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吴二
2012-05-08余显斌
余显斌
1
吴二从山里来,在镇上开了爿理发铺,叫“柳儿发廊”。
镇很小,斗大,可斗大也是镇啊,五行八作,应有尽有:劁猪的,宰牛的,孵鹅的,卖豆腐的,卖衣服的,还有卖哭的——谁家父母过世了,请去,一声长号,泪珠滚滚,哭得旁边的人一个个红了眼圈。
吴二在镇上,靠着一把剪刀一把推子和剃刀过日子。
吴二的理发铺子,开在水的那一边。所谓水的那一边,就是河对岸。小镇被一条水流下,一分为二。左边的,多是政府机关:镇政府、税务所、土管所、交警中队。水的右边,就是闹市了:舞厅、发廊、衣服店、木器行等。
吴二的理发店,开在水边,门对着流水。
小镇水多,桥也多。小镇人爱造桥,木桥石桥水泥桥,林林总总,小小一镇,二十多座。人在桥上走,打一把伞,尤其是年轻女子,走在桥上,高跟鞋咯咯的,一头长发飘啊飘的。桥下是活活的流水,宽宽亮亮的,映着蓝天白云的影子,再托着女人的身影,美得惊人。
没事时,我们就站在远处,呆呆地看,朝着吴二铺子外的桥上看,一看一个下午,不看别的,就看吴二的老婆柳儿。
“看,柳儿,打着伞呢。”有个同学轻声喊。
我们忙闭上嘴,聚拢目光,望向远处的桥上。一个细细的身影,打着一把小花伞,在桥上走。风吹着裙子,还有头发,飘飘扬扬。我是近视眼,可近视,绝不妨碍我对美的欣赏;相反,模模糊糊,更有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美。
“这女人,有味儿。”大牙说,还咂咂嘴,挺爷们儿的样子。
“狐媚子。”我擦了下眼镜,又戴上。可惜,就在擦眼镜的当儿,柳儿走下桥,淹没在落日黄昏中。
柳儿是狐媚子,这话,不是我发明的。我感觉到,柳儿就像柳,那胖胖的屁股鼓蓬蓬的胸,还有那一把的小腰,亏她怎么长的。这女人,咋美她就咋长,咋的勾人魂她就咋的长,这——这——真是狐媚子哩。
叫狐媚子,开始的时候,只有工商所王所长老婆。当时,我放学回家,经过街道时,王所长老婆翻着嘴唇,正在给别的女人说,瞅那狐媚子样,那屁股晃的。我忙转眼去看,柳儿割了豆腐,往回走,一条超短裙,一双白色高跟鞋,屁股安了弹簧一样,一走一弹,很有韵律。
我感觉到,我的腹部有股火在奔突,冲撞,凝成一团,有种尿急的感觉。我匆匆找了个公共厕所,花了五角钱,跑进去,只淋淋漓漓,露珠一样洒下几颗,尿不出来了。
出来后,我彻心彻肺地相信,那个柳儿,正儿八经是个狐媚子。不然,看见她,我想撒尿,可咋又撒不出来啊?
2
女人如果美,如果吸引人,别处叫狐狸精,小镇人不,叫狐媚子,很形象。为了印证柳儿是不是狐媚子,看电视时,我特意看了北极狐的样子,我感觉,王所长老婆观察力超强。
北极狐多媚人,尤其那眼睛,亮亮的汪汪的,斜挑着,眼角向上,时时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柳儿的眼睛,就是北极狐的眼睛。柳儿眼睛也斜挑向上,望人的时候,挑着眼望。一直,我找不出个恰当的词来描述,后来,翻到古书,上面有个“睇”字,对,就是睇,也只有睇,才能描述出柳儿望人的样子。
柳儿在理发铺中,不常理发,尽管很多客人都希望她能给自己理发——理发的活儿,属于吴二。
柳儿管洗头,见人来了,一睇一笑,理发啊?
客人就点头,理发哩。
柳儿拿个凳子,向客人指指,让坐下。凳子前上方,挂着个大铁桶,下面焊着个水龙头。客人坐下,柳儿把客人衣领翻开,窝起来,再用一条毛巾围上。有时,柳儿的发丝会飘过来,拂在客人脸上,就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就想打喷嚏。
一般人会极力忍住,在柳儿面前打喷嚏,唾沫星子四溅,多不文明。
可是,我有一次去洗头时,怎么忍也没忍住,就像尿急一样忍不住,结果,一个该死的喷嚏喷涌而出——啊嚏,然后,又一个接踵而来,啊嚏。我脸红了,很为那两个该死的喷嚏羞愧。
柳儿说,哟,感冒了。
她侧着头对着我,风轻轻吹来,又有发丝轻舞飞扬,扫到我脸上,柔柔的,我接着又是一个喷嚏。我觉得,我有必要申明一下,就说,你头发飘到我脸上,直痒痒。
柳儿咯一声笑了,说还怪敏感的。
我又红了脸,鼻尖上沁出了汗。
柳儿摇了一下头,她的头发波浪翻滚。她找了根皮筋,头发一挽,盘在头上,皮筋一绑,就是个髻,高高的。我呆呆地望着镜子里那个盘着头发的少妇,她眼睛也望了一下镜子,一笑。我忙闭上眼,一双手在我头发里轻轻地抓挠着,抓得人浑身舒畅。我很想这样的抓挠无限延长,一直抓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理啊。柳儿说。
我仍坐在那儿,不知她在说谁。柳儿拍了一下我的肩,说,别傻坐了,理发。
我睁开眼,我的头发已经洗好,还木桩一样坐在那儿。一时,又红了脸,忙忙站起来。柳儿说,这孩子,脸恁嫩,恁爱红脸。
我坐在吴二面前,听到柳儿的话,心里很不舒服,也像其他客人一样,大声说,理发,刮胡子,一块儿来。
吴二瞅着我的嘴唇,愣了一会儿,说一根毛没有啊,刮个毬。那边,柳儿正在给别的客人洗发,听了,又咯咯咯地笑了,说吴二,你说好听点嘛,还是个孩子哩。
我摸摸自己唇上一层茸毛,狠狠瞪了一眼吴二,这不是胡子吗?
那也算胡子,小孩的胎毛。他仍漫不经心地说。
我火了,红了脸告诉他,我不小了,十七了,咋说话的啊?
他点着头,说好吧,有胡子,还是络腮胡哩。说完,拿起推子,“嚓嚓嚓”在我头上铲起来,不一会儿,铲好了,拿起一把剃刀,呼呼转两下,风車一样,玩杂耍哩。我脸上一凉。他说好了,起来吧。
镜子中,十七岁的我,唇上一层茸毛没了,一种纯爷们儿的感觉,在我身体里油然而生。
3
“柳儿发廊”占据的位置很好,门前,就是白亮亮的一汪水。白天,一片阳光照在水面上,亮晃晃一片,让人想到柳儿的眼光。到了晚上,月光漾在水面上,和灯光的影子掺杂一起,一波一波地流淌。
门外,是一座桥,来往客人十分便利。
这铺子,是王所长给帮忙找的。
王所长拍着吴二的肩说,老弟,开在这儿,包你风雨不愁,财源滚滚。
吴二放下推子,连连点头说,麻烦所长,我们忘不了所长的好。吴二腿有点跛,因此,站在那儿,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被王所长一拍,低点的肩膀就格外低了。王所长回过头,眼睛盯着柳儿白嫩的脸,笑了,说,要不是柳儿托人说情,我可不会操这心的。是吧,柳儿?
柳儿咬着唇,笑笑,没答话。柳儿很爱咬唇,很好看的。
吴二听了,忙抢过话头说,是的,我和柳儿都记着哩。
柳儿也说,记着哩。
王所长又望一眼柳儿,咂了一下嘴说,柳儿,我走了。
柳儿说,理发再来啊,所长!
王所长点点头,眼睛又在柳儿身上啄了一遍,走了,上了桥,一会儿没了影子。
吴二转过身来,狠狠吐了口唾沫。柳儿望了他一眼,吴二一笑,说吐唾沫哩。
对于王所长,我也想吐唾沫,因为我也很不满。原因很简单,在所有客人中,只有他享受着特殊照顾,由柳儿洗头,由柳儿理发。凭啥?不就凭着所长嘛,搞特殊化,娘的。
本来,他和我们一样,来了,柳儿洗头,吴二理。可是,洗好头发后,王所长坐在椅子上,回过头望望吴二,说,听说你理发技术还是你媳妇教的。
吴二忙点头,说是哩,我是她徒弟。
所长说,自己要上县开会,不能随意理。说着,又望望吴二。吴二傻,拿着推子木在那儿,不知咋的好。柳儿在旁边,当时正忙着给我洗头,听了,一笑,停下,擦擦手,走过来说,去,给客人洗头,我来。吴二把推子给柳儿,过来给我洗头。柳儿在所长一颗肥肥的脑袋上操作起来。
我很不平,我的待遇竟然被他抢了。我为啥来着,为啥头发一寸长就理?不就是想柳儿洗头嘛。我狠狠望了眼王所长,心里骂,娘的。
王所长理发时,很不老实,胖胖的后脑勺会突然向后一靠,靠在柳儿怀里。柳儿双手扶着那颗胖胖的头,说,所长,别乱动哦。
我看出来了,狗日的是故意的。我很希望,柳儿一推子敲在那颗胖胖的头上,可惜,她没有。
王所长笑笑,没说话,推了会儿,头又突然一靠,撞在那绵绵软软的地方说,啥啊,棉花团一样?柳儿咯咯咯笑了,说,所长,你坏哦。
王所长说,我坏吗?我更坏的时候你没看到。
我回头望望吴二,我把希望再次寄托在吴二身上,希望吴二打翻醋坛子,停止给我洗头,走过去,把王所长踩在脚下,一顿猛拳,打得狗日的哇哇乱叫。甚至,我渴望他能拿起刮胡子刀,像镇上劁猪的周成,一刀下去,把王所长的骚筋给割了。
可是,吴二忙着洗头,好像没看见,也没听见。
那一刻,我严重鄙视柳儿,在心里狠狠骂她——狐媚子。我在心里更鄙视吴二,骂他王八。
给王所长理好发,柳儿又拿起剃刀刮胡子。王所长仰躺着,手就不老实起来,悄悄伸出去。柳儿一巴掌,给拍开了,说,所长,注意啊,小心刀子一动,把你嘴割成两片子。
吴二听了,嘎嘎嘎笑了。我不知他笑啥,也跟着傻傻地笑了。
4
第一次理发,我也是柳儿理的。
有一日,要理发,大牙告诉我,去“柳儿发廊”吧,美着呢。我疑惑不解,问咋的美,他嘻嘻笑,不回答我的问题,过了一会儿说,去了就知道了。
按照大牙的指示,一个细雨天,我打着伞,走过一条水,上了一道桥,第一次来到“柳儿发廊”。
我去了,一个女人坐在門帘旁,一排杨柳,罩在店前,绿乎乎一片。发廊里,女人一个身子,让一身牛仔服包裹得跌宕起伏,韵律和谐,让人见了,心里怦怦地跳。女人坐在那儿,偏不双脚着地,而是翘着二郎腿,一只小巧的高跟鞋一动一动的,翘在脚尖上,见了我,眼睛一眨一笑,问,理发吧,来!
我忙走过去,坐在她指着的凳子上。她站在旁边,一袭淡淡的香味,在我鼻尖缭绕,经久不息,也不知是人香,还是香水香,也可能是门前的花香吧。她窝好我的衣领,围上毛巾,把我僵硬的脖子轻轻摁一下,轻声说,放低点。我忙低下头。一双手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揉搓,蝶翅一样。坐在那儿,第一次,我竟然有种尿急的感觉。
我的脸飞红,动了一下。她说,别动,会打湿衣服的。
那次,谢天谢地,吴二没回来,不知去了哪儿。她拿起推子,“咯噌咯噌”试了两下,说还行,还快。然后,梳;然后长剪翻飞;再然后理。在面前大镜中看来,很优美的动作,自然而流畅。
理好,一问,才三块钱,很便宜。
以后,我就经常去理发。去了,吴二理,她洗,她总会拍一下我的肩,说,头发不长呢,就理?一双亮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我,满是探询的样子,望得我满脸通红。
一次,洗过头发后,她给我用毛巾擦头。她低下身子,仔细地擦着,我头微微向后一靠,一堆温软正靠在头上,海绵一样,让人一阵心跳。我忙回过头,红着脸向她望去。她并没有生气,拍了一下我的头,小鬼头,望啥?怪坏的。
一句话,让我一脸绯红,我并不是有意的,可心中却滋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像被电微微地击了一下。去得多了,我发现有一个人去得比我还勤,几乎一天一次,不管理不理发,一坐就是半天。这人,我认识,全镇人都认识,是王所长。
一次,我去那儿,刚进去,王所长在那儿,笑嘻嘻的,正在洗头发,手一点儿也不老实,轻轻拍了一下柳儿鼓鼓的屁股,见了我,眼睛就圆了,张飞一样,说,先出去吧,一个一个理,都挤在里面干什么?
我嗫嚅着,一句也说不出来,慢慢转过身,准备离开。
柳儿笑了,指指旁边的凳子,让我坐下,笑着说,就坐在那儿,怎么的?你管得了我们开铺子的,还管得了人家学生?
王所长笑了,呵,嫩草好吃啊,解馋啊。怪声怪气的,有一种酸酸的感觉。说着话,借机头猛地向后靠去。柳儿的梳子在那颗肥肥胖胖的脑袋上敲一下,说,别胡说了,积点德吧,人家是孩子呢。那话,我懂了。懂了,心就“怦怦”地跳,摸摸脸,有些发烧。
5
不久,镇上有闲话,是关于王所长和柳儿的,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很难受。我想,吴二应当更难受,因为,那是他老婆啊。可是,再去时,看见吴二,仍然乐呵呵的,在给客人洗头,没有理发。理发的,是柳儿。
因为,坐在椅子上的客人,是王所长。
柳儿一边理发,一边在给王所长说好话。所长,我的执照被扣了,想想办法吧。
王所长装作大惑不解的样子,睁大眼,问道,谁啊,那样大胆,敢收你的?
柳儿说,是你们工商所的,是个小伙子。
王所长理好了,摸摸脑袋,照照镜子,拿出手机打开来问道,小李啊,帮我查查,是谁啊,收了“柳儿发廊”的执照——对,哦,好的,我回来再说。然后,关了手机,拍拍柳儿的手,摇着头说,我回去问问,到时打电话联系。
柳儿忙感谢着,和吴二一块儿把王所长送出门。王所长又回过头,拍着柳儿的肩膀,安慰她,不要紧,有你王哥我。
吴二点头哈腰,说,感谢王哥啦。
柳儿也忙说,感谢王哥。
王所长哈哈笑,背着手,上桥走了。
吴二回来后,敲着梳子上的头发说,做精捏怪,真是个鬼。
柳儿又望望吴二,吴二没说话,忙着拿起推子,给别人理起发来。柳儿也叹口气,开始忙着洗头。过了一会儿,柳儿手机响了,打开,是王所长的。柳儿说,王所长啊,啥,行了?就去拿?
我侧过头,看到柳儿眉眼亮起来。一片太阳光,从水面发射回来,映在她脸上,白白净净的。她说,好,过一会儿,我让吴二去拿。
那边,不知说些啥。柳儿咯儿咯儿笑了,说,咋的,这算那条法律啊?又听了一会儿,低了眼睑,说,好的吧,就去。
给一个客人洗罢头,柳儿擦了一把手,告诉吴二,自己去拿执照。吴二说,我去吧。柳儿说,算了,还是我去,他还能吃人?
我在边上坐等着理发,忙说,别去。
柳儿回过头,眼睛一挑,望着我。
吴二也抬起头望着我。
我红了脸,低声说,那家伙坏哩,听说很色。
柳儿望着我,许久,咯咯笑了。吴二也笑了,嘎嘎嘎的。我说,笑啥,我说的是真的。吴二一撇嘴,你小孩知道啥?说完,挥挥手,让柳儿去了。
我站起来,瞪着吴二,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王八。声音很小很小,但是,他可能听到了,回过头望着我,手紧紧捏着推子,一句话不说。
6
大牙住的地方,就紧挨着小镇工商所。下午,他喜滋滋地告诉我,王所长今天吃亏了,脸上划了几道口子。别人问起,他说是骑摩托摔的。
我听了,感到很解气,问道,真的?
大牙说,真的。
我瞪大眼睛,大为不解。大牙告诉我,是柳儿挠的。大牙说,他姐姐的同学在工商所的,对她姐说,挠得好,就该这样,没皮没脸的东西。
我说,那执照哩?
大牙问,啥执照?
他当然不知道,他没去那儿怎么知道啊。我想想,也没告诉他,不然,他会笑话的,说,张朝,咋的,不会想吃老板娘的豆腐吧?这家伙,坏着哩。我想,柳儿的执照一定没拿到,她挠了王所长,王所长不会轻易给她执照。
我那天竟然没有心思上课,以至于英语老师提问题,我不知道问的啥,狗扯羊肠子,气得英语老师说,二目无神,有啥心事?
有啥心事,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在替柳儿着急,没有执照,怎么理发?如果因为这,她不理发啦,那怎么办?
我最终决定,替她想想办法,讨回执照。
我的办法很简单,放学后,悄悄拿着弹弓,来到工商所,躲在一个小巷里。我感到热血沸腾,有一种行侠仗义的感觉。我想,外国的骑士,一定像我这样,才会赢得美人归。可惜,柳儿已经有男人了,我也还得读书。
可是,我仍然热血沸腾,手里紧紧捏着弹弓。
王所长出来时,是在黄昏。大牙果然没哄我,他戴着草帽,帽檐压得很低,去了一个凉粉摊子,吃了一盘凉粉,找了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哼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我悄悄拉开弹弓,一颗弹子飞了出去,很准确地打在他胖胖的头上。他头一歪,帽子掉了,脸上果然有几条爪痕,纵横交错,蔚为壮观。
他忙拿起帽子扣在头上,左右望着,谁啊,是谁?
我悄悄溜了。那颗弹子,是纸的,不是石子。纸里,我写着一行字:把执照还给柳儿,不然,下次用石子敲碎你的脑袋。
7
我以为,我一吓,王所长就蔫了,就还了执照,可是,一直,王所长都没有。看样子,这家伙是老江湖,不是一颗弹子能吓住的。
我很是沮丧,也别无他法了。
那天,是星期天,我又去理发了。这天,没有人,到了那儿看看,墙上没有挂执照,看样子执照还没弄到手。
我坐下来,柳儿给我洗起头发,仍然如蝶翅一般,轻轻柔柔的。过了一会儿,柳儿问,那天,你用弹子打王所长啦?
我脸一红,望着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柳儿笑着,说,大牙说的,你们啊——真是孩子。
吴二也回头看我一眼,摇摇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我红了脸,回过头,望著他道,比你强,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
吴二看看我,又看看柳儿。柳儿也笑了,说,真是小孩子啊,好好读书。说着,拿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像对自己的弟弟一样。
也就在这时,门口一暗,一个人走进来,坐下。柳儿一笑,说,好长时间不见了,有事啊?我抬起头,是王所长,脸上伤好了,眼睛如灯泡,望着柳儿细细晃动着的腰肢,说,你们没执照,可是要罚款的。
柳儿说,我有执照,你们收了啊。
王所长说,让去拿,咋不拿?
柳儿眼睛一挑一笑,拿得来吗?你要求那么多,我们难兑现哩。
王所长脸红了,不说话,抽一根烟,点燃后,咂一口,吐一口烟。
柳儿给我洗罢头,准备擦时,抬起头,突然瞪大了眼,喊道,蛇。我听了,一惊,也闻声望过去,果然,一条蛇不知怎的钻进了发廊,弯弯扭扭地游动着,吐着长长的芯子。一时,发廊里的人大惊,都叫起来,向外跑去。柳儿急了,喊,吴二,快打啊。
可是,店里没有东西,吴二赤手空拳。王所长见了,更是满头虚汗,向外退去,脚下一绊,一个屁墩坐在地上。蛇路被挡着,昂起头来,吐出长长的芯子,就在王所长的脸前。
王所长吓得鼓着眼睛,张着嘴,一动不动。
突然,刀光一闪,一把剃头刀划过去,蛇头落下,蛇血溅了王所长一脸一身。蛇落在地上,身子还在扭动着,已经死了。王所长望着在地上扭动的蛇,脸色灰白,半天爬不起来。
我也望着那蛇,惊出一身冷汗。
几天后,“柳儿发廊”的执照被送去了,王所长亲自送的,顺便还理了发,不过不是柳儿理的,是吴二动的手。嚓嚓嚓,吴二推子像推土机一样,一会儿就好了。王所长直直地坐在那儿,一句话没说,走了。
吴二和柳儿仍像过去一样去送,一直送到桥上。王所长走远了,两人仍站在那儿,夕阳照着两个黑影,一个裙裾飞扬,一个一动不动,如铁铸一样。
恰成一对。我远远地望着,想。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