业的;从他对待下人冷酷的态度和残酷的惩罚可以看出他的野蛮和坚定;随着麦克勃先生的变化他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的:他鄙视怯懦胆小的麦克勃先生,敬重赞赏自信勇敢的麦克勃先生,这表明他是感性率直、爱憎分明的;对于麦克勃夫人,他完全是用男性的眼光来欣赏她的美丽与魅力,充满了冲动和情欲,因此他无法抗拒与这样一位女子的一夜风流,这样不仅满足了自己的欲望,也满足了女顾客的要求,仅此而已。他认为女人的冷酷坚韧毁灭了像麦克勃先生一样的男人,使得他们丧失了男性的勇气和力量。因此对女人充满了憎恨和蔑视,视女人为毁灭男人的尤物,但是对于来点缀男人世界又不可或缺。对于他来说,男人之成为男人才是最大的欣慰与快乐,因此,一方面,面对胆怯的麦克勃先生,对于自己和他的妻子通奸的事情,威尔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与歉意;另一方面,当他看到麦克勃先生在他的协助下从懦夫变成了斗士的时候,他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显然,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猎手威尔逊都是传统的男权制度的典型代表。
故事中的另一个男主角便是麦克勃先生,虽然在短短的一天半的时间内,他战胜了怯懦,实现了成为勇敢者的蜕变,但这种变化还是明晰易懂的,因为他也是男权文化的产物,换言之,麦克勃先生之所以实现了这种蜕变完全是男权制度的教化。通过他妻子的视角观看,麦克勃先生文明讲究,健康俊美;在男权文化的审视下,他们的婚姻是美满和稳固的,因为丈夫有地位和财富,妻子有美貌和健康,尽管他们之间也有过争执与不快,但是丈夫坚信妻子永远不会离开他,因为他还会更加富有,更有前途,而他的妻子正在渐渐地失去魅力与美丽,况且这次奢华刺激的非洲之旅不仅显示了他们的富有与地位,更为他们的婚姻生活增添了情趣,必将促进两人的感情。可是出乎麦克勃先生意料的是,在非洲的狩猎绝不等同于他所在的工业社会的捕猎游戏,单单非洲广漠草原上雄师的咆哮与怒吼就震慑住了他,在随后对狮子的狩猎中,无论妻子如何鼓励与安慰,他都一直在发抖,当狮子的身影在远处映入他的眼帘的刹那间,他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他的懦夫行为令在场的人惊愕与鄙视,更令他的妻子颜面扫地,背对他人落泪抽泣。对于深谙世故的麦克勃先生而言,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和尊严,他恳请自己雇佣的猎手威尔逊替他保密。显然,他接受了自己狩猎时的懦弱与胆怯,此时的他并没有改变自己、战胜自己的意图与打算。可是他的妻子与威尔逊的通奸行为却激怒了他,刺激他从懦夫向勇猛的男人的转变,换言之,这是男权文化的教化在起作用,他不允许也不能接受妻子对自己的不敬与轻蔑。在随后对水牛的狩猎中,他变得异常勇猛、镇定与残忍,他的内心没有了丝毫的畏惧与怯懦,他拥有的是男人的勇气与自信,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与自信。通过对水牛的射杀,他实现了凤凰涅槃而成为了真正的男人——男权文化中的男人。他的变化令威尔逊对他刮目相看并充满敬佩,可是他的妻子却目瞪口呆了。
同样,麦克勃夫人也是在男权文化中成长起来的,她对男人的评定标准及女人的行为准则笃定地服从于这样的教化,即男人是伟岸的,女人是要依附于男人的。在男权文化的视野里,麦克勃夫妇可谓郎才女貌、夫唱妇随、婚姻美满、生活富足。麦克勃夫人从未质疑过自己的婚姻与生活,更没有任何理由、愿望和能力去改变已有的一切。在他们富足且趋于平淡的生活中,麦克勃夫人享受着丈夫的呵护与爱意,过着依附丈夫的幸福生活。可是这次非洲的狩猎之旅,麦克勃先生的怯懦与逃遁颠覆了丈夫在她的心目中高大伟岸的形象,她的爱破灭了,她的支柱和依靠倒塌了,她陷入了失望与绝望中,进而对自己的丈夫进行了重新的审视,男权文化的教化使得她发现自己的丈夫不过是一介奶油小生,乏味而无聊,她内心中根深蒂固的对男权文化下的理想男人的坚守使得她忘记了夫妻间以往的恩爱与情谊,她同其他人一样鄙视自己的丈夫,因为是夫妻的关系,她还觉得丈夫使得她的颜面扫地,她憎恨起丈夫,并且在言语和行为上都表现出对丈夫的轻蔑不敬和颐指气使。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威尔逊在狩猎时勇猛与坚强的表现更符合男权文化对男人的定义,她深深地被打动了并主动地投向威尔逊的怀抱。在丈夫质问她的不忠行为的时候,她明确而果断地说:“我原以为自己能够忍受一切,但是你是个懦夫,你毁了一切,从现在起我不再忍受了。”实际上,麦克勃夫人对丈夫不忠的大胆行为也是在捍卫和效忠于男权文化意义的男人形象。可是同时她又破坏了男权文化对妻子的行为的要求,她的内心也受到这种教化的责问与鞭挞,丈夫的懦弱使得她无所畏惧,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理想男人——符合男权文化定义的男人。如果麦克勃先生永远是懦弱的,那么麦克勃夫人的不忠行为是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危险的,他们的关系很可能发展成:懦弱的丈夫容忍放荡的妻子,同时放荡的妻子也只能和懦弱的丈夫生活在一起,虽然被世人诟病与嘲讽,但夫妻间还是会相安无事的。可是那只是假设,在随后的故事中,麦克勃先生在狩猎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根本性转变:他勇猛地射杀,无所畏惧,体验到了巨大的快感和从未有过的自信,并且信誓旦旦要射殺一只狮子以便重拾尊严与伟岸。麦克勃先生的蜕变震惊了妻子:她用奇怪的眼光看着突然变得勇猛富有男人气概的丈夫,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惊喜与幸福,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不知所措。随后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在麦克勃先生勇敢地射杀受了伤而变得异常凶暴的水牛的时候,他的妻子在车上从他的后面射出了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颈部,麦克勃先生应声倒地,生命就此结束。
这惊悚与戏剧化的一幕该如何解释?麦克勃夫人是误杀还是故意为之?对此海明威曾经解释道:“她是否故意向他开枪,我并不比你们更清楚。”显然海明威也是迷茫的,可他的迷茫帮助读者解开了另一个疑问:猎人威尔逊认为是妻子有意射杀丈夫的推测是可以被否定的。但是又该如何解释这种迷茫呢?
这篇小说实际上是在叙述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借用非洲狩猎的情节,作者是在探寻在男权文化下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在海明威的大部分作品中男人是主角,女人通常是作为陪衬的配角,可是在本部作品中麦克勃夫人是作为一个主要角色出现的;同时与本部作品中的两个易于理解的男主人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麦克勃夫人是令人费解和迷惑的。两个男主人公之所以易于被人理解,是因为无论他们的行为如何:是变化的抑或是没有变化,都是符合男权文化的标准、遵循社会对男人本质的教化。可是同样是在男权文化的教化下,女人就左右为难了:她们被教育崇拜有气魄的有勇气的男人,选择有地位有财富的男人,依附于符合男权文化的男人。可是当女人们要按照社会教化的标准摆脱不理想的男人的时候,她们却找不到理据,迷失了方向,变得迷茫了:是继续固守于不符合标准的男人还是冒着违反男权文化的所谓的伦理道德做出新的选择。同样的,对女人的命运有所关注的海明威也迷茫了。这也说明了为什么海明威大部分作品是以男人为主要的描叙对象:一方面,他是基于自己对于男人的理解和把握;另一方面,他本人也是男权文化的产物及捍卫者。可是,作为 “以一种较为成熟的、现实的、丰富的、常常以尖刻的却又是肯定的态度”通过作品表达自己的人生体验和生命态度的海明威是希望对两性组成的社会中的女性进行描述和整合的。在他对女性的探索中,他发现了女性存在的作用与意义:衬托男性的雄风,繁衍人类后代;可是在探寻两性关系的时候,他发觉了在父权制度下男女间二元对立又互为依存的关系:一方面,女性要从属于男性,男性要控制女性;另一方面,女性要突破传统的束缚,最终还是要找到一名强有力的男性保护者以获得幸福的归宿感,正如麦克勃夫人与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一样。所以我们看到了作者对于依附于丈夫的传统女性的轻视,如同猎手威尔逊对待刚刚认识的麦克勃夫人一樣,充满漠视与垂青,视她为魔女;同时,我们又看到作者对于突破传统寻求个人理想的女人的仇恨,如同麦克勃先生对于与人通奸的妻子一样,充满仇恨,视她如妖女。但作者又幻想出另外一种女┤恕—这种女人和男人一样猎杀猛兽以期与男人并肩作┱健—的时候,他却失语了。正如海明威自己所说:“如果我追问自己,我是能弄明白的,因为毕竟是我写的这篇小说,我可以继续写下去。”可是他没有,因为他也是迷惘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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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段红燕(1967—),女,吉林市人,东北电力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学及语言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