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组诗)

姚阳辉

日幽

无边无际的海浪漫过来

夜，吞没了山川吞没了村庄

黑暗塞进每一条缝隙

大地被夜色囚入笼子

无法嗅到一朵鸟鸣，静悄悄

死亡正在一步一步逼近

一只船突然抛锚

飞翔的风筝挣脱缰绳

匀速前进的钟咬断发条

光明刺不穿魔鬼的禁令

世界无限期停留在某一个瞬间

太阳还会不会升起

浓浓的夜色让大地一次又一次窒息

拯救迟到的黎明，死亡

突破重围。我

拼命地抓住一只鸡蛋

在磕向碗口的刹那

蛋清涂亮东方的天空

一轮带血的软软的鲜嫩的红日

破壳而出

咒亡

流星的陨落与我无关

后脑勺一只蝴蝶破茧而出

撇下一副空壳

我死了。出于好奇，我

挤进拥挤的人群

细细考察扎堆的哭声

亲人们泪流满面，不必在意

最响亮的号啕没有眼泪

亲戚、朋友、同事和陌生的面孔

有的哀伤表情凝重

有的幸灾乐祸谈笑风生

一串低低的哽噎刺痛了我

角落里坐着我的初恋

红肿的双眼呆痴的目光，我

想找到一个安慰的词语

追悼会就开始了

单位的头主持

组织人事部门的首长致悼词

满篇的溢美之词，把

我的人生涂改得面目全非

忽然记起不久前某科长的追悼会

似曾相识，我

无法忍住悲伤的河流，干脆

加入送葬的队伍，大哭了起来

漏洞

流浪的幽灵

猫着腰缩在屋檐下

稀疏的灯光是夜晚的漏洞

肆无忌惮

引诱一路向南的秋风

摇一地红叶摘一些花瓣

借一只蝉蜕，把

欢歌的夏天削成塞子

堵住岁月的出口

滑落的夜露，趁机

混入冬天的子宫

让一粒萌发的草籽偷走春天

连阴雨

和亲匈奴

国色天香的公主依依不舍

紧紧拥抱慈祥的母后

一连数日

拨撒的泪珠儿

溅湿山林，洗凉鸟巢

一夜暴满的小河偷偷改道

庭院浑浊的积水，呛住

沙哑的蛙鸣

秋天生离死别的愁怨

无故纠缠一地庄稼，诱惑

早熟的玉米失足发芽

幸福的鱼儿

微风漫过海岸

抚摸着小草纤细的腰肢

无忧无虑，鱼儿

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

没有目标没有远大理想

没有名利困扰没有升迁压力

无需在意流言蜚语

快乐是唯一的目的地

可以在珊瑚中捉迷藏

可以在水草间生儿育女

辽阔的大海是快乐的家园

只要不想着上岸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连一张请假条也省略了

提审一面镜子

喜怒哀乐被一面镜子窖藏

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六十五张脸

不记得某一天的表情

没关系

它已成为坐标轴上的一个点

收藏在镜子的某缕反光里

一年一年走过，镜子

不愠不火

见证着每一个时刻

连一个小小的青春痘也没放过

在镜子的某个部位

会不会有一个存储的芯片，一定

还存储着我的童年或者初恋

突发奇想，我

提审一面镜子。滑落

一个小小的疏忽

破碎的过去再也无法拼接

牵手

一片叶子牵手另一片叶子

初恋是春天枝头萌发的新芽

爱慕让夏季走进燃烧的绿

呼吸咬住呼吸，心跳

压着心跳，老聃上古的太极

阴阳鱼又一次沦陷。飘落

相拥在秋天老去

化入冬日一捧沃土

爱深入地下

灵魂的根系十指紧扣

一片叶子牵手另一片叶子

迁徙的蚂蚁

爬进年轮模仿候鸟迁徙

勤劳的蚂蚁

从广阔的农村拥进城市

寄居在简陋的蚁穴

把廉价的汗水拌入水泥或沙子

把卑贱的骨头垒进高楼大厦

把凋谢的青春兑换成GDP

奢望赚回一路高企的学费

奢望赚回一顿象样的年夜饭

不曾侥幸交上好运，但仍不忘

在佛前上一炷香

保佑不会撞上黑砖窑、富士康

至于幸福指数，有人

代替我们幸福着，不提梦想

梦想过于奢侈，不提未来

蚂蚁没有未来，唯愿

“迁二代”只是杞人忧天

生日

我代替另一个人活着

奔走在期望的目光里

在父母面前扮演一个好儿子

在妻子面前扮演一个好丈夫

在儿子面前扮演一个好父亲

在老师面前扮演一个好学生

在领导面前扮演一个好部下

在下属面前扮演一个好上司

在组织面前扮演一个好党员

在群众面前扮演一个好干部

在朋友面前扮演一个好同志

在法律面前扮演一个好公民

规规矩矩，努力地追求完美

我累了，已耗尽半生光阴

我要给自已放一天假

独自去郊外没有人烟的地方

摘下面具，放下责任，卸下角色

像山间疯长的芨芨草

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随心所欲

放荡不羁，扮演一回自己

庆贺我的生日

空旷的夜

秋雨刚刚散去

空旷的夜漆黑一团

我无从寻找前朝的星光

前朝的故事烟消云散

空留下久远的忧郁

寂寞弥漫，今夜

黑暗突袭占领了全部的白

死亡统治所有的虫鸣

萌动的青春早已衰老

一只蚯蚓在过去爬来爬去

梦想打开时空的隧道

自由穿行在过去、现在和未来

奢望找回每一个细节

奢望找回生涩的初恋

今夜，爱无处着陆

思念开始泛滥。我

试着用一颗赤诚的心掏空夜色

绘出一轮明月和满天繁星

绘出朦胧的山林和浓浓的初恋

信不信，我再摘下一片秋叶

制成月光的标本

狗尾革和我的童年

看着路边锄掉的狗尾草

看到狗尾草始终勾着

沉甸甸的心思

就像看到了我羞涩的童年

在路边、荒郊或田间，独自

逗蛐蛐，掏蟋蟀

抓蚯蚓喂鱼，看蚂蚁搬家

偶尔和小朋友一起捅马蜂窝

一个鸡蛋一颗水果糖

就是幸福的全部

快乐的日子是村子里演戏

那天，挤在人缝里

弄丢了珍藏很久的糖纸，让我

伤心了整整一个早上

没有玩具没有美味没有关注的

童年，像极了卑贱的狗尾草

锄掉的狗尾草没有眼泪

它在等待又一个春天。而我

远去的童年音讯全无

一个等式的缘分

我们存在于一个等式

我加上月亮等于你，反之

你减去月亮就成了我

诞生于某种关联，是

同属一个原子的质子与电子

不用怀疑拥有同一个月亮

不用论证围绕同一个轴心

不用解析牛顿的万有引力

理论上，我们是

某个星球的左半球和右半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