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装帧到设计:新世纪中国书籍设计艺术的嬗变
2012-04-29王彦铭
王彦铭
[摘要]21世纪以来,中国书籍设计艺术的进步和发展引人注目。设计师们紧随时代节拍和国际潮流,提出了从单一的书籍装帧到书籍整体设计转变的概念,在观念上也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同时,中国一些知名书籍设计师的作品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得到国际的认同。面对人们对书籍设计越来越高的审美要求,以吕敬人、王序、朱赢椿、速秦熙、陆智昌等为代表的一批优秀的设计师脱颖而出,从装帧到设计,引领新世纪中国书籍设计艺术的嬗变过程,为中国书籍设计艺术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关键词]新世纪装帧嬗变书籍设计
[中图分类号]J524.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3437(2012)01-0034-03
书籍是人类用来记录成就的主要工具,也是人类交融感情,获得知识,传承经验的重要媒介。它作为一种文化载体,在静止的空间中把文字和其他信息汇集在一起,最后排列、 装订成册,叙述着几千年人类文明的进程。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书籍的形态也不断演化。自商代甲骨文出现,到用带子将竹简、木牍串联起来的“简策”,以及以丝织品为材料并围着中心捧卷而成的“卷轴”,再到纸张发明后,出现的“经折装”、“蝴蝶装”、“包背装”等,到明中叶,“线装”书代替了之前的书籍形态,直到清末。21世纪二三十年代,鲁迅、丰子恺、陶元庆、钱君陶等书籍装帧艺术家,大胆吸收一切优秀的外来文化,以中华民族本土文化为基础,构建了中国现代书籍装帧最初的形态。建国后,中国书籍设计先后经历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创作兴盛期、六七十年代的低谷期、改革开放后的复苏期和90年代开始的蓬勃发展期。
到了21世纪,书籍设计已不仅仅局限于平面的、绘画式的静态封面设计,而是包括环衬、书脊、扉页、勒口以及正文的版式设计、书籍材料和印刷装订工艺的全面动态的设计,以及对书籍策划、广告、宣传、营销等方面的统筹考量。
一、从“装帧”到“书籍设计”概念的转变
“装帧”一词来源于日本,与其同时使用的还有“装订”、“装画”等词。这些词是在20世纪30年代由丰子恺从日本引进中国的。装帧的“帧”为数量词,装帧一词的本意是纸张折叠成一帧,用线将多帧装订起来,附上书皮,贴上书签,使之具有保护及美化书本的作用。
长期以来,装帧只是封面设计的代名词,而进入21世纪,设计者所关心的是对书的整体把握和统筹。从选纸、用料到开本大小、印刷工艺;从封面、护封到扉页、版式设计等,每一个环节都要求设计者精心关注。书籍设计已经成为一个立体的多侧面、多层次、多因素的系统工程。由此看来,装帧与书籍设计无论是概念性质、设计内涵、工作范畴、运行程序、信息传达均有着本质的不同。而正是由于装帧观念的滞后,阻碍了中国书籍艺术的进步并影响了出版业的发展。
中国书籍设计大师吕敬人说:“从装帧到书籍设计,以往的设计观念割裂了外表和内在的呼吸关系。而进入新世纪的转型期,书籍设计概念正在悄然过渡,其实质并不是对一个名词的识辨,而在于思维方式的提升、设计概念的转换和书籍设计师自身职责的认识。时代需要以书籍设计替代装帧概念的设计师,他们懂得从美学思考,从信息编排着手处理以及采用最具规律性的设计运作,明白书籍设计与其他艺术一样强调时间与空间流动的陈述手段,突破出版业长期以来一成不变的固定模式,不空谈形而上之大美,不小觑形而下之‘小技,克服自满与浮华风,开始进行创造性的实干和大胆地尝试,从而达到书籍艺术美学意韵的崇高追求。”
近些年来,书籍整体设计的概念已经逐渐深入人心。如申少君、高绍红、张志伟设计的《梅兰芳(藏)戏曲史料图画集》、吕敬人的《范曾谈艺录》等均在书籍设计的整体信息传达概念上有很好的把握。其中《梅兰芳(藏)戏曲史料图画集》获得2004年“世界最美的书”金奖,此书在设计定位上,通过书卷气和厚重感来体现戏曲史料图画集的特点。整本书采用中国传统线装方式,字体用凹版印刷,打开方式是自右向左。读者也能从纸张的色彩、重量,到装订风格、外包装设计等细节中体会到设计者的匠心。更难得的是,它采用了传统样式却充溢着现代技术的美感,装帧精致,古雅大方,令人感到赏心悦目。
二、对书卷气息的尊重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国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国的书籍设计艺术出现了一个滥用昂贵工艺材料的高峰。
精装书籍封面上烫金不足为怪,但在平装书籍封面上也出现了大量烫金、银的现象,使其增加了几分富丽与奢侈,也增加了读者购书的成本。这种现象到20世纪末期空前盛行。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内涵和精神,以及设计师对社会审美心态的敏感。但这种靠“贴金”来炫耀自己身价的现象引起了读者的厌恶和排斥。
进入21世纪,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审美情趣也在逐步改变,“书卷气息”开始回归。设计师清醒地认识到现代社会虽然强化了书籍的商业特征,但是书籍终归是一种文化,书籍中的“书卷气”最能显现书籍美的文化本质精神。这种“书卷气”不但没有降低书籍的商品价值,而且成为书籍这种文化商品不可缺少的附加值。将“书卷气”融入书籍的设计风格之中的成功典范不胜枚举。如陆智昌的《陈寅恪集》、张守义的《春明外史》、刘运的《看草》等,都充分体现了书卷文化的意韵。其中《陈寅恪集》以略带沧桑感的暖灰色调的封面纸张烘托出一种具有“历史影响”的独特气氛。封面主题选择严谨的宋体字,大小韵律有致地排列在书的顶端,为封面留出一个硕大的空间,在视觉焦点处映现出像碑刻拓片的文字:“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斑驳的文字虽小,却具有一种震撼力。此类设计虽讲究简约的控制,却不放过细节的经营,既富有意境,又具独创的气质风度,为大量充斥着浓重的商品味的书籍设计注入一股清新的溪流。
三、国外先进设计理念的引进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国门的打开,中国书籍设计艺术深受迅猛吹入的外来之风的影响。当时,设计师们急于吸收外来的设计思想,对外来的文化精神还缺乏深入的研究和分析,借鉴也只是过多地抄袭人家表面的形式,一时间“拿来”之风盛行。
进入21世纪,经过多年实践,中国设计师渐渐从盲目的生搬硬套回归到理性的鉴别吸收。一方面,积极引进外来优秀文化,开拓思路和眼界,虚心学习外来先进设计理论;另一方面,在理性的学习过程中,吸收并消化外来文化,继承本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将人类一切优秀的文化成果都编制在自己的网络结构之中。
在实践中,受这种新思维影响的成功案例有很多。如卢晓红的《诗建筑》、耿耿和王成福设计的《之后》等,都展示出设计师们突破旧规则的束缚,力图求新的设计意识。其中,《之后》是一本集文字、图像、纸张、工艺语言于一身,具有丰富表情的书。它很好地把握了纸面载体承载信息的各种手段,使书呈现多元的阅读感受。勒口三面镏红色金属漆,一只红色的“怪物”形状画在白色的封面衬底上特别显眼。“怪物”也被钢印在7页白纸上,摸起来有凹凸的质感,从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设计者对西方设计思维的理解和应用。
四、中国元素的回归与应用
中国的书籍艺术要走向现代,离不开对国外优秀文化艺术的借鉴与吸收,更离不开对本民族优秀文化艺术精神的继承与发扬。21世纪以来,设计界对设计“泛西方化”的倾向进行了反思。在这一反思过程中,设计师们越来越意识到设计中运用中国元素和文字的重要性。设计师不断锐意求新,形成既有本土文化内涵,又适应时代需求的中国自身独有的书籍语言风格。
在近些年的书籍设计中,我们不难看到把古典情节与现代设计理念融合,并体现传统文化与现代商业生活和谐对话的例子。如赵健的《曹雪芹风筝艺术》刘晓翔的《诗经》等作品都渗透出浓郁的中国风。其中,《诗经》在其装帧上采用中国传统线装书放置于牛皮纸匣中的创意,深褐色的封面典雅、质朴,整体设计既有现代书籍包装的简洁灵动,又传递出中国文化的传统韵味。封面通页为黑底,左上方两个大字:诗经。简单,而又透着些神秘的高贵,看似平淡,却充满智慧和亮点。文字和图片的视觉效果疏朗清爽,风、雅、颂三部分运用了不同的纸裁特色,维持了诗歌的大量想象空间。在强调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表现的同时,也努力彰显了民族性与国际性的完美结合。
五、艺术性与功能性的统一
书籍艺术不是纯艺术,而是实用美术。因此,它具有艺术性与功能性。设计师在谋求书籍赏心悦目的同时,更要重视信息内容的表达是否符合阅读规律和书本的内涵。
古人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没有了书籍的存在,也就没有了书籍设计,这决定了书籍设计具有鲜明的功能性特征。21世纪以来,设计师们逐步改变了以前一味盲目地添加装饰物,提高制作成本的做法,而转向以可视性、便利性、愉悦性为设计基本原则,努力使书籍的个性体现在功能与审美之中。
书籍设计的艺术与功能的完美结合,就是审美功能与使用功能的完美结合,就是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最近10年来,大量优秀书籍设计作品的问世,无不体现了这一点。如吕敬人的《内普里迪小提琴奏鸣曲》、周晨的《泰州城脉》等,在形式与功能、审美与阅读方面都体现了设计者的一番心力。其中《泰州城脉》创意取自泰州的宋代老城砖,这与书的内容相互关联,显出别样的历史厚重感和沧桑感。设计者将“老城砖”斑驳的痕迹一一印在书的六面上,不但书的封面、封底以及书脊都印成了古城砖的模样,甚至外切面上也印上了城砖似的斑驳痕迹。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在书脊上方有一小块凹下去的长方形,突出仿老城砖砖铭的字体“泰州城脉”,极具视觉冲击力。整本书捧在手上,质感俨然就是一块城砖,这使本书增色不少。
六、书籍制作工艺的提升与创新
如果说,好的创意设计是图书的灵魂,那么巧妙的工艺设计就是图书的体魄,有了灵魂和体魄的完美融合才能成为一本好书。
近些年来,许多设计师已经开始注意到书籍材质的性格语言和独特意韵,并意识到这种高雅的文化存在。最能体现这种现象的是日本书籍设计大师杉浦康平提出的“五感说”。即强调通过独特的材料和工艺技术实现书籍视、听、触、嗅、味的五感之美,从而使书籍内容与书籍艺术形态达到完美统一。如把锁线的订口外露,体现出一种东方特有的文化气息。这种强调把内在看不到的东西进行外在的展示,让读者在品味图文信息的同时,也能感受到图书本身的质感和个性。再如对纸张之美的赞颂。这种不可思议的文化韵味,让读者一边翻阅飘逸柔软和具有自然气息的书页纸,一边从中体味着中国文明的血脉传承。尽管我们身处电子数码时代,但仍能尽情感受纸张的魅力,这是一种电子数码所无法代替的与大自然的亲近感。
如吕敬人的《怀袖雅物——苏州折扇》、姜寻的《姜寻诗词十九首》等,都是在工艺制作方面精益求精的作品。其中,《姜寻诗词十九首》的封面用仿古蜡笺,传统手工雕版,在函套上镶嵌“皕忍堂”古雕版原件,每一本诗集均为孤品,绝无雷同。全书均采用古法手工印刷,与封面工艺相互协调、浑然天成,富于变化而又具有很强的装饰感。书中所附中英文别册使用了专门定制的纯麻头宣,以手工丝网印刷的传统技术印制完成,同时保留了手工抄纸所具有的毛边原生态纸张效果。
七、艺术性与商业性的冲突与融合
在当今商品经济的大潮中,圖书市场需要取得经济利益,我们不会否认图书的物质消费功能,在书籍设计中适当考虑书籍的市场性与广告性是无可厚非的。但我们要正确把握图书市场的实质内涵,消费者买书是因为希望从中得到知识和文化的精神享受,而不是一时的视觉刺激。
21世纪,中国书籍设计开始从艺术与商业的冲突悄然走向融合,这与大众文化审美的普遍提高不无关系。
如今,越来越多的设计师正在摆正“艺术性”与“商业性”的关系。认识到既不能因为“商业性”否定“艺术性”的价值,也不能把“艺术性”强调到凌驾于书籍的本质功能之上。正如中国青年出版社主编邓中和所说:“书籍设计毕竟不是纯艺术,更不是艺术家不顾出版社和读者的需要,任意表现自我的秀场。书籍设计的艺术性存在于书籍这一文化商品之内,不能独立于商品之外,除非你的书籍是非卖品。”
这种将艺术与商业完美融合的例子也有很多。如朱赢椿的《不裁》、曹琦的《牡丹亭》等。其中《不裁》在设计上采用毛边纸,边缘保留纸的原始质感。封面上特别采用缝纫机缝纫的效果,两条细细的平行红线穿过封面,书脊和封底连成一体。这是一本需要边裁边看的书,让阅读有延迟、有期待、有节奏、有小憩,最后得到一本朴而雅的毛边书,洋溢着浓郁的文人气息。很多人买了《不裁》看过裁过之后又觉后悔,又去买了一本完整的《不裁》,于是销量翻倍上升。
八、实验性书籍的多元化发展
在中国漫长的书籍发展史中,书籍的形态在不断变化。近代我们汲取了西方制书的模式,实现了现代化的制书流程。但当我们至今还满足于近百年来一成不变的书籍形态时,应该意识到当今信息万变的多媒体传播时代的到来,以及我们的读者所在时代的经济、文化环境的突变。
进入21世纪,常规形态的书籍、杂志等仍是读物设计的主要方向。但中国的一些新近的设计师已经意识到当下设计理念的局限性,他们在试图超越以往以视觉为中心的概念,探索出书籍设计的多种可能性,并且一些带有前卫性质的书籍已经正式出版。但目前,这方面的设计还仅仅停留在摸索的试验阶段,也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和系统的归纳总结。
在求索的过程中,一些匠心独运的创新书籍艺术让读者眼前一亮。邢一顺的《蛋生》、朱赢椿的《蚁呓》等,都对书籍形态的创新进行了大胆的探索。其中《蛋生》的封面形似市场上售卖鸡蛋的外包装,打开之后则是印有新生婴儿的小书和五个嵌入其中的压力球。它代表新生一代年轻设计师的革命性萌芽与发展,体现了中国发展中的设计力量正从量的积累向质的飞跃发展。这与我们过去所常见的传统类书籍有了很大的差异,它不再是一本平面书,而是具备了某种立体阅读的效果。
今天的前卫,或许是明天的时尚,或许是后天的主流。“概念不是永恒不变的,而是随着社会历史和人类历史的发展而变化的普遍规律。”我相信,今天的设计师们对概念性书籍这种非商业性、非主流化、非批量生产的书籍形式的研究和创新,将如星星之火在未来汇集成一幅绚丽斑斓的中国书籍艺术图景。
纵观21世纪新十年中国书籍设计的进程,其中仍然存在诸多问题。比如,设计观念的滞后;不能看清与世界先进书籍出版国家和地区的差距;盲目跟风和追求表面的张扬;书籍的作者、设计师、文字编辑、出版商之间缺乏协调和沟通;书籍插图设计长期处于低迷状态……
中国的书籍艺术要进步,不仅要继承和发扬优秀的传统书卷文化,还要紧随时代步伐进行创造性的工作。中国的书籍艺术要拓展,就必须保持自身继续是高雅的综合的艺术,又必须是大众文化消费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21世纪的电子数码时代改变了人们接受信息的习惯,人们接受视屏信息甚至成了一种生活状态。若想让书籍这一传统纸媒继续传承下去,我们就必须改变一成不变的设计思路,推陈出新,锐意进取。这样的任务对中国书籍艺术来说,可谓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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