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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慎之:上海电影译制厂的“老太太”

2012-04-29老老夏

上海采风月刊 2012年1期
关键词:译制杨先生老太太

老老夏

众所周知,上海电影译制厂有两位著名的“老太”配音演员,一位是苏秀,一位就是赵慎之。看过1970年代那些经典译制片的观众,只要回想一下配音版的日本电影《望乡》,心里就一定会响起阿崎婆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这已经不是田中绢代的原声,而是赵慎之的再创造。有趣的是,赵慎之的外号就叫“老太太”,而她的生日却是5月4日——五四青年节。

“阿崎婆”,赵慎之的名片

《望乡》取材于山崎朋子的社会性纪实文学作品《山打根八番娼馆》,描述研究亚洲女性史的圭子,为了调查日本妇女海外卖春的往事,到当年输出卖春妇最多的九州岛原及天草采访。阿崎婆正是其中的一个代表,她的悲惨一生充分显示出明治以来日本女性的不幸,深刻揭示了军国主义的罪恶。

栗原小卷扮演的圭子了解阿崎婆的悲惨遭遇后,被深深打动,由衷地叫了她一声“妈妈”。于是,受尽苦难、遭众人甚至亲人遗弃的阿崎婆用圭子给她的一块手巾紧紧地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赵慎之说,她怕笑,不怕哭,但这哭声是阿崎婆深埋心底、隐忍了多少年的痛苦的总爆发,这声音有着因长期抽烟而造成的沙哑,更有着抑制不住的强烈悲愤和无奈,因此,这一声长长的哭,胜过千言万语,表达了语言所无法表达的丰富内涵。可以说,对这一声长哭的演绎成功与否,亦即意味着对这个人物的二度创造成功与否。

“阿崎婆”是赵慎之配音的第一个重量级角色。当时的“老太太”刚到知天命之年,从不抽烟,因此音色和角色并不相同,但她从人物的情感和性格入手,在这两方面做到高度契合,嗓音的差别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由于《望乡》是以非常写实的手法描写了日本妓女的生活,在中国上映后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强烈的争议,删剪后的版本仍被一些“正统人士”指责为“黄色电影”,数度遭禁。

作为配音演员,赵慎之却不以为然,她觉得,有着阿崎婆这样身世的人在我们国家、在旧上海也不少。她一针见血地指出,认为《望乡》是“黄片”的人,首先他的思想意识就是黄的,怎么会往那方面想呢?她在配音的过程中,和一起工作的同事一样,眼泪汪汪的,对阿崎婆的遭遇充满了同情,感到心酸。可能是过于投入,配完一个片段后情绪很不好,还沉浸在人物的情感里,午饭也不想吃,甚至一连几天都是这种状态。

1970年代以后,赵慎之越来越多地为出身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的各种老太太配音,高明的是,这些老太太一个个都被她树立起来了,而且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赵慎之认为,配音演员的二度创作有时候比直接上镜头表演更难,在银幕上已经有一个鲜活的人物形象的前提下,怎么去符合他/她,向他/她靠,这是一门学问。她牢牢记住老厂长陈叙一的话:“亦步亦趋,紧随不舍”。充分理解了原片是怎么回事,那么无论社会底层的阿崎婆,还是《华丽家族》里面的贵族老太太,对赵慎之而言,都不在话下。进入角色的方法也是陈叙一的发明:先从最能体现角色个性的某一段戏开始配音,一下子就对这个人物有感觉了。

老太太,好学的“小学生”

赵慎之原本是个军人,抱着“打日本人”的目的参加了新四军,后来成为第四野战军特种兵文工团的团员。因为前夫是上影厂的演员,1951年2月,她紧随苏秀之后进了当时尚属于上影厂的翻译片组,当配音演员。接着又来了李梓、夏天的太太潘我源、等等。这一批配音“元老”,紧随陈叙一,一点点将译制队伍扩展为上海电影译制厂。

赵慎之刚到上影翻译片组报到的时候,还穿着军装,并且向领导行了一个军礼。可能她的身体不好,并没有“飒爽英姿”的感觉,苏秀把当年的这一幕写进书里:以为要来个花木兰,却来了个林黛玉。从此,背有点弓的赵慎之就背上了“老太太”的外号。

“老太太”的第一部配音作品是《光芒万丈》。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话筒,她一点不紧张,按照表演话剧的经验,亮出响亮的嗓音。老法师善意地指出她有舞台腔,面对录音话筒,不需要像演话剧那样,竭力把声音传到剧场后面去,而只要像生活当中那样说话。从《华沙一条街》开始,赵慎之渐渐成熟了,配出了里面那个小女孩的腔调。

赵慎之经常公开说自己小学都没毕业,她不觉得这么说会有损于自己的形象,认为知识不一定都是在学校里学的。作为密友,苏秀对她的这种做派非常欣赏,也写进了书里。

赵慎之其实出身于书香门第,但是长辈认为女孩子只要识字就可以了,不必读很多书。赵慎之深为自己能够从事配音这项工作而幸运,因为这个工作迫使她要学习。在这之前,她会背许多唐诗,看过《红楼梦》《三国演义》《镜花缘》等等中国古典名著,但很少阅读外国名著。于是,当她要为那些根据经典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配音时,就必定要先看看原著,加深对作品时代背景和人物性格的理解。《彼得大帝》《一个人的遭遇》《父与子》《科伦上尉》《红与黑》《尼罗河上的惨案》《简爱》等等,一部电影、一部小说,日积月累,如今上海电影译制厂年龄最大的赵慎之可说是读万卷书的“老太太”了。她承认自己“很自尊也很自卑”,“文化水平比较低”,但她有不耻下问的好习惯,问同事,查字典,所以从她口中很难听到读错的音。

有粉丝说,赵慎之比较适合配有些忧郁气质的角色,比如《痛苦的一页》中的丽西和她自己最喜欢的《偷东西的喜鹊》中的农奴阿纽塔,等等。不错,赵慎之的确能把这样的角色演绎得精彩纷呈,但是,如此来界定她的配音类型肯定幼稚。且不说“老太太”年轻时塑造的那些美妙、纯洁、温柔而又不乏幽默的声音形象,如《第一课》《穷街》《当我们年轻的时候》《婴儿》等这些保加利亚影片,还有老版本《孤心血泪》中的贝蒂等等,至于《科伦上尉》和《神童》中的角色,就更是在幽默调皮上加重了分量,而《悲惨世界》中德纳第的老婆和《基督山伯爵》中卡德鲁斯的老婆,则更是那一类贪婪、凶恶的泼妇,况且还有《广岛之恋》里那个浪漫而具有多侧面性格的法国女性……可见,“老太太”的语言造诣远非“忧郁”二字可以概括。

当然,“老太太”很谦虚,她觉得配坏女人可能不是她的强项,因为有粉丝说她坏得不够,像是装出来的。

敬老院,依然潇洒美丽

如今,“老太太”已是真的老太太了,但依然是个“小资”。

她喜欢摆弄花草已经到了一个境界。她不喜欢把已经开放的花拿回家,而是迷恋于植物生长、开花的完整过程。“文革”时,有人批判她这种“小资情调”,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在敬老院她住的公寓里也到处可见鲜花。她会耐心地观察“昙花一现”的过程,得出结论:昙花于晚上8点以后开放,深夜一点左右达到最佳状态,有香味的花芯里面像宫殿一样,很深很深,到了两三点就谢了。可是,对做饭她就没有如此耐心了,也许是长期的配音工作导致了她一日三餐的不正常,也许是主观上对吃不感兴趣,她常常想,人为什么要一天吃三顿?三天吃一顿多好!于是,退休在家的她一般一天吃两顿,已经算是善待自己了。以夏天为例,上午九点多吃一顿,一个甜大饼,两根油条;下午两点左右再吃一顿,一角三分一只的面包,里面夹一块光明牌冰砖,再吃点西瓜;晚上看球赛的过程中随便吃点零食。

不在身边的子女不放心她一个人生活,说服她住进了著名演员张瑞芳筹建的爱晚亭敬老院。想不到,在爱晚亭,耄耋之年的老太太会与一位杨先生喜结良缘。那位早年来内地参加革命的台湾人杨先生,经常对老太太夸自己过世的太太,表示他如何爱自己的太太,又说赵慎之跟她长得很像。一来二去熟了,两人就会PK背唐诗。这是老太太的专长,杨先生只能甘拜下风。老太太的朋友们开始替他们张罗了,送音乐会的票子,请他们同去欣赏;有时候干脆请他们两位吃饭。老太太有自己的判断:一个对自己过世的太太还念念不忘的人,应该是重感情的值得信赖的人,是可以与之共度晚年的人。

于是,在子女们的祝福下,两位老人走到了一起。2001年,他们搬到了南翔众仁静养院的公寓里。老太太还在客厅里放了一张杨先生前妻的照片,以解杨先生的思念之情。

不幸的是,现在杨先生也已病故,老太太的客厅里除了花草和字画,还可见几张杨先生的照片,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这正是老太太的处事方式,她尊重客观事实,不喜欢弄虚作假、遮遮掩掩。

老太太非常渴望还能站到话筒前,像为《达芬奇密码》里的那个老太太配音那样,过把瘾,不要酬金也愿意,尽管对现在先进的配音方式有点“不习惯”。她怀念最早在万航渡路上的上译厂,尽管放映间的厚窗帘经过风吹日晒变成一条一条的,就像《白毛女》里的“奶奶庙”;她怀念后来永嘉路上“鸟枪换炮”的上译厂,工作、休息、开会都有专门的地方。现在广播大厦里的上译厂,在她眼中就是“核武器”了。

她很留恋那个互相提意见不会伤感情的年代;留恋汇聚了邱岳峰、毕克、乔榛、童自荣、尚华、于鼎、杨文远、李梓、刘广宁、苏秀、丁建华、潘我源和她等等所有上译厂配音精英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团队,那是永远不会再有的“译制片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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