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感谢爱琴

2012-04-29侯洪义

椰城 2012年1期
关键词:杨刚爱琴县长

侯洪义

一晃,一凡年过半百了。一凡有时想,怎么一下子就年过半百了?光阴似箭,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呀!咧一下嘴,歪一下头,无奈地笑笑。儿子都要结婚了,能不老吗?这不,马上就要照结婚照,儿子的意思不去影楼照婚纱照,俗。画上浓女,让摄影师摆布来摆布去。近一点儿,哎,把胳膊搭在美女肩上,笑,哎,对,再笑一点儿。都要结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亲一下……儿子說,能把人恶心死。儿子的未婚妻也讲了一个段子,說新娘子把取照片的票丢了,影楼的工作人员拿出一叠新娘子的照片让她找,楞是看不出哪个是自己。一凡听了,哈哈大笑,說,有意思。

儿子想在古园拍婚纱照,說,那儿拍出来的就牛多了,谁能在那儿拍婚纱照呀。一凡說,那倒是,历史与现实,古代与时尚。儿子說,你不是說过,你们剧团散了以后,好几个人都分在古园了吗?一凡說,是,你小刚叔叔也在那儿呢,我先找找他看。那古园可是全国十大名园之一,还是文保单位,别为这事儿,给你小刚叔叔找了麻烦。儿子說,要是谁都能在那儿拍,我们还不去那儿照了呢。一凡說,我试试。儿子說,没问题,老爸出马,一个顶俩。

要說一凡年轻的时候,还真不知道什么叫犯怵。不过,跟杨刚(就是小刚叔叔)的关系总是有点儿那个。当年一凡和杨刚都在市评剧团工作,都喜欢乐队的爱琴,不过这种喜欢有点儿月朦胧,鸟朦胧的。爱琴在乐队里拉贝斯,說起来是在乐队拉贝斯,其实也就是在乐队的最后边站着锯几个低音,在戏曲团的乐队里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可在一凡和杨刚的心里,那就重了。她的一颦一笑都能影响他们的情绪。爱琴长得不是特漂亮,可她白呀,又有一个高高挑挑的身材,虽然是单眼皮,可在她脸上好像就应该长那样的眼,换了双眼皮也许还不好看了呢。最关键的是她的气质,绝对和从农村招来的那些跑丫环彩女的不一样。杨刚是灯光师,负责管前光,一凡是管后光的,打个天幕景什么的。有时演出,杨刚故意把一束侧光再加上橙色片,柔柔地打在爱琴拉贝斯的位置,远远地看去就像一幅油画。

凡是有爱琴的时候,一凡和杨刚两人就爱较劲,不是比知识就是比体能。比知识的时候,用同事们的话說,没事又抬杠呢。比体能的时候人们就說,这是吃饱了撑的有劲儿没地儿使。有一次,两人为了日本电影《望乡》好还是《生死恋》好,争得不可开交。最后非逼着爱琴表态,让她不要向着谁,从心里认为哪个好就說哪个好。当爱琴說出她喜欢《生死恋》的时候,一凡就像落镰的草或霜打的烟,蔫了。杨刚则不停地哼唱邓丽君的《甜蜜蜜》,那年月,邓丽君的歌还不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障地唱,直到挨了团长的批评,才不唱了。

当然,杨刚也有狼狈的时候,尽管杨刚长得帅,到哪儿演出都以为他是演小生的。可他在处世智慧上,略逊一筹。那是七十年代末,在天津的劝业场演出,劝业场最上边一层是剧场,下边几层是卖东西的,卖什么的都有。爱琴在二楼卖服装的那儿买了件衣服,结果穿上大家都說不好看,杨刚一个人說好没用。她就有点儿想退了的意思。那会儿的售货员很厉害的,根本不拿顾客当上帝:情绪化,没理由,就是不给退。爱琴噘丧噘丧地回来了。杨刚问明了情况,很气愤,說,她们凭什么不给退呀,这又不是吃的东西,等着,我找她们去!爱琴怯怯地說了一句,别跟人家打架啊。过了好一会儿,杨刚也噘丧噘丧地回来了。說了一句,他奶奶的,我点把火把他们劝业场烧喽!一凡对爱琴說,你先收好了吧,明天我给你退了。爱琴說,算了吧,我凑合穿得啦。

第二天,一凡叫着爱琴,說,你跟我一块去,你远远地等着,我不叫你,你别过来,退不了你再凑合穿。一凡到了那个柜台,爱琴远远地看着。一凡和那个扎着马尾辫儿的姑娘搭讪。一凡說,今天不太忙,是吧?姑娘說,还行,你买嘛?一凡說,不买什么,就是没事闲转转,在你们四楼演出呢。演出?嘛演出,你戏班的?一凡說,评剧团的。噢,听說了。有嘛戏呀?一凡說,多了,白蛇传,还有包公的戏,知道吗?知道,黑老包吗。花为媒,杨三姐告状,哎,对了,这里边还有你们天津的事呢……一凡正說着,那边一个顾客叫售货员,說拿件衣服看看,声音越来越高。姑娘說,喊嘛,喊嘛?!没看正說事儿呢。眼用力地白了那个顾客一眼。顾客一下就不出声了。姑娘对一凡笑笑說,对不起啊,我给他拿下衣服。一凡說,没事,没事,你忙。等姑娘再过来,一凡說,真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姑娘說,我没事儿。一凡說,你要有时间就看看我们的演出,不过年轻人都不喜欢看戏。姑娘說,我喜欢,穿着那样的衣服,多哏儿啊。一凡說,你要喜欢随时找我都行,我领你进去,要不然明天我给找两张招待票也行。我叫一凡,到剧团一问都知道。姑娘眼都放光了。一凡說,我先走了。姑娘說,太感谢了,您有嘛事吗?一凡說,你这一问我倒想起来了,我们团一个女同志买了件衣服不喜欢,看能不能退了。姑娘說,没事儿,能退,你穿一个星期我也能给你退了。一凡說,那我带她过来?带过来,带过来,你說的了。姑娘唱似地說。

一凡把爱琴叫过来,售货的姑娘非常热情地帮爱琴把衣服退了,问爱琴还有没有别的事,想不想买别的衣服,还给她說,看上哪件衣服了,可以先买了,穿几天再退都行。感动得爱琴眼都湿了。

回到团里,爱琴一說,杨刚中午饭都没怎么吃,老說胃难受。

当然,一凡的招待票也送到了。送两张票和售货员退换衣服一样简单。

不光这件事让杨刚窝火,在天津还发生了一件让杨刚更窝火的事儿。爱琴演奏的是西洋乐器,和拉二胡的拉板胡的弹月琴弹琵琶的爱好不一样。这也是一凡和杨刚喜欢她的地方,言谈话语中总能流露出崇洋媚外来,简单說,就是有共同语言。

广东的一个什么轻音乐团到天津演出,里边还有几个挺有名的歌手,爱琴就特别想去看。杨刚說你们拿钱,我给你们买票去。他拿了好几个人的钱,当然有一凡的也有爱琴的,结果白跑一趟,几天以后的票都卖光了。杨刚特生气,說,这是在天津,要在咱们那儿,我怎么也能让你们进去。爱琴說,你說这有什么用呀,要在咱们那儿还用你呀。杨刚不言声了,是啊,这剧团的人哪个跟剧场的不熟啊。

评剧团下午没安排戏,可人家轻音乐团下午有演出,上座率高嘛,演得多挣得多呀。一凡对爱琴說,你要特别想看,我能带你进去。爱琴說,你有票呀?一凡說,不用票,保证让你看上。爱琴一听,不花钱买票还能看演出,高兴得不行。因为轻音乐团的票价挺贵的呢。

一凡让爱琴找那个卖服装的大姐借两辆自行车,一凡也学会了像天津人一样管女的叫大姐,不论岁数大小。那个大姐看了《白蛇传》和《杨三姐告状》两场演出,和爱琴也熟了,借自行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路上一凡嘱咐爱琴,到了剧场跟在他后边别說话,谁也不用看,也别紧张,遇到什么事儿有他顶着。

他们到剧场的时候正在剪票进场,剧场有十几级的台阶,好在爱琴借的是一辆二四的女车,不重。一凡的车子重点儿,但无所谓。搬起车子就往

剪票口走,爱琴也在后边搬着车子跟着。一凡說,让一下,让一下,然后问剪票的,自行车放哪儿?剪票的說,朝左拐,往前走,侧厅的角上。

看演出的时候,一凡和爱琴都找到了空座儿,一直到散都没人去。不过他们两个没坐在一块儿。

看完演出,爱琴笑了一路。回去跟人们学說的时候,还在笑,說,哎呀,紧张死了。杨刚說,不就搬个车子呀,有什么紧张的。爱琴說,给你钱都买不来票,还煽呢,嘁!

一凡和杨刚好多年没联系了。一凡离开评剧团的时候,杨刚和爱琴还都在团里上班,那时剧团还没散。尽管一凡离开了,杨刚和爱琴也没成。杨刚找了一个双眼皮的美女,导游,还会說英语呢。爱琴找了一个开饭店的老板,据說他那儿的烤鸭挺地道,一凡没去吃过。评剧团刚恢复的时候,传统戏挺吃香的,能在大城市里演,后来就不行了,只好退到县城。到了县城条件就差多了。吃饭啊洗澡啊都不是太方便。一凡和杨刚卸完车,又扛了好多次服装箱、道具箱、灯光箱,然后又装了半天台,出了一身汗。一凡和杨刚在县城找到一个叫“清水池塘”的浴池洗澡,洗完之后,杨刚說脏死也不再洗了。没有淋浴,就两个大池子,一个是温水,另一个是热水,热水池里人少,也就两三个老头在里边泡着,上来以后就应了一句广告词說的,哥们,你让人家给煮啦!温水池里泡的人就多了。谁挨谁一下,谁碰谁一下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杨刚的表情好像人家耍流氓似的。水面上漂着许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难准确地說出是什么。能說清的是拉煤的和卸灰的,黑乎乎的进来一个人,扑通一声就跳进池子,连头都钻进了水里,水面上就漂起了一层煤黑。白乎乎的人进来也是这么一跳,水面上就漂起一层白灰。

一凡对杨刚說,到什么时候說什么话,到了这地方你就不能讲究,就得将就。杨刚說他将就不了。杨刚的条件比一凡好,父母都是医生,而且住的是单位分的单元房,上厕所都不用上街,在家里就行,这条件一般二般的没法比。

在县城吃饭也挺贵的。演出一场补助才几毛钱,吃饭一天得块儿八毛的,剧团里的人大多都不太富裕,哪些能省啊,能省们啊,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一凡的本事是到县委县政府的食堂去吃,吃的不但好,还便宜。快到吃饭的点儿了,一凡就去了县委县政府,那会儿的县委县政府大都在一起,也多是平房,不像现在都是高楼大厦,还不在一起。进了食堂以后要理直气壮,要坦然,不能畏畏缩缩地。剧团的好多人都做不到这点儿。一凡也不问谁,跟着拿饭盆的人走,肯定是去食堂。到了那儿就跟着排队,跟排在前边的后边的点一点头,笑一下。盐咸醋酸地跟着瞎聊两句,快到跟前儿了,一凡好像突然想起忘了换饭票了,不够了。这时前边的后边的都說,我这儿不少呢,先换给你点儿。换这么几块钱的,在这个县城的演出也就结束了。那饭菜是真好吃,也便宜,花个毛儿八七的,就能弄个肉菜。吃不了,装饭盒里带回去,不能给杨刚吃,杨刚会不高兴,最主要的是他不缺钱,也不在乎到饭馆吃。但他挺在乎一凡去县委县政府吃,不便跟着去,一凡不叫着他,也不好意思问怎么才能在那儿吃。也有胆大的去过县委县政府,回来說,人家根本就不让外人吃,也不给换饭票,一凡要没有亲戚朋友不可能让他吃。一凡把剩回来的饼啊或馒头还有菜给和他关系不错的“跟头虫”(给翻跟头的年轻武行演员起的外号)吃。人家没那么多事儿,你给他吃,那就是你对他好,有事儿他就替你挡横。经常对一凡說的一句就是,谁要欺负你,告诉我,打王八蛋操的!

一凡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那是刚到一个县城演出,装完台,没什么事。又赶上爱琴在场,杨刚把耳光灯又调了调,然后从上边“唰”地跳下来。确实有点儿身轻如燕的感觉。爱琴夸张地给他鼓了掌。一凡說,又冒呢(流行口语,显能的意思)。杨刚說,你冒一个。一凡說,有什么呀,說着就从后边的楼梯走上去。站在耳光楼上往下一看,才发现挺高的。一凡就犹豫了。杨刚在下边說,这下不冒了吧?!一凡想,这要不跳太栽面儿了。身子往下一蹲,然后就跳下去了。落地的姿势不光难看,而且还起不来了,把脚崴了。只好第二天坐班车回家,团长說在转下一个台口前赶回来。这还不算公伤。杨刚說,这没练过,不能随便往下跳。爱琴瞪了他一眼,扭儿扭儿地走了。

一凡回到市里,母亲带着他去医院看了,没什么事,就是软组织扭伤。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其实没那么严重。也就是一个星期,一凡就按着团长說的时间赶回来了。当年没手机,联系起来不方便,必须按时赶到,不然的话就转到另一个县去了。

一凡是下午赶到县城的,到了剧场一看,傻了。一个外地的梆子团正装台呢。一问才知道,评剧团上午就走了。去了安县,离这个县得有百十来里地呢。一凡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回市里也没车了。去安县更不可能,肚子也觉得有点饿了,不知怎么脑子一热就奔县委县政府了。到了门房,一个大爷问他,你找谁耶?一凡說,哪个县长还在呢?大爷說,好像没见王县长走。一凡顺着大爷给指的道儿找到一个小院,正好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拿着饭盆往外走,一凡說,是王县长吧。那男人說,嗯哪。你是……?一凡說,我是市里来的,评剧团的。王县长愣了一下,然后热情地說,噢,市里来的,先屋里坐。然后给一凡倒水,說,还没吃饭吧。一凡說,没呢。那你先坐会儿,我去打包子去,今天食堂吃包子。你吃几个?一凡說,有俩还不够啊。行咧,我知道咧。你等着吧。說着,他又多拿了个饭盒出去了。

一凡随便看着县长(应是副县长)的宿舍,挺简陋的。跟他后来见过的副县长的宿舍不可同日而语,那都是豪华套间,办公休息成一体了。正看着一个小镜框里的照片,王县长在外边喊,快接我一下。一凡赶快出去接,一看,王县长左手端着饭盒,里边有五个长不溜儿的大包子,右手端着一盆小米稀饭。一凡把稀饭接过来,王县长赶快把大拇指嘬了一下,說,还挺烫。一凡想,这手指一定在粥里泡了时间不短。王县长把包子放在桌上,又拿出一个铝勺和一双筷子。包子下边有咸菜,說着,拿起一个包子就吃。你也吃,你也吃。一凡也拿起包子吃,在一凡的记忆里,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包子。其实就是猪肉萝卜馅的。一边吃一边聊,王县长也不问他叫什么,怎么找到他这儿来了。王县长說着他看过的戏,都是一凡他们评剧团演的,說演秦香莲那个演员嗓子好,唱的也有味,扮相也不错。又夸包公演得好,身上漂亮。他那儿评论着,說到谁,一凡就给他說那个演员的身世和来历,还說了一些幕后故事,包括《白蛇传》里边那塔是怎么炸的,用的什么药和什么道具,王县长听得津津有味。一凡吃了两个半包子,喝了半盆粥。王县长让他把那半个吃了,一凡說,实在吃不了了。王县长說,那我加了它吧。他们两个吃得盆干碗净。

一凡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王县长說,晚上跟我看戏去吧。今天晚上头一场,河北梆子。一凡說,行啊。他们两个一边聊着戏一边往剧场走,王县长不断地和熟人打招呼,总不忘說一句,我市里

来的朋友,评剧团的。一凡就赶快冲人家笑笑,摆摆手。进了剧场,一凡坐在王县长身边,位置不错,看来都是给县领导留的。他不断地给周围人介绍,市里来的,我的朋友,评剧团的。一凡和他们一一握手。看得出来,王县长特别高兴。

看完演出,回到王县长宿舍,他說,你今天晚上睡我这儿,我回家睡去,不远,骑车子一个小时就到了。你明天不是去安县吗,我看看能不能要个车。王县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說,吉普没在家,我跟电影公司经理說了,明天早晨来个跨子送你。一凡握住王县长的手說,我叫赵一凡,明天你别起那么早送了。赶明到市里,一定得找我,我让你再认识点儿唱戏的朋友,我发现你是真懂戏。王县长說,一定,一定。你休息吧。我回去咧。說着就往外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凡觉得有点依依不舍。

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就有人把一凡叫起来了。他說是电影公司的,他领着一凡去食堂吃早饭,他也不断和人打招呼,挂在嘴边上的话是,王县长让我送他市里的一个朋友。一凡照例领导般地点头微笑招手。

一凡坐进挎斗“突突突突”离开县城的时候,没有见到王县长,一凡想,骑自行车一个小时,应该是挺远的呀。

挎子开进安县剧场后院,已经快十点了。百十里地的路跑了一个多小时,当年的路况不行啊。这种带挎斗的大摩托车响动也大,把人们的目光吸引过来。一凡在来的路上就想,爱琴和杨刚要都能看到他坐摩托车该多好啊。真是天随人愿,杨刚正在院里下象棋,爱琴正把洗好的衣服往铁丝上挂。看到一凡从挎斗里下来,惊诧地叫了一声,一凡?!你脚好啦。一凡說,好啦。你怎么坐摩托车来啦?电影公司的人熄了火从摩托车上下来說,县里的吉普出去了,没办法,王县长让我送一下。爱琴就是比团里别的女孩儿们外扬,走上前說,谢谢你啊。說着还主动伸出手和他握手,本来她的手就好看,刚在水里泡过,初秋的阳光一照,像一件艺术品。他慌忙伸出手,握了一下說,不用谢,王县长的朋友,再跑远点儿也没问题。爱琴說,中午吃了饭再回去。他說,不用了,不用了,中午之前得赶回去,还等着用车呢。說着就打着了火,杨刚跑过来坐进了挎斗里,說,出了大门,出了大门我就下来。一凡和电影公司的人握了下手,說,回去告诉王县长說我平安到达,路上慢点儿,我就不說谢了,显着远。他說,么都不用說咧。然后一加油拉着杨刚朝大门开去。

团长走过来,說,脚好了。好了。你有这关系也不露,让你那县长朋友說句话,咱们结账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费劲,还早早赶着咱们走,吃了中午饭都不行。一凡說,这……团长說,别說了,都过去了,和这个县的领导有关系吗?一凡說,没有。团长說,有你也不說。

杨刚跑着回来了,还挺兴奋,說,哎哟,真他妈过瘾,再架上挺机关枪,他用手比划着,嘴里发出声:达达达达达……

一凡决定去古园找杨刚之前,先不给他打电话,直接去。一凡已经问到了杨刚的手机号。从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那儿要到的。从那个朋友那儿得知,杨刚现在不搞摄影了。相机都卖了。谁都知道,摄影是个烧钱的爱好。为这个差点儿没离了婚,不光是借了好多钱,最关键的是杨刚喜爱人体摄影,有一张人体艺术摄影获了全国三等奖。导游媳妇不管你是不是艺术,不管你获不获奖,朋友转述杨刚媳妇的话說,狗屁艺术,对着个光屁股的浪女人瞎鸡巴拍什么呀!

說来也巧,一凡上午十来点钟去的古园,门卫說,正好,杨主任刚办事回来,你们前后脚。

說起来是古园,可亭台楼阁都那么鲜艳,鲜艳得令人生疑。一凡也是成年六辈子不来一趟,就像北京人,谁没事老转北海颐和园呀。古园要說古,也真是名副其实,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杨刚办公的地方在古园的东南角上一个仿古的二层小楼上。办公室的布置也都是仿古香仿古色的。一凡一进门,杨刚夸张地站起来說,哟,赵馆长,您怎么大驾光临,体验生活来啦?一凡說,没事过来看看杨主任。杨主任这上班挺滋润呀。杨刚說,得嘞,别拿俺们穷人开心了。来来,坐,我给沏点儿好茶。說着他就忙起来。他桌子上摆着一套茶道。杨刚很熟练地这么倒了那么冲的,最后给一凡倒了那么一小杯,說,尝尝,尝尝。一凡抿了一小口,說,这铁观音味真好。杨刚說,绝对的,谁来啦。

一凡和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瞎聊,說起评剧团的人一个个都怎么着呢,还有就是谁死了,谁病了。一凡有的知道,有的是刚听說。两人不时地发出一些感叹。說着說着,杨刚說,你知道哥们混惨了呗,到处都是追着要帐的。我好的时候,刚哥刚哥叫得甜,刚哥有事儿了没人管。这世道我算看透了,人情如纸呀。这话說得一凡不知道怎么接,只是干咳了两声。

一凡和他說了好多话,才拐到正题。杨刚說,这恐怕有难度,这可是文物保护单位呀,弄不好惹大事。一凡說,有那么严重啊。杨刚說,你在文化局呆那么多年还不知道呀,这么着,我下来和一把手商量商量,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来,喝茶。一凡說,我也别耽误着杨主任了,我先回去。杨刚說,行了,大馆长,大作家,别来这套。一凡笑着出来了。到门口请他留步,杨刚說,咱们这关系就别弄这虚头巴脑的了。

出来以后,一凡感到很纠结,儿子抱很大的希望,听杨刚这口气,估计黄了。一凡一边走,一边想,还需要找谁,找文物局的领导是不是合适。古园上午的游人不是很多,他顺着荷塘边走,现在是暮春时节,大部分花都谢了,个别植物还有一些残花。水面上也只有一些浮萍,荷花得七月才开。一凡看到一个女同志,穿着豆绿色的大褂,应该是工作服,一手拿着笤帚,一手拿着簸箕,正在扫掉落在地上的花瓣。一凡不知不觉地就想起了葬花的黛玉,可她和林黛玉的反差太大了。不但胖,她居然还戴着个大墨镜。刚要从那个女同志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說话了,看什么看,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啊?一凡一愣,說,没,没有啊。那女的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认不出来了吧,你从那边一走过来我就认出你了,你就没怎么变。說着把墨镜摘下来。一凡惊讶地說,爱琴!你看,吓着你了吧?眼前的爱琴是一张大白胖脸,两只单眼皮小眼现在不成比例了。而且左眼还长了针眼,难怪她要戴个大墨镜。爱琴看他认出来了,又把墨镜戴上了。一凡說,你,怎么干这个呀?爱琴說,这儿的工作人员不干这个干什么呀。还有我这岁数当导游的吗?我听說你不是找了一个大老板吗?爱琴說,大屁的老板呀,早听蛐蛐叫去了。哟,去世了?都好几年了,你一点儿都没听說呀?一凡說,没有。开个破饭馆,也让我吃出这么一身肉,怎么都下不去了。一凡說,那你当初干吗找他呀?是啊,我也是說呢。当时,追我的多了。一凡說,那会儿我也想追你来着,不过我有自知之明。爱琴看着一凡,突然又咯咯咯地笑起来,說,你现在脸怎么这么平了。一凡說,我都什么岁数啦?!爱琴說,你知道当初我们背后怎么叫你吗?怎么叫?管你叫疙瘩山上的花椒树。說着又笑起来,突然停了,小声說,谁也没长着后眼呀。还是怪我眼皮子浅,不过,什么都是命。

說了一阵儿,笑了一阵儿,爱琴问,你这响不响夜不夜的,跑这儿逛什么?

一凡就把来龙去脉和她說了。爱琴說,谁让你要找他呢,就爱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說吧,什么时候来照?一凡說,当然是越早越好。那倒是,前一阵花儿开得多好呀。爱琴接着說,要不你们明天过来,早点儿,我给看门的老头說一声,早点光线也好。你们六点之前到,我也早点过来。一凡說,不会给你找事儿吧。没事儿,还能怎么着呀,多大点儿事儿呀,他们还敢开了我呀,别忘了,我是正式的。再說啦,哪个游客来了不照相啊。

转天,一凡带着大队人马不到六点就来到古园门口,爱琴果然已等在门口了。她跑前跑后,帮着拿东西,领着准新娘子找空房间换衣服。拍了好几个钟头才拍完。一凡他们要走的时候,爱琴还送出来,一凡刚想說,你要有什么事儿就找我,可觉得这话实在没意思,也就没說。一凡心想,爱琴可能不知道,这么多年取得了一点儿成绩,爱琴是他内心的原动力呀!看着站在大门外的爱琴,心中有一种說不出的怜爱,当年的“油画”啊!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眼睛就有点儿潮,赶快摆了摆手,扭身走了。

好久,又没了联系。

猜你喜欢

杨刚爱琴县长
Simulation of gas–liquid two-phase flow in a flow-focusing microchannel with the lattice Boltzmann method
黄码
小黑驴
县长干过啥
故乡槐花满山崖
小鹿潘潘要毕业了
追查
县长帮了一个忙
县长的问题
Effect of the Para-substituent of the Tridentate Pyridine-based Ru(II) Complex upon the Catalytic Activity in Transfer Hydrogen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