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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年的钟声

2012-04-29严苏

飞天 2012年1期
关键词:德华德阳医院

严苏

1

从兔年的钟声响起那刻起,德阳和金艳两位老人的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人真是怪,心里不舒服了,身子骨也跟着乱起哄,不是肩膀酸就是关节痛,像生了懒病,坐下就不想爬起来。考虑到新年第一天,德阳和金艳啥话也没说,眼看着儿孙们放烟火炸鞭炮,尽情地欢乐。

熬过一天,又熬过一夜,这天天刚放亮,德阳就坐起来,看金艳也醒了,对她说:“老婆子,今天初二,年过过了,吃过饭我要去医院,看看这身子骨是咋的了。”

金艳叹息一声,也坐起身,才要说话,感觉有股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忙把被子拢一拢。这才说:“谁说不是呢。”说后抬手捶打肩膀,“身子骨是自己的,别的都是身外物。”

德阳眨巴几下老眼,盯着金艳看:“老婆子,听你的话,都快赶上哲学家了。”

金艳停止捶打,说:“别瞎抬我,我恐高!”

说着话,两个人就下了床。

从这时起,一天的生活序幕就正式开启了。

德阳走出房间,把大门打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德阳踉跄一下,缩了缩身子,打了个喷嚏。金艳抱出大衣给他披上,说:“当自己十八呢,逞啥能呀!”德阳把手伸进袖子里,这才说:“要是十八就好了,全天下都是我的!”说后就往后院去。后院里养着两只小母鸡。其中一只芦花色,一只是黄色,金艳给它们取名叫小花小黄。小花小黄的脸红红的,毛油光闪亮,整天嘎嘎叫唤,也不知乐呵啥。金艳懂得鸡语,听后欢喜地说,小花小黄要做母亲了。这话是腊月二十八那天说的。那天德华一家子回来,德阳有所顾忌,小声问金艳哪天做母亲?德阳这话有点毛病,他想混淆视听。金艳不痴不傻,听出德阳在绕她。金艳不会上他的当,她惯用的手法是装疯卖傻,德阳说啥都不反驳,反正他俩同锅吃饭同床睡觉,是一根绳子拴着的两只蚂蚱。德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德阳想着那天的事,很快来到后院。他打开鸡窝门,小花小黄撒着欢跑出来。小花不停地扇动翅膀,脖子伸得老长,做出起飞的样子;小黄跳到鸡窝上,亮开嗓门咯蛋咯蛋地叫唤。德阳朝鸡窝里探一探头,还真看到窝里有一枚鸡蛋。德阳伸手拿出来,蛋还有余温。上面的血迹也很鲜艳。看来这枚蛋是天亮时下的。金艳正在刷牙,听到小母鸡在后院里唱蛋歌,把牙刷衔在嘴里就跑过来,从德阳手里抢过鸡蛋,欢喜地说:“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看你还敢对我阴阳怪气!”德阳回过头说:“耶!耶!你别猪八戒乱甩大钉耙,我啥时阴阳怪气啦?”金艳嘴里衔着牙刷,说话口齿不清。她说:“是你这张老脸告诉我的,当我看不出呀?我都忍了几天了!”德阳点头承认:“说老实话,那天我是有点不相信。”金艳问:“这下信啦?”德阳说:“鸡蛋在你手里,不信行吗?”金艳得意地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

说完这话,金艳跑回去,转脸端来吃食,对小黄说:“吃吧吃吧,补身子要紧。”小黄不听话,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金艳把吃食放到它面前,说:“别叫啦,我知道啦!”德阳笑喷了,说:“老婆子,它是鸡,不会懂你话的!”金艳嗔道:“又阴阳怪气啦?告诉你,鸡通人性!”

金艳的话很快得到印证,见到好吃的,小黄果然不叫了,低头吃起来。刚吃两口,想到自已当了母亲,又高兴地叫起来;小花见同伴吃东西,赶紧跑过来。小黄居功自傲,想吃独食,用身子护着小碗。金艳批评说:“不许欺负人,有东西大家吃!”小花也有办法,它绕着小碗转圈圈,瞅到机会就抢一口。冷风阵阵,小黄逆风站立,风来了,鸡毛刺起来,毛下露出一层鸡皮疙瘩,见了让人浑身起冷子。德阳怕着凉,对金艳说:“回去吧,这里风大。”

金艳还沉醉在喜悦里,感觉不到冷。她对德阳说:“你先走,我一会就回。”德阳回到屋里。洗漱过了,又喝下一杯温水,金艳才回来。

金艳回来就坐到沙发上,蔫蔫的,不如在后院有精神。德阳估计她着凉了,给她倒来一杯热水,叫她趁热喝下。金艳揉着太阳穴,说:“我头疼。”德阳说:“刚才叫你回,你不听话。小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金艳说:“马后炮!你知道我怕风,为啥不拉我走?”德阳感到冤枉,说:“我叫你了,是你赖着不走,这能怪我吗?”说后德阳就去厨房做早饭。

饭好做,过年剩下的东西多,用微波炉、电热锅热一热就好了。金艳没吃几口,着凉了,怕荤。德阳劝她说:“再吃一点吧,人是铁饭是钢啊!”金艳打出一声嗝,说:“我心里冒凉气,吃不下。”

桌上的菜还有不少,冰箱里还冻着一些。年前德阳和金艳说好不多买东西,孩子们回来去菜场现买,吃新鲜的。到了年上,孩子们回来都拿着东西,有说是单位发的,有说是朋友送的,聚沙成塔,集中起来就多了。吃了不疼糟蹋疼,进了家门的东西德阳和金艳舍不得浪费,上顿吃不完下顿热一热再吃。德阳里里外外拾掇,把剩菜剩饭打包塞进冰箱,完事了才对金艳说:“走吧,我们去医院。”

金艳松出一口气,说:“真能磨蹭,我早就等你呢!”

2

德阳和金艳出门时,小区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前天三十,昨天初一,闹腾两天,都累了,现在正在睡觉养精神。广场上积一层红纸屑,还有好多空纸盒,那是炸鞭炮放烟火留下的。走在纸屑上,感觉就像踩在地毯上,软软的挺舒坦。马路上静悄悄的,偶尔驶过一辆公交车或是出租车,一眼能看到路的尽头。想往日,路上车水马龙,想横穿过去都难。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身边,德阳笑着摇手。德阳和金艳有老年卡,用卡乘公交车不花钱,缺点就是慢。慢就慢吧,他们有的是时间。今天的公交车好像是他们的专车,车上就他们俩,还有一个司机。想往日,车里人挨人,挤得人透不过气,很难找到座位。

医院里也很冷清,急诊室有几个人,神色慌张,跑进跑出的,看来有人得了急症。大厅的挂号处没有人。今天才初二,新年第二天,人图吉利,小病在家硬抗,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医院的。德阳和金艳不敢马虎,更不敢对抗,两个人一个八十四,一个七十三,这个年龄正处在生命的拐点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闹不好就踏进鬼门关。民谚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去哪里,那是不能明说的。掰指头细数,熟悉的人群里有几个就没迈过这个坎,所以上了年纪的人最忌讳这两个数。年前有人问年龄,德阳和金艳有意隐瞒,少说两岁,打算过了今年再把岁数加上去。

德阳和金艳对医院不陌生,从挂号到找医生,再到交费、取药,住院手续如何办,与医保部门如何交涉,是轻车熟路不用问人的。医院最欢迎老人,医生最喜爱为老人服务。老人是摇钱树啊,他们有工资,有医保,还有儿女尽孝心,他们只要来医院,药和保健品混起来开,他们从不会提意见;若是住院了,那钱就像小河流水,哗啦啦、哗啦啦地往医院的账户上流,医院得大头,医生发小财,病人得健康,皆大欢喜。

德阳和金艳挂的是专家门诊,他们想听听专家怎么说。人老成精,久病成医,在看病就医问题上,德阳和金艳从不去小医院,更不找无名医生。到底是专家,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在望、闻、问、切后,迅

速开出两张单子,让他们做全面检查。走出诊室,金艳说话声音都抖了,她说:“老头子,赶紧打电话,把德春叫过来,他和医院熟,我想找个好医生做检查。”德春是他们的大儿子,在政府的一个部门当领、导。德春工作忙应酬多,到大年初一才歇下来。德阳说:“德春休息少,让他多睡一会吧。”金艳说:“存钱防灾,养儿防老,关键时刻,叫他来吧!”德阳听金艳说话有道理,这才给德春打电话。

德春前脚刚到,德华、德秋后脚也赶了过来,神情都挺紧张。看来是德春把他们姐弟俩叫来的。来了好啊,人多好办事。

把德春叫来是对的,他一来,值班院长也跑来了。还是当官好啊,当了官,真的不一般呢。有院长带路,德阳和金艳每到一个室做检查,迎接他们的都是笑脸。德阳有了错觉,好像他不是来看病,而是视察、指导工作什么的。检查结束,结果很快出来了,专家建议二位老人住到干部病区,调理一些日子,身子骨自然就会硬朗起来的。建议不是强行,住与不住由二位老人定。按理说,专家应该征求老人的意见,这是医者与患者之间的事,然而他却把脸对着德春,显然是要他拿主意。当官怎么啦,他就是调到省里去了中央也是我们的儿子!金艳没理这茬,德春还没开口,她就把话抢了过去,说:“我们住。开单吧!”

金艳一锤定音。

德华、德秋分头行动,不一会就把住院的事办妥了。

院长还在陪德春说话,金艳悄悄拉过德华,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说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花和小黄。德春听到了,对德华说:“啥小花小黄的,杀了吧,煨了给爸妈补身子!”金艳瞪他一眼,批评道:“说啥呢?小黄早晨才生蛋,欢喜人呢!”德华怕母亲生气,抢过话说:“放心吧妈,我一定用心喂养,保证它一天一个蛋!不。一天两个蛋!”金艳听了,点点头,脸上有了笑容。

3

德阳和金艳是一对幸福老人,他俩的退休金挺高,月月花不完;又养了三个孝顺儿女,老人越是不缺钱,他们越是往家拿,闹得老人月月跑银行。德华一次在银行遇见二老,说:“爸、妈。钱花不完就放着,存啥呀!”德阳说:“小偷小摸多,你妈怕被顺手牵羊了。”德华说:“你们天天在家,难道小偷还能上门抢不成?”金艳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眼下小偷也与时俱进,手段高明着呢。还是存进银行放心!”

从周一到周六,德阳和金艳的生活很有规律,一天的每个时段应该做什么,那是不会乱的。健康杂志上说,生活有规律,才能健康;只有健康了,才能长寿——二者是紧密相联的。但是到了周日,生活就没了规律。没规律是因为儿孙们回来了,人多,一切都乱了套。

儿孙们回来这天,午饭是不在家吃的,到饭店热闹去。十多个人到一块,没人想做饭,都说来家休闲的,忙啥呀。主要还是消费观起变化。过去用钱精打细算,算了还是捉襟见肘,月月不余钱;现在是大把大把地花,想啥买啥。花了还有,真是怪事。

德阳老两口是过过苦日子的。想当年,他们每一天过得都很艰难。自然灾害后一年,因为没吃的,金艳得了浮肿病,脸肿得发光,手指一按一个窝,半天起不来,像死面疙瘩。德阳怕她倒下。不想她挺了过来。缓过劲又忙着生孩子,他们原计划生四个,名字都取好了,叫春、华、秋、实。前三个生出来,后来看日子紧,怕生多了养不活,才没让“实”进这个家。

吃过苦的人,最怕日子倒回去,再受二茬罪。孩子们没受过苦,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节制,家庭聚会也要去大饭店,德阳、金艳见了就要说几句。

那天轮到德华做东,上午她把全家人带到新区玩,中午去了一家叫“白鹭湖”的酒店。金艳见这家酒店挺大,有皇家气派,当即拉下脸,磨蹭着不肯进,叫德华换一家。酒店是前一天订下的,并交了订金。德华知道母亲嫌酒店大了,怕她多花钱,她脑子一转,专挑母亲爱听的话说。她说:“妈,这家酒店是驴粪蛋子外面光,看它气派,其实很实惠,我们一家子有一百元足够吃了。”金艳听是这样,才抬脚往里去。在小厅坐下,两个服务小姐殷勤地为他们上热饮。玩了一上午,热饮正解渴。轮到给德阳倒,他捂住杯子,对小姐说:“我不渴!”他估计天上不会掉馅饼,喝这东西是要付钱的。金艳也没要,理由是血糖临界,不吃甜食。德华向德秋使眼色,让他陪二老说话,把他们的注意力分散开,她则指挥服务员上菜。德华想只要菜上了桌,生米做成熟饭,二老就不好反悔了。

先上冷菜,后上热菜,眨眼间桌子就堆满了。二老不肯动筷子,热菜没上齐就叫停,说够吃了,上多了浪费。转盘在自动运转,盐水虾转到金艳面前,她用手点着说:“这东西最不实惠,看着一盘,把葱和姜剔出来,没有几只虾!”德秋赶紧救场,说:“妈,这盘最便宜,才两元!”金艳不信,脸转向德华。德华把头点得像小鸡吃食,连说:“是的!是的!”听是这样,二位老人才吃起来。

后来上的菜里有鱼翅和鲍鱼,德阳和金艳没有见过。吃时又产生疑问,均被德秋忽悠过去。

饭后结账。餐费每客100元,外加热饮、干红、主食,共计1500元。德华从总台回来,德阳问:“多少钱?”德华轻描淡写说:“150,比原计划多出50元。”金艳一听,两手一摊,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舞动起来:“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家黑心店!叫你不要进,你不听。小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德华怕母亲气坏身子,忙说:“妈,女儿错啦,今后什么事都听你的!”金艳看德华认错态度好,气消了,反过来安慰她,说:“也没啥了不起,不就多收50元吗,妈回去给你!”德华听了,和德春、德秋对看一眼,用手捂住嘴,才没笑出来。

桌上有不少剩菜,金艳让服务员打包,她对德春、德华、德秋说:“你们都拿一些,明天中午就不用买菜了。”

从饭店拿回去的菜还算新鲜,吃不坏肚子。德华想起去年的一件事。那天她回家拿东西,金艳看快中午了,就留她吃饭,德华打电话给丈夫,叫他和孩子中午过来。德华厨艺不错,她做的饭菜很合父母口味。金艳拿出几个鸡蛋。让德华炒。德华看出蛋有问题,估计坏了。果不其然,蛋打到碗里,黄子全散了,还散发出淡淡的臭味。德华刚要倒,金艳拦住她,说:“用油煎一煎,我吃,没事的!”德华说:“妈,几个蛋也就几块钱。吃坏身子,人跟着受罪不说,还要花钱治疗,得不偿失。”金艳拉下脸,声音也高起来:“有这么严重吗?再说了,妈是肉身,不是纸做泥捏的!”德华叹口气,无奈地把鸡蛋倒进锅里。吃饭时,德华想分担一点,怕母亲吃下去受不了。金艳护着不让,坚持一个人吃。当天夜里金艳就不行了,上吐下泻。德华接到电话就赶回家,连夜把人送去医院。医生诊断是食物中毒。金艳清楚问题出在哪里,她闭口不说;德华心照不宣,也不和医生说。

几个坏蛋,让金艳吊了两天水,她受苦,孩子们受累。

4

德阳和金艳住进医院,把家交给德华,也没啥可挂念的。二位老人在关键问题上,能掂出孰轻孰重。金艳早就说过:身子骨是自己的,别的都是身外物。能说出这番话,说明她已看破红尘,悟透人生。

二位老人过去住过几次院,那是真生病,必须住

院治疗,德春和德华、德秋轮流来医院陪护。这次住院是调理。其实不住也可以,在家调理—个样。但是他们要住,那就住吧。这次住在干部病区,条件比家里好,暖气、热水,还有厨房、炊具一应俱全,想吃啥自己做。德春看后说:“这里跟家一样,周日我们来这里相聚吧!”德春是老大,他的话具有代表性,德华和德秋只能听从。金艳知道德春忙,叫他少到医院来。听话听音,德华和德秋知道,他俩不能少来。

辛苦的是德华,谁叫她是女儿呢。女儿是爸妈的贴心小棉袄,多吃苦是应该的。

德华每天忙得像陀螺,早晨起来先忙自己小家,然后到母亲家喂那两只小母鸡,看时间差不多了,再往单位赶。德华也在机关工作,做个小科员,无职无权,逍遥自在。大约十一点,德华从单位溜出来,走菜场买几样合口菜,去医院做午饭。德华的丈夫和孩子也来医院吃,加上父母,德华要做五个人的饭。二位老人说过德华做饭好吃,德华记着呢。德华想,老人吃得好一点,可以增强体质,身体好了,就能早日出院。

德华一脸汗水地来到病房,还没来得及问安,金艳劈面问她:“小黄今天生蛋没有啊?”

德华把菜放进厨房,回转身说:“生啦,两个蛋!”

金艳笑逐颜开,欢喜地说:“小花也当母亲啦!”她把头往前伸一伸,对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德阳说,“老头子,你听到没有?小花生蛋啦!”

德阳动一下,把脸转过来,说:“初二那天你就将过我了,还要再将一次吗?”德阻这一说,金艳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转移话题,对德华说:“华呀,你在蛋上写上日期,要不放坏了我还不知道呢!”

德阳抓住机会,反将一下,说:“放坏怕啥?煎了照样吃!”

金艳被说到痛处,脸上火烧火燎的,她生气地说:“小肚鸡肠,不理你了!”说后背过身去。

德华在厨房做饭,听二老在外面斗嘴,感觉挺有意思。她想和丈夫到年老时,不知是否也这样?

德阳比金艳大十多岁,风雨同行,终日厮守,岁月把他们的年龄拉近,现在已看不出谁大谁小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与同龄人比还算硬朗,这可能与他们平时爱动有关。住进医院,他们不动了,像真正的病人,足不出户,整天躺着,吃饭也在床上。金艳像个懒孩子,纸巾就在床头,吃完饭她不动手,却把嘴噘得老高,叫德华为她擦。德华听到喊叫,从厨房跑出来,见母亲叫她是这事,心里好笑,她想不通老人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他们住院不是因为有病需要治疗,而是调理修养;每天服的大多是保健品,极少药物。就目前情况看,他们把自己当成真病人。这样不好,如此下去,非但起不到调理效果,说不定能住出病来,那就与调理背道而驰了。星期天,见到德春,德华把她的担忧说出来。德春闻听后拿出老人的检查报告,不无担忧地说:“从检查看,他们身体的各项指标还算正常;看状态,他们又像有病,原因在哪里?”

德华说:“爸妈住进这里,明显变化就是饭量小了,我观察与他们不动有关。要我说调理就该回家。环境影响人,在这里没病也能住出病来!”

德春问:“你说咋办?”

德秋刚好来,兄妹三人走出来商量。德秋把话岔开,说:“下周二是妈的七十三岁生日,我们为她祝寿吧,让她高兴一下。”

德春说:“刚上班事多,德秋不说我都忘了。妈的生日应该庆贺!”

德华说:“要搞就摘热闹些,妈高兴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家。”

德春说:那就“去‘鼎立,这家酒店刚开业。老规矩,我们三个人抬石头。”

德华、德秋点头同意。

生日前一天,德华到“金鹰”花2000元给母亲买了一身衣服。也怪德华粗心,没把标有价格的牌子拿下,母亲知道价格后只试穿一下,就脱下不穿了。德华当母亲没有看中,要返回去换一种款式,哪知她另有想法——母亲要把衣服留给德华。她说这是高档衣服,她穿了将来德华就不敢穿了。德华明白后,硬让她穿。金艳犟劲上来了,把身子背过去,德华说破嗓子她都不理睬。

金艳不穿新衣。生日这天也不去饭店。德春急了,说:“妈,这是我们兄妹三人的心意啊!”

金艳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吃饭不去!”

德春想得到答案,问:“以前你和爸的生日我们都是去饭店的,这次为啥不去啊?”

金艳回答很干脆:“以前是以前,眼下是眼下,啥也不为!”

兄妹仨面面相觑。德春看说不动母亲,打电话给饭店,把午餐退了。

正月过去,二月到来。天气开始转暖,连着几个好日头,窗外的柳树有了绿意,细看枝条上鼓出一个个小嫩芽,像幼鸟的喙。德阳见了对金艳说:“老婆子,我们住了—个月了,回家吧。”

金艳伸展一下筋骨,说:“一个月下来,药当饭吃,这身子骨还是老样子。”

德阳叹息说:“岁数不饶人啦!”想想又说,“天暖和了,回到家前院后院跑一跑,身子骨说不定会好受一些。”

金艳说:“那就回吧。看德华忙的,人瘦了一大圈。”

德阳心疼地说:“谁说不是呢。”

回到家,德阳养花,金艳喂鸡,活动量大了,饭量跟着大了一些。德华担心老人累着,要他们把事分开来做,日子长着呢。真是怕事有事,到家才两天,金艳就说头晕,量血压,低压90,高压130,挺正常;又测体温,38度,高了。当即去医院,医生看摇钱树来了,让住下观察。一住又是半个月,查来查去也没查出问题。不到两个月,老人两次住院,德华总算看出一点门道。一天她悄悄问德春:“哥,你知道爸妈今年多大吗?”德春恍然大悟,他一拍脑门说:“看我糊涂的!妈七十三,爸八十四——这是老人的关口啊!”

德华不无担忧地说:“爸妈的身子骨明显不如过去。哥呀,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倒下啊!”

德春问:“你有办法没有?”

德华说:“我又不是医生,能有什么好办法?”想一想又说,“依我看,我们只能顺从他们,只要过了今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德春说:“我去找医生,看他们怎么说。”

这一年的后几个月里,德阳、金艳把医院当成了家,身体稍有不爽就住进来。德华说得没错。旧年过去,新年的钟声敲响后,德阳、金艳如枯木逢春一般,人渐渐有了精神。

责任编辑张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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