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亩地

汤其光

张套从本村郭财主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夕阳变成了几块碎云渐渐散去，夜就像个大锅盖即将把天空盖严实。但张套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到了村东头，透着些微光望着村东头的十亩地发呆，心里既兴奋又不安。

张套兴奋是因为从这一刻起，眼前的这十亩地就是他的了。这是刚才郭财主亲口说的，而且还把地契也塞进了他怀里，张套是贫农，从爷爷那辈起就是贫农，家里从来就没有过一分地，从来就是给别人种地，让他做梦都想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为此，他积极加入了村里的光蛋会，这名字不好听，但真切地表明了当时和他一样人的处境。

不安也是因为刚才，他把光蛋会要暴动的事详细地告诉了郭财主，其实郭财主一直向他打听，他从没有说过，他知道会里有纪律不能对外人讲，也知道自己跟郭财主说的后果，但当郭财主告诉他村东头那十亩地将作为交换，归他所有的时候，当郭财主把地契塞入他怀里的时候，他一下子就头脑发晕了，像喝醉了酒一样大脑浑浑噩噩，他当时怎么说的已经忘了，他只是看到了郭财主那从来不笑的脸上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笑容，平时阎王看小鬼一样的眼神里变得亲切起来。

“我有地了……”张套喃喃地自语道，疯癫地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

转眼半年过去了。一天，张套正在地里给麦苗施肥，一阵哭声传来，村路上，一群人抬着一口棺材缓缓走来，雪白的孝衣随风飘扬，高高扬起的灵幡让张套看着有些脱虚，张套知道，这是暴动失败被枪杀的会长张蕴华的尸体运回来了，虽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暴动会提前被当局知道，谁也没有把失败跟他联系到一起，但他自己明白，这一切都跟他有关，有直接的关系。

送葬的人继续前行，哭声在空旷的田野中更增加了几分悲愤，正当张套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正欲离开时，震惊的一幕发生了，一阵狂风刮来，竟刮断了抬棺材的绳索。“呼”的一声，棺材落地，正对着张套的那十亩地。

“我的地。”张套惊呼一声，嘴角挂着血一头栽倒。

从此张套一病不起，月余竟吐血而死，死后家人按照张套的遗愿，埋在了那十亩地上。

后来解放了，政府在镇压郭财主时，终于知道了暴动失败的真相，当时送葬的人想起那天的一幕，都叹息，有人说是烈士显灵了，无言地向大家指认出了是张套出卖了暴动。又有人说，既然烈士想在那里安息，我们就把烈士安葬在那十亩地里吧，再建一个陵园。

安葬烈士后，有人说不能让叛徒跟烈士葬在一起，得把叛徒张套的墓挖出来迁走，可不知为什么，在那十亩地里怎么也找不到張套的墓了，找了很久才在十亩地外的边上，挖到了张套的尸骨。这是怎么回事？记得明明叛徒张套是埋在十亩地里的啊。在场的群众都大惑不解，望着那一堆发黑的骨头直挠头。

现在，烈士陵园内苍松翠柏都已长高，无言地护卫着烈士的英魂。

选自《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