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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的初恋

2012-05-08张世勤

当代小说 2012年6期
关键词:黄总手纸城里人

张世勤

一群人在大厅里一字儿排开的时候,很气派,也很壮观。队列前边站着一个很干练的年轻人,大家都跟他喊黄总,此时他正在读名单,读到谁,谁就会马上被中层的人像小绵羊一样牵走了。当金壁辉煌的大厅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黄总说,项立明,跟我来吧。我像一个跟屁虫一样跟在黄总后面,穿过长长的豪华走廊,一直走到厕所,我说,我不想解手。黄总说,不解手没关系,这儿就交给你了。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厕所也可以上班,乡下有那么多厕所,谁要天天蹲在那里,没病才怪呢。到底城里跟乡下不一样,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将来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很多。其实如果没有门上的标志,我还真不相信这是厕所,环境如此幽雅,比村里居家过日子的人家拾掇得都要好得多,而且并没有什么味道,因此一进门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我在心里偷着乐,我进城了,我有工作了,我可以像城里人一样上班下班了。想到这,刹那间一股幸福的眩晕感不可阻挡地袭来,我觉得一切幸福生活就将从这里开始了。我穿着一身紫红色服装,熨帖,得体,仅仅这一身服装就把我变成了一个城里人。我对着镜子有点贪婪地欣赏着自己,甚至能够闻得见弥漫于周身的帅味,我对自己满意极了。我觉得在这厕所里没有什么不好,就像在城里人的客厅里一样,重要的是它属于我,我在这里说了算,想站在哪儿就站在哪儿,绝对没有人管我。而且他们对我都非常客气,离去了还不忘说声谢谢。有时我听到里面屁声响成一片,就忍不住好笑,原来天天吃好东西的城里人也能放出很响亮的屁来。而且城里人也有闹肚子的,哧拉一声让人觉得很有韵味,同样是拉肚子,但能听得出来,城里人拉得更仔细,更有诗意。没事的时候,我就自己拿一块手纸在那里研究,我想这么上档次的纸确实也只有城里人的屁股才能对得住它。农村永远也赶不上城市,从手纸上就能看得出来。农村人还用土坷垃糊拉糊拉的时候,人家城里人就用上报纸了,等农村人也用报纸追赶一点现代文明的时候,这不,人家城里人早已经用上专用手纸了。想想也是,人家城里人的屁股嫩呀,我拖地的时候,常常无意中看到一些白白嫩嫩的屁股,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里都怦怦直跳,脸也不自觉地红起来,它让我想起女人,在我的想象中只有女人的屁股才会这样白。

是啊,我现在想女人了,有了一份固定而又可意的工作不想女人那才怪呢。但想来想去并没多少人可想,城里的女人倒是一嘟噜一嘟噜像葡萄一样,可惜的是都让一些龟孙子占下了,有的还占用两个三个,吃了葡萄连皮也不吐,根本轮不到我。听说一个什么官,还一百多个,这他妈的还是官吗?简直就是一头种牛,比我老家的种牛还健壮。这事,我想用不着那么复杂,有一个还不够?所以,我想只想雪花。雪花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同事,就在酒店的美容美发厅工作。那天她过来拉屎,里面手纸没了,她说拿手纸。当时女部的服务生不在,我拿着一卷毫不犹豫地就冲了进去,她低着头,伸手接了,还说了声谢谢。出来后,她问怎么就你自己?我说这会儿就我自己。那刚才手纸谁送的?我送的。你?你都看到什么了?我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你蹲在那里,我还能看见什么!你平常也有这项服务吗?没有,这是我临时加的,为人民服务嘛。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别人也都这么说,说我跟我爸遇了车祸,我爸死了,我留下了病根。可我觉得我没有病,你想如果我有病,这么重要的工作我还能干得了吗?雪花说,噢我知道了,你是项立明,你的名气在咱们酒店可大了,谁不知道你?临走,她说,项立明,你真有意思,我喜欢你。一边说

着一边就在项立明的脸上亲了一口。

雪花走后,我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而且忽然想,人就是这样无来由地出缘分,因此从这一刻起我就理所当然地把雪花当作了自己要处的对象来对待,或者说雪花干脆就是对象。想到这里,我顺手摸了摸裤裆里的小鸡巴,就像跟它商量一样,很自豪地说就这么定了。对以前的事,我现在记起来的不多,但有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考大学只因为一分落榜。如果家里有钱,别看差一分,就是差十分我也能上大学。可话说回来,有钱的话,父亲就不领着我出来打工了。父亲虽然走了,但我还是幸运的,我找到了工作,或者说酒店给我安排了工作。顾客经常在拉屎的时候展着一张报纸看,走后随手就把报纸放到了洗手间,我看到上面净是一些大学生找不到工作的报道,因此有时候我真庆幸自己没考上大学,当初要考上大学,不一定有份固定的工作,可我现在有。现在的这份工作,我很喜欢,或者说喜欢极了,我真的爱厕所。你看厕所,多么真实,人真实,味道也真实,有屎就拉有屁就放,没有半点虚假,根本不用设防。在厕所里,没人罚我款,没有痞子无来由地欺侮我,打我。在这里,我说了算,好多进来的人都跟我老朋友似的点头,好像是必须经我同意之后他们才敢做点什么。而且在这里,我结识了不少名流,还包括一些官员。在这里我好多次见过这个城市里最大的官,我们曾在厕所里确切说是在我工作的地方热切交谈过,我一点也没觉悟到他身上的官味,他身上的味道和我工作间里的味道没有什么不同。我给他拧开水龙头,再给他递上一张揩手纸,他像看文件一样拿过去看了看,我知道他习惯了看文件, 他说就这样吧,就像给部下作指示,就把手擦完了。他郑重其事地问我的年龄,问我苦不苦累不累脏不脏。他还说,我们只是分工不同,但都干着有意义的工作,不管在什么岗位上都一样能为国家做贡献。他还说,人就怕不劳动,劳动着就是美丽的,工作脏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的心灵不脏;这样的话他至少跟我说过三次,热情得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正是他没有把我当作同一个人,或者说他同我一样健忘的记性,使我能够连续不断地得到他的关怀。他握着我的手,眼睛一边看我,一边在找电视镜头,告诉他们不要无来由地拍,要把镜头多对准群众,能为群众多干点实事比什么都好。我觉得他比我们村里的书记强多了,我们村里的书记跟我说话的时候,一开口都是先说您妈那个逼,然后才说什么事。其实我跟他同辈,可听起来就像比他矮好几辈一样。但他却没有想到,我现在却跟这个城市里的最大的官都经常见面,而且还经常交谈,这是他做梦都想见到的官,现在我见到了,他书记又能怎么样?不仅见到,我还可以给你透露,我看到过他的小鸡鸡,这一点让我感到无比自豪,在这座几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我敢肯定没有几个人看到过他的小鸡,除了他的母亲、妻子和发小,当然我想正常情况应该是这样。当他从裤裆里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我的呼吸都简直停止了,那是多么神圣的一刻,那细微处的一个黑点让我牢记在心,从此之后我敢保证不管有多少男人在我面前褪下裤子,不用看脸面,我就能一眼认出哪是他的。

那天回到宿舍,我不顾一切地把裤子褪下,把玩自己的小鸡,我努力想找出一点共同点来,我说不上我的小鸡与领导的有什么不同,真的,尤其让我惊喜的是,我也在自己的小鸡上找到了一个黑点,一个小小的黑点,由此使我彻夜难眠。我爬上高高的楼顶,对着整个城市把小鸡拿出来,霓虹的闪光明明灭灭,映照得小鸡神采飞扬,我忽然觉得在这座城市里我也算得上一个人物。随后的一段时间,我经常自觉不自觉地把手伸进裤裆,摸来摸去,心中感觉无比的惬意。一摸着小鸡,我就按捺不住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我想把这个重大的发现,尽快地告诉我的对象,是谁来着?你看我这记性,不过,我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对,是雪花。

我去的时候,真不巧美容厅正在开会。这时,我才知道原来美容厅有这么多女孩,我数了数,得有二三十个,清一色的年轻。只是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她们的穿着都出奇得少,而且头发的颜色各异。她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其中一个问,你找谁?我说找我对象。她们说,对象?好像都很惊奇,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那么惊奇,对象就是对象,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她们又问我,谁?我从她们中间一一看了好半天才看到雪花,我于是用手指着她说,她,就是她。于是她们都哈哈笑了起来,而且雪花也笑了。事后,雪花跟我说,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对象?哎,那天你可是亲口对我说的,你说你喜欢我,我记得很清楚,不是吗?临走,你还亲了我。在我们老家,这是定了亲之后才有的事。雪花一个劲地咯咯笑,说立明,你真幽默,我真的有点喜欢你了。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才放下来,我也跟着笑了。我觉得她应该能从我的笑中看出来,我并不像他们说的缺心眼,而是很聪明。不过她说,婚是结出来的,但恋爱可是谈出来的。我这会儿正好有时间,咱们谈吧。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进入正题,但我不知道该谈些什么。好在我忽然想起她们开会的事,就问,你们开什么会?她说,评先进。评先进?那你们部门真正规。我又问,先进怎么个评法?她说,好评,根据每个人业务量的大小。你们的业务量区别大吗?她说,那太大了。有的一天有五六个客人,而有的一天一个也没有。五六个的就发红包,一个没有的就不发。那你一个月能拿多少?这可说不准。有时一天就挣好几百,有时一星期不一定挣足一百块钱。我有些愕然,不对吧,我一个月才几百块呢。你们为什么拿这么多。雪花说,这是因为我们的工作性质不同,岗位不同,拿的钱自然就不一样。我说,你们不就是给人洗洗头刮刮脸吗,能有那么多钱?洗头刮脸能挣几个钱,挣钱关键靠给客人按摩。按摩?她看着我,笑了,笑得很好看,说,就是捶背。这个活我拿手,我爸爸常年腰疼,我给我爸爸捶了十年的背,整整十年。我实在不想捶了,就跑到了城里,没想到如今城里最挣钱的竟然就是捶背。我这一辈子就是捶背的命了。我一时有些奇怪,城里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腰疼?雪花竟然说,城里人可不腰疼,他们的腰好着呢。正是因为他们的腰好,所以才来捶背。立明,你怎么光跟我谈工作,不是谈恋爱吗?那你说怎么谈?还用说吗,用钱谈。用钱谈,好办,我有钱。黄总说我有一笔钱,他给我存着,我用的时候他就给我。雪花说,你知道吗?你父亲就是黄总撞死的,你应该多问他要些钱,而且还可以让他给你调调工作。我一听就急了,我说雪花,要点钱可以,你怎么可以让我调工作呢?你觉得还有什么工作比我现在的工作好吗?这可是厕所啊,我爱厕所,多好啊!

过了几天,雪花到厕所来找我,说,咱们不能光谈啊,咱们得买房子。我说,你说买咱买就是。买可不是一句话,得有钱。我问,多少钱?她说,你给我五万吧,剩下的我添上。第二天我就找黄总。黄总问我干吗需要那么多钱。我说买房子结婚。他问我跟谁。开始我不说,后来我就说了。黄总说,你真傻了,你跟一个按摩女结得什么婚?不行,你再重新找吧。说完,就把我打发走了。

我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按摩女就不行。我回到厕所,那个全城都知道的老板醉醺醺地走进来,在便池前站了好半天也没把家伙拿出来,看着他的样子我就像自己让尿憋着了一样,急得在工作间转来转去,看到他好不容易拿出来,他却又站不稳,他必须双手撑在墙上,才能让他那肥大的身躯不至于倒下。他看见了我,就很不客气地跟我说,你帮我拿着。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但我还是把那个家伙轻轻捏在了手里。随着他的颤动,我把玩着,他的脸上显现出很满足的表情。他说,你是农村来的吧,女人第一次都是这么害羞,羞什么,反正早晚的事,你尽管玩,玩舒服了,小费加倍。他的话我听不太懂,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是把我当成女人了。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我的手,是不是一只女孩的手,难道我的手也跟女孩一样柔软吗?这时候蹲池里有人冷不丁呯的一声放了一个响屁,我现在已经习惯这种响屁了,可老板说不喝了不喝了怎么又开了一瓶,这时他的尿哗哗地下来了。他说,倒就倒吧,反正谁倒了谁喝。我扶着他走出来,他醉眼惺忪,根本没看我,就说你真好看,可你傲气什么,你早晚会同意我的。说着就拿出一沓钱来硬往我的胸部塞,拿着拿着,可惜就是胸部小了点。可不是,我哪有什么胸部?老板的手可能摸过不少女人的奶子,我几乎能闻得见他满手的奶腥味。这味道也使我迷乱了好一阵子,让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雪花。

等大老板一走,我就溜出去找雪花。美容厅竟然围了好多人,其中有好几个公安局的。随后我就看到美容厅里的女孩一个一个低着头走出来,有好几个披头散发,也有的用手挡着脸。她们的模样似乎都差不多,我一直没能分清哪个是我的雪花,可我听到有人说雪花就在里面。我跟着她们一直到了酒店门口,看到她们上了一辆警车。有一个警察临上车的时候,不知我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我一下把他挡住了。我说,你们凭什么随便抓人,雪花她犯了什么罪,人家腰疼她给人家捶背难道不对吗?你把她抓走,有人再腰疼怎么办?那警察不仅没有对我横,而且竟然被我说笑了。他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真不知是说你无知好还是说你单纯好。最后他问我,你是干什么的?这时我自豪地给他说,我是厕卫总管。他说,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你去看你的厕所吧。我原以为他态度那么好,他一定会把我的雪花留下来,可是没有,这让我非常遗憾。好在,我还有自己重要的工作,干起工作来我就会把一些事情忘记,其实不干工作我也常常忘记一些事情。但后来证明,我对雪花一直没有忘记。干工作的时候,有时我还会想起她,我想,多么美好的初恋啊,就这样完了。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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