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骨铮铮 事业永恒

投身革命

1927年秋，武汉国民革命军第二军五师驻地，师部党代表方维夏的办公室内，方维夏正在和他的大弟方玉归、二弟方自强谈话：“蒋介石已背信弃义，破坏了国共合作，把刺刀转向了共产党和革命人民，人民革命面临一个新的转折，党的工作要广泛地到工人中去，到农民中去，动员千百万人民群众，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蒋介石，人民革命才能取得最后胜利。今后的工作将更加艰苦，斗争将更加残酷。你们必须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来迎接各种严峻的考验，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两个弟弟不时点点头，认真地听着哥哥所讲的话。

方维夏的一家祖居平江县桂桥乡永桂村南塘屋，家道不宽，自家只有几亩贫瘠的山垄田。

方自强40来岁，在他兄弟中年纪最轻，长相与大哥方维夏十分相似，中等个子，清瘦稍带长形的圆脸，五官端正。因父去世早，他从小便跟着大哥读书，长大跟着二哥种田。他勤耕苦读满腹经纶，并练就一手好毛笔字。从小在大哥的教育引导下，就对马列主义和进步思想有了较深的了解和认识。后因靠几亩田无法维持生活，方自强便与家人商量后到在江西萍乡上栗开石印铺的妻舅肖孟希处，学搞石印。

谈话中，方自强神情激动地说：“大哥，在这革命紧急关头，我还有什么心事搞印刷啊！这次来我早作好了准备，要参加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队，为穷人翻身求解放轰轰烈烈干一翻事业！只要大哥答应了，我想二哥是不会拦阻我的。”方维夏沉思了一会，缓缓说道：“拿刀拿枪地干，当然痛快。这也是革命的一个方面，但党的工作不仅如此，还有比拿枪更意义重大的、更危险、更艰巨的另一个方面。它更需要一批对党、对革命事业无比忠诚、机智、顽强、有技术特长的人才能完成。在某种意义上讲，它比真枪实弹更具威力，更使敌人头痛惊慌，更能鼓励革命人民的斗志。”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这次找三弟来，就是商量这方面的事。三弟具有搞石印的特长，而党又急需这方面的人才，革命不能光凭一时痛快，而应该经受各种考验，到党急需的地方去。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三弟，你看呢？”既然大哥认为是党急需的工作，方自强当然乐意从命，他当即表示：“我一定尽自己的能力，把党交给的工作做好！”

第二天一早，方玉归、方自强便告别了方维夏登上了回湘的列车。

三牛塘石印局

在山峦叠嶂的黄金洞山区西南角深处，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三牛塘。1928年春，湘鄂赣省苏维埃石印局驻地就设在此处。

方自强接到省苏维埃命他筹建石印局的密令后，即向妻舅肖孟希提出要回湖南老家开石印铺的事。在妻舅的支持下，方自强搞到了4部半新的石印机和一些必需品，回到了湖南。几经辗转后，才到达省苏维埃指令的三牛塘驻地。

三牛塘原有两户人家，石印局就借用了老百姓一间较宽的厅堂，安装了印刷机器设备，全局人员均由省苏派来，包括交通员、物资采购员、炊事员、摇机器工人，共20来人都住在自己临时搭起的木架杉皮棚内。经过近10天的艰苦努力，石印局的一切才算安排就绪。1928年4月末，省苏派来了负责同志主持开工大典，宣布湘鄂赣省苏石印局正式成立，任命方自强担任局长，主管全局事宜。

石印局正式开工后，方自强忙坏了。他根据省苏的印样，要用工整的毛笔字写好，制成版。脱版到石印上以后，要进行精细的修版工作再试印。由于全局人员都系生手，必须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调制油墨、配色等，每一道工序都必须亲自到场。他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地忘我工作，眼睛熬红了，人更加清瘦了。工夫不负有心人，仅个把月时间，全局职工基本上较熟练地掌握了各自的工作。一张张有朱红大印的省苏有关土地革命的布告、政策、命令、苏区流动钞票、打倒蒋介石反动派的传单及革命书刊，通过省苏及各地下工作渠道，像一排排炮弹射向敌人。革命人民奔走相告：“看，我们政府的布告！”“看，我们政府有了自己的钞票！”国民党反动派却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

平江县国民党反动派当局得知这一情况后，暴跳如雷，“这还得了！共匪居然用上了石印进行赤化宣传，给我查！查出是哪一家石印铺干的，格杀勿论！”一时县城、长寿街等地开石印铺的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挨户团匪兵还趁机大捞油水，凡是值钱的都被搜刮一空。但查来查去都未查到有关共产党的只言片语。敌人又采取严令出售文具、纸张、油墨的店铺对石印铺限制供应的办法，并派出特务密切监视，发现可疑人采购此类物资，立即跟踪，企图将党的石印局一举破获。

方自强根据省苏送来的这一情报，立即采用避近求远的办法，写信从妻舅肖孟希处购买，通过地下交通渠道，由江西运上山来。敌人的阴谋破产了，各种传单布告，惩办反动豪绅的，鼓舞人民的消息仍源源不断地向他们扑去。平江反动当局生怕上司怪罪下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因毗邻湘赣的黄金洞山区，系红军和游击队的大本营，故严令以反共著称的挨户团常备第二大队大队长吴贵亮和国民党反动派驻长寿街陈光中师部，加紧对长寿街所辖各地进行“清剿”，并捉拿有石印技能，又不在家的人的家属，严厉审问追查其下落，以揪出共产党的石印局。一时长寿地区群魔乱舞，挨户团和国民党匪兵大肆烧杀抢掠，革命家属和无辜百姓惨遭屠戮，村庄被焚为一片瓦砾。

1929年秋，井冈山取得第一次反“围剿”胜利，极大地鼓舞了革命人民的斗志。长寿地区是游击队十分活跃的地区，挨户团匪兵和陈光中部队，不断遭到游击队的袭击骚扰，他们就像被逼到死胡同的疯狗一样，张牙舞爪进行反扑，集中了绝大部分兵力1000余人，杀向黄金洞山区，采取“分进合围”，见人就杀，见屋就烧的“三光”政策，妄图彻底摧垮革命的大本营。省委接到这一情况后，立即通知省苏各机关部门，火速向江西转移。

方自强接到转移通知时，敌人已经进山了。他迅速吩咐大家火速收拾各自的东西，命大儿子方赤民带人将机件拆开，将笨重的石板、飞轮埋藏起来，其余的随人带走，自己则将所有的文件印样，仔细地整理成两大包，离开这个生活、战斗了一年多的地方。当匪兵登上三牛塘时，他们多日梦寐以求破获的石印局已人去楼空。

朱潭开铺

江西万载县朱潭镇，是一个北面紧靠湖南浏阳，东西南濒临铜鼓县的中型集镇，镇上居民2000余人。

1929年10月中旬，位于街中心的文通石印铺开张大吉。尽管镇上有国民党反动派江西省防军的一个营在此驻扎，桥上修有桥头堡，监视来往行人，两边街上不时有荷枪实弹的匪兵巡逻，但文通石印铺的开张还是显得非常热闹。在应邀的来客中有地方保长、豪绅地主、驻防军的王营长及3个连长等人。待来客到齐，酒过三巡以后，老板举杯道：“诸位长官、绅士及所有同仁：在下方自强在平江上东乡，向以石印为业薄有一点财产，因共产党闹得厉害，实在难以谋生，才辗转迁来贵方，仗诸位抬爱，借给在下一席之地，混口饭吃。因初来乍到人生地疏，予各位多有不恭之处，还望诸位海涵包容。自古道：身傍大树好乘凉。今后还要仰仗诸位多多提携。今日一杯淡酒不成敬意，请大家多饮几杯。”王营长一边撕嚼鸡腿，一边唇齿不清地应道：“方老板够朋友，很够朋友！”酒足饭饱之后，来客纷纷起身告辞，方自强一直恭送到门口作别。待王营长迈着歪斜的脚步刚要离开时，方自强赶上一步，掏出一个红包，塞给他：“这是对营长额外的一点小意思，今后有很多事情还要借仗营长的大面子方便方便。”王营长喜得合不拢嘴：“好说，好说，有什么麻烦事，只管来找我。”随即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方自强：“在朱潭这一带，拿上它就没有谁为难你了。”

朱潭街上的石印铺，就是湘鄂赣省苏从三牛塘撤下来的石印局。考虑到省苏各单位不断流动迁徙，而石印局设备笨重，需要固定地址才能开展工作。方自强冥思苦想，最后向省苏提出：干脆以公开的身份，到离开湖南又接近根据地的敌人中间去，借敌人的掩护来开展工作，只是要当地地下党找到一个好铺面，并提供一笔经费。省苏通过研究，同意了方自强的方案，并通过地下组织在朱潭街上物色到了这个理想的地方。他利用请客、拜访、送礼等有效手段，很快在朱潭街上站稳了脚跟，并且成了王营长的座上客、财神爷。他们白天承接红白请柬、讣告、名片及“人之初”礼仪应酬等民间私塾的一些普通读物。晚上，待夜深人静后，便投入了紧张的战斗。为完成省苏及红军各部交下来的任务，经常是通宵达旦地工作。

1930年，驻防朱潭的王营长在一次“围剿”井冈山的战斗中被红军击毙，全军覆没。后来换了一个姓李的营长。他一到朱潭后便加强了桥头堡的火力，和巡逻哨兵的兵力、次数。白天对来往行人进行严格的盘查，稍有怀疑的人，立即扣押，晚上经常戒严清查户口，把朱潭镇统治得如阴森的地狱一般。这一来给方自强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外面的联络人员进来，和印好的东西带出去，都要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

是年8月，红十六师为了开辟新的根据地和游击区，除军事进攻外，需对敌人展开强大的政治攻势和广泛发动群众，急需大批的标语、传单、布告，曾派出联络员，因盘查得紧几次都被卡在镇外。最后又派了一名侦察员化装成一个身上又烂又臭还跛脚的老头乞丐混进镇来，沿街挨门乞讨。来到文通石印铺时，他哀求道：“老板，行行好，给张背面有星的钱吧！”方自强听到立即警觉起来，因为这是秘密联络暗号。他马上拿了一张五角钱的票子，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角上的“五”字，递了过去，老乞丐见后迅速撕开贴在溃烂处的膏药，从底下拿出一张小纸片，嘴里边哀求道：“大老板四季发财，再高升一点吧！”一边趁机用手推挡，将纸片夹在指缝中送过去。方自强趁势连票子并纸片一并拿起，转身入内，再拿过一张壹元钱的递给他：“这年月你可怜，我们也相当困难，你走吧！”老乞丐又一跛一跛的上别的铺面去了。方自强来到密室，展开纸片，只见上面写道：“请照内容，如数印制，三日来取。如该地情况紧急，可撤局进山。省苏。”后面是具体内容和数量。他心里仔细核计，感到任务相当繁重。晚上敌人查夜次数频繁，白天倒比较平安，只是太过冒险。但为了完成党的任务，冒一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已有撤离的命令。他打定了主意，立即吩咐大家，准备制版付印，加派了放哨的同志，并叮嘱大家提高警惕，印好一张收藏一张，工作紧张而又迅速地开始了。

是日黄昏，敌李营长带着两匪兵，在桥南街上遛达了一阵以后，又踱到桥北街上，见一个破烂老叫化乞丐，本来已经过去了，但反动本能促使他起了疑虑。他即吩咐一个匪兵：“远远地盯着这个叫化子，看他宿在哪里，来报告我。”“是！”天黑后，匪兵回来了：“报告营长，叫化子并未在街上住宿，沿河走了。”“传我命令叫一连长带几个人，由你带路，去把那个叫化子抓来！”“是！”大约过了个多钟头，一连长回来报告说：“叫化子已不见踪迹，我们搜遍了沿河一带均未发现。”敌营长立即叫来了值班连长：“我们这里已进来了共党侦探或联络员，现在我命令你，立即加强各哨位兵力，全街戒严进行大搜查！”霎时哨声不断，紧接着便传出了砸门声和叫骂声。

石印局放哨的同志发现情况紧急，立即报告方自强。方自强考虑，认为很可能是来联络的同志被敌人发现了破绽，感到形势十分严峻，立即吩咐局长带着家属和职工，收拾机要文件和印好的材料从后墙暗门先撤到山上树林里，自己则断后。这时前面已传来“哐当”的砸门声和叫骂声，机器已来不及拆卸，“哗啦”一声门被撞开，敌人一拥而入。见空无一人，“妈的，跑了，给我快追！”敌连长挥舞着手枪，吼叫着。敌人追到后墙，门已被关死。敌人只好搬来梯子越墙过去，但这是一堵一丈多高的石壁，再上面是黑压压的松林，这时又无月光，加上害怕中红军埋伏，更不敢硬往上爬。敌连长见士兵畏惧不前，只好命令：“谅他们还走不远，集中火力给我狠狠地打！”一时枪声大作，方自强因慢走一步，刚爬上一个陡坡，便觉得右手被什么东西一击，一阵麻木，险些栽倒。他顾不得那么多，奋力跑了一段，刚赶上同志们，便眼睛发花金星乱窜，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殉职成坑

方自强负伤晕倒后，同志们轮流背着他向山区撤退，半路上幸遇省苏游击队。游击队负责人得知这一情况立即研究决定：派几个战士护送撤出来的同志到省苏，并由方赤民带路，设法将石印局的东西偷运出来。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东西被运出来了，但石印版却被敌人砸烂。后来，石印局设在成坑，和无线电台、红三军团留守处、印刷厂3个后方机关都相隔不远。石印版又重新搞好，开始正常工作。

方自强住院将近3个月，又重新回到了石印局。1931年，石印局机声不断，笑声阵阵，工人们正在加紧印制党中央有关文件和井冈山反“围剿”取得伟大胜利的捷报，整个石印局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与石印局毗邻较近的是印刷厂，因为两个单位有着类似的业务联系，加上两地相距只隔一个不到半华里的山坳，所以来往比较密切。1934年4月，印刷厂有一个周怀仁的写手，是万载本地人，家中是一个破落户，他父亲在地方上劣迹昭著。自己仗着能写会算，颇有一点文墨，便投机革命，钻进了农会组织，凭着他两片薄嘴和一手写算，又被县苏看中，将他调到印刷厂当写手。因为是在山区，生活更加清苦，而组织纪律比农会更严，所以更促使他萌生叛变革命的念头。他经常在工人中散布：“靠这样画画写写能搞赢国民党么？革命要成功还不知道是哪一辈子的事呢？”印刷厂对他这种右倾动摇思想进行了认真的帮助和严肃的批评，他更加怀恨在心。一日深夜趁大家熟睡之时，他偷偷地逃下山去，向驻在朱潭的驻防军李营长出卖了印刷厂，还供出了省苏石印局与印刷厂仅半里之遥的情况。李营长大喜过望。当晚李营长亲自带领两个连的兵力，由周怀仁带路，连夜扑向成坑。

4月份以来，方自强因上次负伤失血过多，体质很虚，加上春天乍寒乍暖，抵抗力不强，竟染上了疟疾，连日来一直卧病在床。一日凌晨他因高烧，人还处于模糊的昏睡状态之中，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他猛一惊醒，这时全局职工都陆续赶来了，副局长说：“局长，听枪声像是印刷厂方向，看来他们正遭敌人偷袭，他们与我们相隔很近，得赶快撤离，我派几个人抬着你先走。”“不！你赶快收拾机要文件，带家属撤进离路的树林中隐藏起来，我不要你们负责。”“那怎么行？”“快，执行我的命令！”副局长拗不过他，只好走了。

这时微曦的晨光中，从山坳口跑来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告诉方自强：“方局长快跑！周怀仁叛变，带来了敌人，我们印刷厂的看来只跑出我们二人，其余的都牺牲了。现在又朝你们这边来了。”方自强立即吩咐他二人赶快到省苏送信，派独立团来救援，待他二人走后，山坳口出现了黑压压的敌兵。

由于病体虚弱，方自强爬上一个不高的山坳，就再也爬不动了。这时敌人已经逼近，并发现了他：“站住！”紧接就是“叭叭叭”几枪。站在敌营长身边的叛徒指点说：“他就是石印局局长。”敌营长咬牙切齿地命令士兵：“给我抓活的！上次让他给溜了，这次看你能跑到哪里去！”敌兵顿时蜂拥而来。方自强掏出省苏送给他的勃朗宁手枪，朝周怀仁射去，周怀仁一个趔趄手捂胸口，汩汩的鲜血从指缝中涌出，最后仰天摔倒在地。

这时密集的枪弹已将方自强四周封锁住。待省苏独立团派来救援的部队赶到时，方自强已经牺牲。

不久后，新任的石印局局长方赤民带领全局职工，在烈士墓前默哀：“爸爸安息吧，前辈开创的事业，我们将一代一代地继承下去，青山不老，事业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