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目击者

顾亚红

有一年，顾家女人在地里种花生，蹲得久了，立起身来，一眼瞥见与俞家相邻的田埂上光秃秃的，不觉心中一疼。围兜里还有些多下来的花生种，顾家女人就种进了田埂。早有嚼舌的给俞二通风报信，俞二正在门口搓草绳呢，立时火冒三丈，骂咧咧撸袖寻过去，一拳砸掉顾家女人两颗门牙。两家的仇就结下了。

这日子一晃就是几十年。俞二的儿子又娶老婆了。顾家女人的孙子晨晨考上大学了。两家那仇恨的火苗，仍地往外冒。

国庆节，俞家的新媳妇坐在院子里洗衣服。院墙另一边，顾家的孙子回来度假，爷孙俩正商量着要把屋后那棵光生虫不结果的桃树给砍了。俞二的日子过得省，舍不得装自来水，偏巧那日水井的压水泵坏了，新媳妇就端着一木盆洗好的衣服到屋后的河里去漂洗。那河有些年头了，深不见底，早些年，两家曾合力顺河床的地势用几根木头搭了个简易的“水码”，好站在上面洗洗猪草什么的。那水码有段时间不用了，上面长了些青苔，新媳妇刚站上去就滑到了河里。这新媳妇不会游泳，慌得直喊救命。

新媳妇的声音很凄厉，很多人都听到了。晨晨就从桃树上出溜跳下来。晨晨的爷爷想拉住孙子，那手，伸了几次，都没伸得出去。人命关天呐。仇再大，还能大得过命？眼看着孙子连衣服鞋子都没脱就跳下了水。俞家儿子也奔到河边，却是旱鸭子，在岸上急得上蹿下跳。下水后晨晨抓住新媳妇的后背，采取仰泳姿势，借着水的浮力，将已经半死的新媳妇拖上了岸。

俞家儿子扑上来，读医学院四年级的晨晨推开他，说，你让开，我是第一目击者，我要对她实施急救。晨晨解开新媳妇的衣扣和裤腰带，接着进行排水。当晨晨半跪着对新媳妇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和胸外挤压的时候，俞家儿子再次扑过来，冲著晨晨就是一拳。但学过跆拳道的晨晨很轻巧地避开了。晨晨说如果你不想你老婆死的话你就给我滚开。

活过来的新媳妇却又哭又闹，说自己的身子被晨晨看过了摸过了还亲过了，见不得人了。慌得俞家将剪刀绳子什么的都藏了，寸步不离地盯着。闹到第三天，新媳妇肯吃饭了，还坐在梳妆台前描眉扑粉涂口红。俞家儿子就放心地开着拖拉机出了门。那拖拉机烟囱里的烟还没散尽呢，新媳妇就拎一个陪嫁来的大皮箱，出门左拐，进了顾家。

新媳妇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顾家的人了。我要和我家那见死不救的男人离婚，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的人就是你的了。说完，新媳妇径直进了晨晨的房间，将自己的衣物一一放进去。大学生晨晨什么时候碰到过这种事？急得带着哭腔打电话给他的三姑姑。三姑姑不怒反笑，说你大赚了，救人救回了个媳妇来，连彩礼钱都帮我省了。晨晨说三姑姑你别开玩笑了，快告诉我该怎么办吧。三姑姑这才正经起来，却没能给晨晨支出什么高招来。

晨晨就带着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那新媳妇在晨晨后面哭喊着：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的人是你的了！晨晨回过头来，对新媳妇说，你记住，第一，我只是第一目击者。如果你是个男人或者是个老太婆，我一样会救你。第二，我是学医的，请不要亵渎我对你的救治。如果你要报答我，请你了结我们两家多年的恩怨。

过了一会儿，三姑姑打电话问晨晨事态的进展。晨晨说，那新媳妇正帮你娘扫院子呢。但愿她手里的那把扫帚，能够扫干净顾俞两家之间的所有路障。

我，晨晨的三姑姑，就在电话里叭叭地亲那个可爱的第一目击者。身后，有个缺两颗门牙的老太太心疼地看着我的手机，数了数，那叭叭声，竟有一百余下。

注：医学中，第一目击者即初级救护员。

（李亚男摘自2008年1月9日《北京青年报》,马建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