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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姆论逃避自由:心理学视角

2012-04-29杜丽燕尚新建

求是学刊 2012年1期
关键词:自由

杜丽燕 尚新建

摘要:自由问题是西方哲学最关注的问题之一。自近代以来,几乎所有的哲学命题,都离不开对自由的界定和探讨。任何与人相关的问题,都不可避免地涉及自由问题。文章探讨弗洛姆自由理论的特点,阐明弗洛姆如何从心理学的角度,探讨人的性格结构中的自由动力,揭示人渴望自由与逃避自由的心理依据。

关键词:自由;性格结构;追求自由:逃避自由

作者简介:杜丽燕,女,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兼职教授,从事西方哲学史研究;尚新建,男,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教授,从事西方哲学史研究。

中图分类号:B516.5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504(2012)01-0037-05收稿日期:2011-05-18

一、弗洛姆心目中的自由

关于自由问题的经典名句,实在是太多了。信手拈来。我们看到,斯賓诺莎宣称:“自由比任何事情都更珍贵。”卢梭说:“以任何代价都不能抛弃自由。”歌德说:“为生活和自由而奋斗的人,才享有生活和自由。”席勒说:“只有自由才能造成巨人和英雄。”裴多菲的诗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些名言一直是人们耳熟能详的。

自由问题是西方哲学最关注的问题之一。自近代以来,几乎所有的哲学命题,都离不开对自由的界定和探讨。任何与人相关的问题,都不可避免地涉及自由问题。在西方哲学的经典文献中,自由之论几乎是俯首即拾。纵观欧美历史进程,始终围绕一个中心发展:“这就是尽力从束缚人们的政治、经济和精神枷锁中获得自由。希望得到新自由权的被压迫者,向那些既有特权的维护者们,发动自由之战。当一个阶级正在为自己从统治者手中赢得解放而战斗时,他相信自己是在为所谓人类自由而战;因而他诉诸一种理想,渴望自由在所有被压迫者那里扎下根来。”自由似乎是欧美文明深入骨髓的气质,可以说西方历史是一部争取自由的历史,对此无论怎样评价都不为过。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西方哲学史也是一部探讨人类最高自由的思想史。

在人类持久的自由之战中,弗洛姆看到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现象:在整个人类发展史上,我们看到,自由一次次地历经挫折获得最后的胜利,但是随后就会出现“逃避自由”的现象。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人们认为,这次世界大战是自由之战。一战后民主政权比以往显得强大些。一时间德国人认为,旧的君主制被民主制所取代。但是,没有多久,独裁者又重新登上政治舞台。不少人认为,独裁者的胜利是少数人的狂热造成的。但是,当我们看到对希特勒,德国人举起的手臂如森林般的密集,我们还能认为这是少数人的狂热吗?弗洛姆终于“无可奈何地认识到,几百万德国人渴望放弃自由,就如同他们的父辈曾为之而奋战一样,他们在寻找着逃避自由的方式,而不是想要获得自由”。我们不否认,专制体制是对自由最大的损害。纳粹统治时期的德国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不过,纳粹统治时期德国人的狂热,不能完全归咎为纳粹的独裁专制,这是一个“集体罪恶”。它与人的性格结构中的动力因素相关。

也是从这一角度出发,弗洛姆提出,他在两种不同的意义上使用“自由”这一概念。“一种意义上讲,自由是一种态度,一种倾向,是成熟的、全面发展的、有创造性的人的性格中的一部分;我可以在这个意义上说一个‘自由人,犹如我可以说一个有爱情的、创造性的、独立的人。事实上,这种意义上的自由人就是一个有爱情、有创造、独立的人。”这个意义上的自由,不涉及在两种可能的行为之间作出选择,只涉及人的性格结构。第二种意义是在对立的两种可能性中选择其中之一的能力。这种选择指理性与非理性的、善与恶的选择。弗洛姆通常从第二种意义上探讨自由问题。即人在善恶、理性与非理性之间作出选择的能力。在二者之间,人可以有自由的选择。但是,事实一次次地证明,人往往是屈从和懦弱的。特别是当理性地选择善需要付出代价时,人通常会作出相反的选择。“每一次屈服和懦弱的行动,都使我变得更软弱,它给更多的屈服行为打开通道,而且最终丧失自由。”

作为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弗洛姆选择了自己熟悉的视角探讨自由问题。即从“分析现代人性格结构中的动力因素”人手,探讨“自由问题的人的方面,也就是放在人对权力的追逐和对屈从的渴求”上。他的基本估计是,正是现代人性格结构中的动力因素,“使得法西斯主义国家中的人民想要放弃自由”。由于人性格的结构所致,人在自由问题上有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态。既追求自由,也逃避自由。

二、人渴望自由的心理机制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弗洛姆与弗洛伊德都是精神分析学家,但是二人是非常不同的。弗洛伊德相信天性邪恶的传统教义。“对他来说,个人从根本上说是反社会的,社会必须驯化他;也必须准许他的一些直接生理性的,因而是根深蒂固的内驱力得到满足。但对其大部分内容必须加以改良,要巧妙地压抑人的本能冲动。由于社会对这种本能冲动的压抑,某些东西不可思议地发生了:对本能冲动的压抑导致反抗,这反抗具有文化价值,因而成为人类文明的基础。”所谓天生邪恶,不是无恶不作,而是指个体受激情和焦虑驱动,须寻求满足方得解脱。在弗洛姆看来,弗洛伊德认定人与社会的关系是一种静态的关系。人的状况要想有所改变,必须用社会的力量压抑人的本能。所谓“文明就是压抑人的本能”。

弗洛姆认为,自己与弗洛伊德的立场恰好相反。他坚持认为:“心理学的关键问题是个体与世界的特定类型的关系问题,而不是这种或那种本能的需要本身的满足或受挫。”他不认为世界是这样的:即有一个受本能驱动的个体,在他之外还存在着一个强大的社会。社会要么满足个体的本能,要么挫败个体的本能。在他看来,“人最美好的向往与最丑陋的癖好,都不是固定的生理本能的组成部分,而是创造人的社会进程的结果”。社会对个体有压抑的一面,也有创造的一面。人的本性、激情、焦虑都是文化的产物。这一视角也导致弗洛姆与弗洛伊德的另一个差别,即弗洛姆更注重与个体性格特征相关的社会性格。所谓社会性格是指“在某一文化中,大多数人所共同拥有性格结构的核心,这与同一文化中不相同的个人的个性特征截然不同”。探讨渴望自由和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主要是就社会性格而言。

人对自由的渴望源于一个基本的事实,即人生来是不自由的。就生理学而言,人作为生物,具有生物的一般需求,如进食、饮水、睡眠,等等。这些需求都有限度,不是可以无限满足的。这首先导致人的不自由。即便是满足欲望,也不可能为所欲为。进入社会,为了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人必须去工作。他必须用自己赖以生存的那个社会的方式去工作。人作为个体,基本上无法改变自己生存的需要和社会制度。人是无奈的、无助的,也是不自由的。

人是社会动物,因而需要归属感。这便造成人与周围世界的密切联系。归属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除人的孤独感。一个人可以选择独身,可

以在生理上与他人没有什么接触。但是,再孤僻的人也与整个社会的观念、价值、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这些联系会给予他归属感。一个人或许觉得自己身在人群中,却与环境格格不入,这是一种心理上、文化上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的产生本身也是无归属所致。修道院的修士,身在密室中却可以和上帝沟通。被囚禁的政治犯和狱友关在一起,在躯体上和精神上都是不孤单的。不过,如果他坚持自己的信仰,即便当他被单独囚禁时,他同样不孤单,因为信仰给了他归属感。归属感给人以生活支柱,但它同时证明,人是不自由的。人必须属于某个群体,无论这个群体是什么。

从个体发生学的角度看,婴儿在出生时是不自由的。作为生物体,他脱离了母体,成为独立的生物实体。但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在生理机能上,仍然与母亲相关。精神的断乳期是很漫长的。“只要个体尚未彻底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的‘脐带,他便没有自由。可也正是这些联系给他以安全,并使他获得一种归属感和附着感。我想把这些联系称为‘原始纽带。”依赖原始纽带意味着缺乏个性,也意味着不自由。儿童的成长过程,也可以说是逐渐摆脱原始纽带的过程,同时也是走向个体化的过程。而且“摆脱‘原始纽带的程度越高,他就越发渴望得到自由和独立”。就此而言,也可以说,摆脱原始纽带的过程,也是个体走向自由的过程。

个体化进程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儿童躯体、情绪、精神的成长,逐步形成一个由理性和个人意志引导的组织和结构。如果把这一组织结构称做自我,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个体化的过程是自我力量成长的过程。他能够区别你和我。教育过程虽然不完全是,但是至少包含着对抗。教育意味着我和你。教育教会了孩子区分我和你,孩子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且极力想表现这种个性。以表明自己什么都明白。然而,此时的孩子还没有权利义务观念,不知道一个个体不仅仅意味着独立,同时还意味着承担一个独立个体必须承担的责任。而教育恰恰是让孩子在意识到自己是独立个体的同时,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于是原有的面对面的关系,有可能演变为对抗关系。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现象,青少年自我力量的成长,常常表现为强烈的逆反行为。有时我们觉得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好沟通,不好教育,概源于此。另一方面,个体化进程也使孤独感增加。原始纽带给孩子带来安全感,当他与原始纽带分离时,在叛逆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是孤独的、与他人相分离的个体。周围的世界像特定镜头一样,兀立在面前。“这个世界与某个个体存在相比,显得绝对强大有力,导致个体的软弱感和焦虑感。”在世界面前,他孑然一身,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无法抗拒的。对自己命运的焦虑、对自己力量的不自信导致的软弱感、事事无助的孤独感油然而生。这是自由的代价。自由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自己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而这恰恰是人不愿意、有时也无法承担的责任。以一己之力与整个世界对抗,获胜的可能性很小。在这种情况下,人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是,放弃自我,服从外部某种力量。这意味着放弃自由,回到让他有安全感的境遇中。第二条路是,在不否定个性的前提下,重新建立个人与世界的联系。“这种联系的最高表现是爱和生产性工作。”有时你觉得孩子懂事了,或者可以沟通了,可以说这种新的联系就建立起来了。

从种系发生的角度来看,同样存在个体发生的过程。弗洛姆之所以强调亚当夏娃不服从上帝不是原罪,不应该殃及后代,是基于一个基本的理念:他认为,正是从他们背叛上帝那一刻起,人类的历史开始了。背离上帝是人类摆脱束缚的行为,因此。人类的历史与自由同时发端。这里所说的自由,不是指“自由地做什么”,而是指“解脱了什么”。人从自然中显露出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人曾经是自然的一部分,像其他动物一样,人受到自然力的约束。他是安全的,但是,他是不自由的。安全感同样来自自然的原始纽带。当人类逐步脱离自然的原始纽带,成为理性动物,人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也感受到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无助、孤独、软弱。与个体发生一样,人类渴望挣脱原始纽带,但是,一旦挣脱,人类的孤独感会增加。自由成为人类不能承受的重负。于是新的服从便开始了。从亚当夏娃,到中世纪、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乃至近代资产阶级革命和20世纪的历史进程,人类历史沿着一条曲线行进:挣脱束缚获得自由一服从外力失去自由

再挣脱束缚。想获得自由的内在动力是:人渴望成为独立的个体,渴望摆脱自己所依附的力量。而逃避自由恰恰是因为获得自由的人,感受到自由带来的孤独和焦虑,于是,为了解除这种孤独和焦虑,人重新回到服从的老路。自由在弗洛姆这里具有双重意义:摆脱传统束缚“虽然给予个人新的独立感,但同时又使他感到孤独彷徨,满腹怀疑和焦虑,并且驱策他产生新的屈从,以至作出被迫的、不明智的行动”。从人类社会产生直至当代,自由进程始终是这样走过来的。到了今天,现代人性格中便沉积了与自由进程相关的两种特质:“一方面,人变得更加独立,更具批评精神;另一方面,他又变得更加与世隔绝,更孤独、更加恐惧。”人们在思考自由时往往只注重一个方面,忽略另一方面。即注重摆脱外在的束缚,却忽略自身内在的束缚。也就是说,忽略伴随自由而来的焦虑和孤独感。正是这种内在的束缚,促使人不断进入这种循环:争取自由,摆脱束缚一陷入孤独、焦虑一走向服从,重新处于不自由境地。

我们在前面简单地陈述了弗洛姆的一个理念,也就是人在获得自由之后,面前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条是前进到积极的自由之中,即通过爱和工作建立自己与外部世界的关联,前者是基督教的信念,后者是马克思主义的信念。这样做,既能保持他的自身独立性,也不损害自身的完整性。一条路是当受到孤独、焦虑重压时,放弃自由,退回到依附状态,以此克服孤独感。后一条道路是一种逃避,对自由的逃避。弗洛姆对自由的探讨。基本理念是黑格尔一马克思主义的。他运用否定之否定说明人追求自由的心理机制。就方法论而言,这是马克思主义与弗洛伊德主义的完美结合。

三、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

与对自由的探讨相应,弗洛姆对于逃避自由的探讨,依然遵循心理分析的思路,也就是说,他关注的是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

分析逃避自由的机制,是要解决个体在压力、孤独和焦虑中放弃自身独立性。把自己与新的外物相结合,以获取自己所缺乏的力量。即寻求建立新的“第二性纽带”,以代替已经失去的“原始纽带”。直白地说就是,自己切断了与生俱来的靠山,出于孤独、焦虑和外界的压力,个体重新为自己找个靠山,以便让靠山替自己承担某种责任。

在弗洛姆看来,“逃避机制的最明显形式,可以在屈从或控制他人的欲求中发现:或者如果我们愿意的话,也可以从受虐狂和施虐狂中发现它”。从表现形式来看,受虐和施虐是两种相反的行为,然而就心理而言,“二者都是想要逃

避不堪忍受的孤独”。受虐最常见的形式是显示他们的卑微、无能为力、无足轻重。尽管他们在意识中想摆脱这些感受,然而内心深处的某种无意识的力量,却让他们的行为表现出他们想摆脱的东西。就本质而言,自我贬低是一种依赖。他们不想承担责任,不想坚持自己的见解,不愿意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他们情愿服从外在的力量。生活世界在他们眼中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个人无法支配和控制。他们的生活字典中,没有“我是……”,“我想……”。

从外部表现来看,施虐狂与受虐狂不同。弗洛姆概括出施虐狂的三个特征。第一,想使别人依赖自己,想拥有绝对的无限权力去控制别人,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如同捏泥人一般。第二,从情感、智力、精神、物质诸多方面绝对控制、压榨他人。第三,以折磨他人为乐,或者希望看到他人痛苦。这种痛苦既指肉体上的,更指精神上的,其目的是主动伤害他人。施虐狂有依附性吗?施虐的一切表现似乎都告诉人们,他企图通过施虐让他人服从自己,人们从中看不到施虐者自身的依赖性。其实不然。施虐者生活的全部价值,都依赖自己施虐的对象。他的生活方式就是虐待他人。如果没有对他人的虐待,他的生活就失去了价值。因此,从受虐者身上证明自己的生活方式,形成了施虐者最大的依赖性。施虐者与受虐者一样,同样是为了躲避孤独。他们都是弱者。在很多情况下,施虐和受虐常常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最典型的代表是希特勒。

弗洛姆宣称,他不愿意从弗洛伊德的角度探讨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因为弗洛伊德理论中的受虐与施虐,通常指性行为和性心理。而这个角度与弗洛姆要解决的问题没有太大的关系。为了集中解决自由的心理机制,弗洛姆将施虐受虐限制在一个特定的范围一一权力欲。“虐待狂不同于权力欲;前者以伤害和折磨他人为目的,可是权力欲却是它最主要的表现形式。”“Power”这个词本身有力量的含义。如果把虐待狂的范围限制在权力欲上,很容易使人产生一个误解,即权力意味着有力量。在人们心目中,有权力意味着“强者”。“但是,从心理意义上看,对权力的贪婪不是起源于力量,而是植根于虚弱。它是个体自身不能独立生存的表现,它拼命试图获取第二种力量,而真正的力量正在丧失。”

如果说被支配或者说依附,是人感受到自己的软弱孤独,自己为自己建立的第二性纽带。那么执掌权力者同样是心理虚弱的表现。如果没有权力作为支撑,施虐者可能根本就没有生存的力量。施虐者的生存能力来自他为自己建立的第二性纽带——权力。弗洛姆更愿意把依赖权力而生存的人称做“权威主义性格”,以有别于弗洛伊德“受虐一施虐”特定的含义。

弗洛姆明确表示。他所说的权威主义性格有几个理由。首先,施虐受虐的特征通常与他对权威的态度有关。这种人推崇权威,对权威有屈从倾向。由于这种倾向所致,他有极强烈的成为权威的渴望。因而在受虐的性格中,也潜藏着施虐的禀性。其次,“法西斯制度自称为权威主义,因为权威主义在它的社会和政治结构中起支配作用。我们使用‘权威主义性格一词,还隐含有这样的意思,即它所代表的个性结构,构成了法西斯主义的人性基础”。权威主义之“权威”,不是某人所具有的性质。不像他有财产、有家庭等。权威指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关系,当一个人认为另一个人高于自己时,这种权威关系就形成了。

弗洛姆并不认为,所有的权威都是病态的。世界上有权威存在,这是事实。然而,权威分为合理的权威与压抑性权威。合理的权威并不是指对他人的压抑,例如,正常的师生关系。在这种权威关系中,心理动力是爱、仰慕、感谢。在这种状况下形成的权威,人们对之心悦诚服,权威不是生杀予夺的象征,而是人们学习的榜样。它不属于施一受范围。还有一种权威主义是弗洛姆所说的施一受权威,即压抑性权威,如主奴关系。这种关系是敌对关系,是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敌对首先指事实上的敌对,即便奴隶没有意识到自己与主人是敌对的,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敢于敌视主人,这种敌对关系也存在。确切地说,这种关系是一种异化关系,因为奴隶出于自身生存考虑服从主人。长期的压抑感,形成了潜意识中的怨恨。怨恨有可能暴发,使双方处于敌对状态。但是,由于没有获胜的可能性,因而也有可能在压抑下,怨恨成为对异已力量的一种盲目崇拜。这种盲目的崇拜,使奴隶把主人神化。主人那原本压抑的形象,成为强大、聪明、优越的形象。美化主人的倾向是一种受虐,它产生了两种作用:“一是消除痛苦和危险的仇恨感;二是淡化屈辱感。”耻辱变成了荣耀,压抑变成了崇拜。主奴关系的心理机制大抵如此。对主人的神话是奴隶受虐心态所致。

维系权威主义状态中的主奴关系的力量是权力。就人生的态度而言,权威主义最擅长做的事情是,“喜欢那些限制人们自由的环境,喜欢把别人的命运交由他们来安排”。弄权决定别人的命运是施,服从上峰意志,服从他们为自己作出的安排是受。造成这种施一受关系的,不是别的,正是权力。权威主义运作的支柱是权力。如果从这个角度看,权力与权威者的关系是狐假虎威。施一受关系不是一种长期稳定的关系,它潜在的危险是冲突和破坏性。主奴关系靠权力的高压运作,与此同时,在高压下,潜在的心理冲突和破坏性力量也在增长。“破坏行为的特点在于,它的目标不是积极的或消极的共生,而是消灭它的对象。”破坏性的心理动因,同样是无助感和孤独感。主奴关系使受者的无助感与日俱增,为摆脱自己的无助感,受者会奋起摧毁使自己产生无助感的力量。破坏这个世界,使自己从受蹂躏状态中解放出来,是受者最后的迫不得已的举措。施虐者是通过统治别人来获得自己的权威感,而受虐者则是通过破坏行为消灭施虐者,以增强自己的权威感。受者如同活火山,当压抑达到一定程度时,它会喷发,其结果对双方都是毁灭性的。结果是束缚双方的次生性纽带再度断裂,人自由了。然而,获得自由的人由于感受到孤独和无助,会再次对环境产生适应,于是新的联系纽带会建立起来,人又成功地逃避了自由。

参考文献

[1]弗洛姆,对自由的恐惧,许合平,朱士群译,范进校[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

[2]弗洛姆,恶的本性,薛冬译,陈恢钦校[M],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89,

[3]弗洛姆,健全的社会,孙恺祥译,王馨钵校[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

[责任编辑付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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