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幸福可以是这样的

2012-04-29赵静

少年文艺 2012年12期

唯一的朋友夜鱼说我是一个孤独的人,她认为这种情绪对于一个单身女孩来说很不妙。

或者你听起来觉得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可怕的是,我又是一个懒惰的人。

一个懒惰的孤独人,或者一个孤独的懒惰人,这其中,意味着很多。然而这些又是你所不知道的。

比如我的家里除了白色再也没别的颜色。

比如我的家里除了我,再也没有别的能呼吸的动物或者植物。

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开着刺眼的白炽灯,背对着它,坐在大大宽宽的摇椅上。摇椅嘎吱嘎吱地喘着粗气,我便开始讲故事。

我会把我从小到大听到的所有故事都讲一遍,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讲一遍,故事都很短,却很多,我总是自顾自地讲着。

其实我也并不是绝对的孤独。因为我还有两只宠物。

一只是紫蓝色的蝴蝶。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它就是那种快要在世界上绝迹的光明女神蝶。因为月光下我总是能够看到它在不停地变幻着颜色,时而深蓝,时而湛蓝,时而浅蓝。那时它的整个翅膀便如蔚蓝大海上涌起了朵朵白色的浪花,从四面八方向我涌过来。我叫她海光。她被安放在我卧室的墙壁上。

因为她是一只蝴蝶标本。

我的另一只宠物现在正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睡大觉,我叫她睡公主。

她是一只我花了200元买的假琥珀里的生动小蜘蛛。

我心情好的时候会对着它俩不停地唱歌。蓝光和睡公主总会像两个乖孩子一样,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很虔诚的姿势静静地聆听。

我心情不好感到寒冷的时候,会赖在夜鱼那里听她们家锅碗瓢盆相互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热闹中渗着暖乎乎的热气。

于是夜鱼说:“你太孤独了,养个孩子吧,养个孩子吧!”

其实孩子是很好找的。

大街上多的是。

墙角的砖缝里就有,你拿着银制的小耳勺,在细长细长的缝里不停地扒拉土屑,到最后,细缝里再也没了一丁点土屑时,你就会看到里面藏着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球,你再一使劲,球便呼呼地滚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一个漂亮的小孩儿便像变魔术一样突兀兀地站在了你的面前。

当然这要你有足够的虔诚,并且你也要有足够吸引人的温度,那么孩子才会跟你走,因为每一个孩子都喜欢暖和的地方。

这种精灵小孩儿是很好养的,他们什么也不用吃,只要每晚晒晒月光,没有月光的夜晚他们便呼呼睡大觉,其他的就和人类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周末我在大街上转了半天,几乎找遍了所有的砖缝,也没有看到一个孩子,我想或者是他们提前看到了我,不想跟我回家,便逃跑了,有谁乐意跟着一个懒惰的孤独人过日子呢?

当城市打开了他所有霓虹灯的时候,我仍旧一个人踩着马路上的树叶吱吱响。身后的影子被灯光拖得细长。

看来孩子是养不到了。

街角转弯的地方有个卖金鱼的老人,他总是喜欢把各种样式的鱼缸摆成圆圈。再把各色的小鱼放在里面,并且总会在水里放几粒彩色的小石头。

此时他正忙着收拾摊位。

我沿着马路边儿走了过去。

“姑娘要买鱼吗?”老人见我蹲在一大盆五颜六色的小鱼旁,快速迎过来。

我摇了摇头,眼光却定在了一个淡蓝色鱼缸上,鱼缸是椭圆形,开口处是波动的流线,像一朵盛开的荷花。昏黄的灯光打在上面泛着诡秘的幽蓝。

我抱着空空的鱼缸回了家。

我告诉夜鱼说我要养缸。

夜鱼在那一头抱着电话无奈地笑。

鱼缸被我放在了卧室的窗台上,里面装满了冰冷的自来水。

阳光透过玻璃窗子,又穿过鱼缸里的水,最后细碎地落在了床上那本大大的相册上。

相册很厚。

里面却只有一张画。

画是我八岁那年画的。

上面是一个长头发的妈妈,领着一个短头发的女儿。四下里是没有颜色的天空和白云。画很简单,简单的只有轮廓,但每一次打开我都会默默地看很久。

我从生下来的第一天,便被父母遗弃在医院产房外的长凳上,我想从那一刻起我便永远记住了冰凉的滋味。所以这一切注定了这张画只会是张缺失颜色的图。

夜鱼打来电话问我:“你养的鱼缸长大了吗?会开口叫妈妈了吗?”

知道她在笑话我,于是便说:“我的鱼缸早已经长大了,现在我倒觉得她开始衰老了,或者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死掉。”

因为我发现她通身的那丝蓝光似乎越来越淡了,难道连鱼缸都嫌弃我家里寒冷吗?

鱼缸被养到第七个星期的时候,她突然说话了。

“我想喝甜甜的玉米粥。”一丝细细的略带着小小胆怯的声音穿透了我的耳朵。

那会我正端着一大碗玉米粥,碗里升腾着暖暖的热气。我想也没想便哗啦一声把粥全部倒入了鱼缸。

“咕咚,咕咚”,鱼缸像长了一张嘴,不一会儿里面的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末了,我甚至还听到一声清脆的打嗝声。

从此锅里的饭多了一个人的量。

鱼缸其实不好养,她很挑食,她不只喝冷水,还要喝热水;不仅要喝纯净水,还要喝白糖水;不吃白米粥,只喝加糖的玉米粥,我这才知道原来养一个鱼缸远远比养一条小金鱼更难。

但是她却能陪我说话。

心情好的时候我唱歌,她兴奋地给我打拍子,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轻轻地给我唱歌,那是我从来没听过的歌。歌声暖暖的细长细长的却又蓬蓬的,仿佛它们生在很久远的年代,然而最后却又总能一字一字地沉入我的心底。

“谁教你的歌?”

“你啊!”

“我?怎么会是我呢,我从来都没听过。”

“真的是你。”

“……”

“你每天夜里睡熟了,你的心里都会唱这首歌,反复地唱。听得久了,我就学会了。”

我想起了晚上的梦,自己经常做的梦。

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坐在我的摇椅上,我还是我,只是变得很小很小,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她的怀里,仰面望着她,却从没看清过她的样子。

她紧紧地抱着我,不停地唱着歌。

身下的摇椅慢腾腾地晃。

一个阴冷的晚上我回到家,觉得又冷又累,于是径直走向卧室,啪,就在我打开灯的一瞬间,我半张着嘴呆住了。我想这肯定是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让我惊讶的一件事。

只见我本来洁白的屋子不知何时被涂成了傻傻的粉色,看起来就像个滑稽的儿童房,床对面竟然还画了一朵淡紫色的百合花,大大的花瓣占了整整一面墙。

“漂亮吗?”

“你弄的?”

“是啊,是啊!”她听上去很兴奋,像个急切要得到表扬的孩子,“你以前的屋子太单调了,粉色才是女孩子喜欢的颜色。”

惊讶瞬间上升成了愤怒。

“谁让你自作主张啦!”我大声地喊了起来。

她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样,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喜欢,我……”

“闭嘴,我从来都不喜欢这种愚蠢的颜色。”我冲上去一把抓起了鱼缸,举过头顶,脑间闪过一个念头,随即手里传来轻微微的抖动,心里一颤,我又放下了她。

我打开门重重地把她放在楼梯口,或许她已经不再适合生活在这里了。

第二天清晨我又把她拎进了卧室,因为我听到她打喷嚏的声音。

鱼缸感冒了。

她自然是无法打针吃药的,所以我在厨房里给她煮了半锅浓浓的姜糖水。而她在卧室里不停地“阿嚏,阿嚏……”

半个月后她康复了,悻悻地对我说:“我好了,你可以把我送走了,还有,如果你不喜欢粉色,我可以把它弄回原来的样子。”

“算了,我已经习惯了。”况且这样的屋子看起来更暖和一些,我悄悄地想。

原来习惯也能成为容忍的最大限度。

我没有想到的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天天生活在这样的惊讶中,今天沙发变成了紫色,明天又变成了红色,今天墙面变成了桃红色,后天又变成了橘黄色,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生活在屋子里,而是掉进了染缸。

后来她又开始对我衣柜里的那些只有黑白两色的衣服下手了,还要天天给我搭配衣服,我从开始的抗拒变成了最后的默许。

夜鱼再见到我时说:“怎么觉得你脸上开始开花了?”

我只是傻傻地笑。

一年以后,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勤快,我会做好多好吃的饭菜,为鱼缸,也为自己。

我也会穿许多艳丽颜色的衣服,我的生活变得丰富,再也没有感觉到孤独。后来我又觉得我应该找一个孩子,而这些也足已证明我可以找到一个孩子,并且领养她。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便想着第一时间要告诉鱼缸。告诉她明天我们就一起去彩虹路找一个五彩斑斓的孩子回来,和她一起做伴,一起唱歌,和我们一起生活。

我匆匆上了楼,打开防盗门,兴奋地哼着那首鱼缸教我的歌,大步流星地走向卧室:“蓝蓝,蓝蓝,明天我们要去找孩子啦!”自从她感冒好了,我就开始这样叫她了。

卧室里没有动静。

推开门,我看到床上那本厚厚的相册摊开了,上面放着一张画,我凑了过去。

金灿灿的阳光,洁白的云,湛蓝的天,还有碧绿的田野,田野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长发的妈妈,一个短发的女儿。

一幅在心里被我描绘过无数次的画。

“蓝蓝?”我又喊了一声。

窗台上空空的,鱼缸呢?

我急忙打开窗户,伸着脖子往外张望。

“妈妈。”一声细细却胆怯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了过来。

我的背下意识地挺了挺,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僵在了那里。

“妈妈,我是蓝蓝!”

我艰难地回过头,门口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一身淡蓝色的公主裙,齐耳的短发,挺直的小巧鼻子,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羞涩地看着我。

我的眼在瞬间溢满了咸咸的海水。

原来幸福可以是这样的……

发稿/沙群shaqun2009@yahoo.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