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大春的后妈

天底下怎么会有大春这样嘴巴毒、心眼狠的后妈啊？我怎么恨都不解气。可恨着恨着，竟又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后妈也是妈啊！

爱唠叨的后妈

大春给姐姐配了一门冥婚，亲家走的时候，还偷偷塞给大春用报纸包着的一沓钱，千叮咛万嘱咐，说以后这亲就算做下了。

大春看着那沓钱开心地笑了起来，院子里的人散尽了，她警觉地到外面打探了一下，才将大门锁好，走进屋子来。

自从一年前我和姐姐出了车祸之后，我在心里一直记恨她。觉得她只认钱，藏匿了爸爸的钱，现在又想着给姐姐落颜配冥婚换钱。我恨她，她心中自然也明白，对我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

她每天都要去村里的砖厂做工，像个男人一样站在拖拉机上，一次次接住地面上的人往上丢的五六块砖。每天下班回家之后，她都跟躺在床上的我唠叨她的不易，说不单要管着我这个拖油瓶，还要去做这个辛苦的活儿帮我看病，可丢下我嫁人不合适，她总不能看着我这个瘫子死在床上……

每当她这么说，我就顶撞她：“我爸给我留下钱了，你要是不愿意伺候我，就把那些钱交出来，我雇人来伺候我！”每次我这么说，她就老实很多，不吱声了。

大春是我爸的第二个媳妇儿，我亲妈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因为嫌弃我爸穷、没本事，傍上一个县城里的大款跑了。大春是因为不会生养，才嫁给带着两个女娃的爸爸。说实话，大春很能干，在我印象里，从她进门的那一刻，就在不停地干活，收拾庄稼、放牛，给我们洗衣、做饭……但是大春嘴巴很痨，虽然把我们两个女孩儿照顾得很好，可却从来没对我们说过一句温暖的话。她总说我们是家里的拖油瓶，她从嫁给我爸那一天起，就没得什么好。

老人都说，一句话说得多了，就会变成现实。就在我和姐姐考上高中的那一年，我爸在一次矿难中去世了。爸爸被几个矿工从井下抬上来的时候，还剩下一口气，我和姐姐趴在爸爸的身上号啕大哭。爸爸用尽力气，摸了一下我的头。大春明白他的意思，抓着他的手说：“你放心吧，我会让落枝和落颜继续上学的，我只要有一口气，就要管她们！”爸爸听了这话，欣慰地笑了一下，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后来矿上补偿给我们一笔钱，至于那些钱，我和姐姐始终都没看到，一直被大春保管着。可以确定，数目不菲。

爸爸出殡的那天，大春不让我和姐姐哭，她用力地拧我和姐姐的胳膊，站在门口破口大骂：“没出息的丫头片子，爹死了就是死了，哭有什么用！别让那些走过路过的黑鬼子觉得咱家没了男人就好欺负了，我还告诉你们这俩丫头片子，老娘就不怕那些有歪心眼儿的，见一个拿砖头开一个！”

我和姐姐强忍着自己的泪水，不敢再落一个泪瓣，可身上早被她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了。

从此，大春成了一个寡妇，更爱唠叨我们姐妹了。

我真那么讨厌她吗

姐姐出车祸去世以后，原本四口之家，现在就剩下我跟她。我整天躺在床上，看见她就骂：“灾星、扫把星、臭不要脸……”每次她都是一边帮我按摩失去知觉的大腿，一边和我对骂：“小没良心的、拖油瓶、小贱命……”自从我躺在床上之后，这几乎成了我们之间的所有对白。

渐渐地，我的大腿有了一些知觉。可我并没让她知道，我恨她，就想折腾她，依旧让她每天下班后给我按摩一个多小时。她白天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借着大腿那仅有的一点力量从床上爬下来，自己做康复训练。就这样过了半年，我的双腿已经不用扶东西就能站立，而且还能走路了。

她不在家的时候，我翻遍了家中的柜子，终于从箱子底翻出了一张存折。上面的数字着实将我惊着了，矿上的赔偿款，还有姐姐订冥婚的彩礼钱，都被她存了起来，足足有15万。

再看看我的吃穿，依旧是那几身旧校服，吃的也没有一点油水。我顿时火冒三丈，觉得这个女人太狠了，把钱藏起来，就是为了给她自己留后路。

在她临回家之前，我将存折放回原处。她回家了，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胃，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最近她总是这副模样，回到家先要吃上一粒止痛片才能照顾我。

我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报应，不禁心中暗暗窃喜：“最好快点死，那样我才开心呢！”

这次，大春一头栽在了床上，没有动静，一只手始终都捂着胃部，直到晚上10点，她都没动弹一下。我觉得事有蹊跷，就用笤帚捅了捅她的胳膊：“喂！你醒醒，你还没给我做按摩呢！”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煞白的脸，吓得我出了一头冷汗。她使尽全身力气说了句：“我不行了，赶紧打电话……”

我的双手哆嗦着，吓得赶紧拿起了身边的电话。在电话本上找到了她弟弟家的号码拨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大春就被她娘家人拉去医院了。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瑟瑟发抖，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在家中过夜。我不敢闭眼，因为一闭上眼睛，爸爸和姐姐的脸庞就浮现在我的面前。我第一次想念大春，想念她躺在我身边时让我踏实的感觉。那天晚上我才发现，原来我并非像自己想象得那么讨厌她。

我的亲妈来了

直到第二天傍晚她才回家，还带着一个穿着富贵的女人。一进门她就开始吵吵，叫我的名字：“落枝，你猜谁来了？”

我躺在床上大发牢骚：“你这个女人，一天都没回家，我都要饿死了！你看病看了一天吗？”

大春拽着那个女人的手走进我睡觉的屋子，女人一看见我这副样子，趴在我的身上哭了：“枝枝，你这是怎么了？”

我用力推开身上的女人，辨清了她的模样，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你是？”

“我是你妈妈呀！我这次来，就是接你和我一起住的！”

“妈妈？你是我妈妈……”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当初狠心丢下我和姐姐的妈妈。我甩开她的手让她滚，哭得稀里哗啦的。

大春抱着我劝了好久，说妈妈在县城里听说了我和姐姐的事情，自己找过来的，她觉得有愧于我们姐妹，要在有生之年对我尽一些做母亲的义务。

“落枝啊，她好歹也是你亲娘。你说你跟她走了，也能享几天福不是？而且，我总不能守着你这个小瘫子过一辈子吧？我还年轻，我还想嫁个人……”

前一刻对她的怜悯，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推开她，让她滚开，我号啕大哭着：“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都想着把我丢了，不管我！尤其是你，大春！你藏了我爸和我姐的钱，现在想把我扫地出门，没那么容易！”说着，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柜子前，找出了那张存折。大春和妈妈都惊讶地看着我，我拿着那张存折在大春面前摆弄：“我和我妈走，但是我要带着我爸和我姐的钱！”

大春摇头苦笑了一下：“你这个小拖油瓶啊，合着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就是想着怎么算计我，怎么整我？好、好、好……这钱给你，你滚，永远也别回来！”

我想告诉她，我想她

来到亲妈家一年后，我的腿已经完全好了，能跑能跳。妈妈因为心中有愧，对我很好，她没要我那个存折，她说那钱给我留着，等我嫁人的时候当嫁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生活了十多年的那个家，想起爸爸、姐姐，还有大春。这一年多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大春这些年对我和姐姐也不算差，一直辛苦地操持着我们的家。她虽然藏匿了那个存折，却没动上面的一分钱，照顾我时花的钱，都是靠她出劳力挣的。我要带走那笔钱的时候，她也没有跟我争，后来我到银行一查，才知道那个存折上没有设置密码。

直到我接到她去世的消息，妈妈才将大春的秘密告诉了我。其实并不是妈妈主动要找我的，而是大春得知自己得了胃癌，才找到了妈妈。她是不希望看到我在她死后，变成一个孤苦无依的瘫子。大春跟我妈说，只要她愿意照顾我，就给她那15万，省着点花的话，足够我今后的生活费了。

“枝枝，跟大春姐比起来，我觉得很惭愧。她是个真正的好母亲。”妈妈说完这些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我想起了爸爸临死前，她对他说的话；我想起了她帮姐姐订冥婚，收到彩礼后开心的表情……她这些，都是为了我，她将那些钱存了起来，就是为了我今后的生活能有保障。

我哭了一夜，凌晨起来，去买了一些纸钱，坐上汽车回了家。妈妈说，大春的坟就在爸爸和姐姐的旁边，我要去看看她，然后跪在她面前告诉她，我有多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