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画家老罗
2012-05-08陈毓
陈毓
我和画家老罗相识多年,那时他尚不如现在有名,老罗现在的著名,是因为他随便的一幅画都能卖到五十万元以上。
五十万对老罗是多还是少?老罗说无所谓,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花钱。老罗说钱只是让他感到生活不像从前那样的艰难和拮据了。他依旧保持简衣素食的生活方式,那头油腻的长发总给人流浪汉般落魄的感觉。金钱遇见这样的人,如同潘金莲遇见武大郎,是当下世界最严重的不和谐。
老罗从不为金钱画画,他像一根让人永远吃不到嘴的胡萝卜,引得一群拉磨驴般的书画经纪人追着他转圈。他们觊觎老罗的画作,看重巨大的市场潜力与高盈利。老罗得意地说自己偏不上当,任那些人一次次请他吃饭、请他旅行、请他去各式各样好玩的场所,享受一个个漂亮姑娘的巧笑和恭维,老罗就是不和任何经纪人签约。不签!老罗说。这就像皇帝传位给皇子们,没立遗嘱就有希望,有变化。我给任何想经营我画作的人都留下希望,让他们谁都喜欢我,都情愿不遗余力地给我的画做宣传。
很久没和老罗吃饭了,每一次我约请老罗,最终部以老罗随便喊一个画廊经纪人出场买单而结束。一次我们吃很普通的乾州面,老罗也电话叫人从城南赶来,来人先派一美女出场买单,随后就有两辆黑色奔驰停在饭馆楼前逼仄的巷子里等我们——当然主要是等老罗,问要不要去泡泡温泉,或者去哪里再喝一杯?老罗说,不必麻烦了,我还是让陈同顺道送我。陈同就是我了。
为什么要这样呢?我问老罗。你想一下,假如我给每个向我索画的人都慷慨赠予,其结果会怎样?连他们最终都不会感谢我。以前我也赠予过,人家说如何如何喜欢我的画,我一恍惚,就给他们画了。但不久那画却悬在画廊交易了,并没像他们说的那样挂在书房日日瞻仰。算了,不说这些。你说他们常常给我买单,他们乐意,他们真乐意,他们会给同行炫耀,看,这个死老罗和我亲好,昨天晚上我和他共进晚餐了。这就是我的画能卖高价的好处。人赚钱的最大意义是不为钱所累,我不需要那样的花天酒地。我不更多的卖画,他们会感激我,虽然表面上恨我,不给他们早一点儿赚大钱的机会。但是,大钱对他们来说就是银行里的一个数字,数字没有意义。我不帮他们完成这个添加。
可我仍需要他们。喝了点儿小酒的老罗有点儿神秘、有点儿伤感地说。假使他们不围着我转,我会寂寞的,我需要他们陪着我度时间。
听这话时我想,我大概也是老罗人生的陪客之一吧。每年春天或者秋天,老罗都邀我一道去外面转转。那样悠闲的时光总让我有种回到唐朝的感觉。我们开着三菱越野,车当然是老罗的。虽然老罗并不会开车,那车多半时间都安静地泊在老罗的车库里,这会儿这辆寂寞多日寸的车供我使唤。
我们始终保持八十码的速度在路上,这是老罗限定的速度。走那么快干啥?人生能走多远是注定的,不着急。
十二点到了我们是一定要停下来找个地方吃午饭的。遇见城镇是城镇,遇见乡村就农家。吃饭,一定喝点儿小酒,就是小酒,时间一定漫长到你觉得都可以喝过十场酒的时辰。
老罗慢慢地天地恒久地喝他的小酒,谈生活的琐碎人事,说创作的诸多感受。那些生机无限的山水,是怎样从他的眼底心上转换到画纸上的。老罗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惹得给我们添菜的农家女子嘿嘿直乐。
老罗定睛看着那个女子,就说,陪我去趟乾坤湾吧,这就去。我们下午就调转方向北上了。
乾坤湾是老罗在心里藏了四十五年的一片风景。四十五年前,老罗还是美院的学生,随老师去陕北乾坤湾写生,住在莽莽群山滔滔黄河岸边的一户农家。正是早春时节,他画下硷畔的一株山桃花、房东家的芦花鸡,驴在磨道里拉着石碾子转圈,嘴巴前悬着一根永远够不着的胡萝卜。当然,被老罗突突着心跳画下的,还有房东家刚过门的新媳妇,水灵灵的,眼神如沙漠清泉一般清澈的新媳妇啊。今天的老罗这样形容,语气里透出说不出的感叹和沧桑。
那时我没钱,没有两块钱。我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为她买一条纱巾,红色的,山丹丹一样的红色。我们在她家吃了一个月她亲手做的饭,她做的饭真好吃,我要感谢她。我从她那里读懂了陕北的土地,你看我一辈子只画陕北,万画不厌,万画万新,灵感都是从她那里来的。
按老罗的嘱咐,我们特意拐进了延安城,老罗在商城里买了一条最贵的纱巾,红色的,山丹丹一样的红色。老罗说,这个颜色配他心中的新媳妇最合适。
我们到达乾坤湾的日寸候是早饭后,老罗一路感慨当年穿越黄土腹地的艰难不复存在了,好在这一弯永恒的壮丽还在,站在乾坤湾高岸上,极目都是黄土的世界,俯瞰脚下,黄河冲出陡峭的晋陕大峡谷,奔流到眼前,又曲折而去,形成壯丽无比的乾坤湾。
按老罗的记忆去找四十五年前的那个窑洞。老罗说当年的房东姓彭。我们在院场边遇见一个抱高粱秸的佝偻的老妇人,老罗上前询问彭姓的住户。老妇人说,这一带的人都姓彭,她家老汉就姓彭,两年前死了。老罗在院边那个已经废弃很久的石碾盘边坐下,掏出烟抽,直到老妇人颤微微地把大壶茶和两个白瓷茶杯放到碾盘上走开,老罗似乎都没能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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