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高黎贡
2012-04-29丁铨
丁铨
行程比预计的顺利,到达高黎贡山国家森林公园的时候,是凌晨五点。高黎贡山巨大的山体,留住来自印度洋的嗳湿气流,形成亚热带气候,使得它常年笼罩在一片浓雾中。太阳未出,温度较低,于是原本就常有的雾气,在这时,便像是周身堆了一摞的棉絮,湿漉漉,让人感到难受。一个人背着行囊,打着手电筒,走在林间,耳畔是各种虫的鸣叫声、蛙的求偶声,有时还浙次响起几声林鹦岵咕的叫声,我小心地走着,生怕光线所至,前方反射出一对狰狞澄亮的眼睛。
步行一段路程。终于到达保护区管理处,稍事休息,天完全亮透时,却下起了大雨,于是只好在帐篷中跟护林员和在这里做研究的几个学者攀谈起来。
事实上,高黎贡山的“山”字是多余的。高黎贡来自景颇语,“高黎”是景顿族一个望族的译名,“贡”是大山之义。高黎贡就是“离黎家的大山”。高黎贡山是汉族的习惯说法,这名字初见于唐代樊绰著的《蛮书》。贡山脚下有傣、傈傈、独龙、景颇、德昂等26个少数民族。虽然这里自古就是内地通往缅甸、印度等国的主要商道,是古代南方的“丝绸之路”,但今天,在高黎贡山的少数民族依旧过着很原始的生活。
关于高黎贡山“生物多样性”的话题,我更感兴趣,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拍摄这里的野生动植物。云南本就是世界的动植物王国,高黎贡更是集大成者。很早便听闻这里是“东亚植物区系的摇篮”“哺乳类动物祖先的发源地”“雉雀类的乐园”,高黎贡山分布的鸟类有400多种,占到全国种数的三分之一,而面积仅占全国的5%,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才刚送走了一个来自丹麦的观鸟团体,这群老外为了能在一天看到上百种鸟,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因此高黎贡在1992年被世界野生生物基金会(WWF)列为A级,即为全球最重要的自然保护区。之所以许多古老的物种在这里得以保留,形成生物多样性极为突出的地区,这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那是因为高黎贡山脉跨越五个纬度带,它处于横断山脉,在怒江的西岸,它的地形复杂,环境变化大,是地球上迄今唯一保存有大片由湿润热带森林到温带森林过渡的地区。虽然早在1983年便建立了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然而因为人类的活动,这片世外桃源依然在缩小,情况并不容乐观。
雨过天晴,已是午后了。湿润的森林依旧若隐若现,但已有鸟类出来活动,各种鸟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在高黎贡山工作的朋友带我进入这片神秘、原始、野性的森林,我期待能碰上国家级的保护动物,因为这里一级保护动物就有18种,二级保护动物有49种,碰上的机率还是挺高的。
走不远,快到一处名叫黑水塘的池塘时,远远就听到嘈杂的蛙声,那里是树蛙的天堂,一个小小的浅水塘便生活着数十种蛙类。树蛙在池塘边的树上抱对产卵,树枝上挂着的卵泡,像是一个个白色灯笼。当我弯下身子想观察水中游动的蛙类时,一只红瘤疣螈从水中探出头,爬到岸上——果真,不出半小时,便见到国家级保护动物了。在英国广播公司(BBC)制作完成于2008年、花费6年时间拍摄的纪录片《美丽中国(WildChina)》中,有一集是讲述中国西南地区的生物,其中提到红瘤疣螈时。如此描述:“红瘤疣螈是一种两栖动物,也是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奇特生物”,那些唯美的镜头便是在这个池塘边拍摄的。朋友劝我前行,真正去接触这些生灵,要等夜幕降临,夜晚才是这些两栖动物活动的高峰期。
我错过了季节,走到保护区内一株胸径达2.1米的世界杜鹃王大树杜鹃下,却没看到它的开放,传说它的开放如同天上燃烧的云彩,吸引各种鸟类前来吸食它的花蜜。其中最美的当属太阳鸟了,它身上的羽毛有金属色泽,在阳光照射下甚至能反射耀眼的光。但林间的行走,绝不会让你失望,总有新的惊喜。突然间听到远处嘈杂的叫声,“那是灰叶猴”,朋友很快反应过来。我们决定前往追踪拍摄时,这群猴子却很快消失在丛林深处,或许它们听到我们的交谈声。
夜晚又下起了雨,湿气很重,和几个朋友燃起篝火,又聊起了天。我们都是自然保护者,说起现在国内野生动植物保护的现状都并不乐观。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森林被蚕食,民间意识不足、政府力度不足,许多中国特有物种濒临灭绝,或许我们这代人是幸运的,仍能亲眼见到这些物种,我们的下代人恐怕只能在我们曾经留下的影像中了解这些曾经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了。高黎贡山也面临这样的困境,从小在此长大的老护林员告诉我,随着这几年公路的修筑,木材需求的增加,十多年前可以轻易看到的一些物种已经不常见到。
交谈中,我们自然而然谈到了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的明星物种——白眉长臂猿,由于栖息地的破坏,人们为了吃其脑袋治病对它们进行的捕猎,这种长臂猿如今野生数量仅存约100多只,在赧亢的这个保护区便生活着一家三口和一只成年母猿共4只。长臂猿是一种有自我意识的高等灵长类动物,它们实行一夫一妻制,几年前,因为配偶被一名修路工人打死,那只母猿,便一直孤身存世。另外的一家三口,由一对长臂猿和一只一岁大的公猿组成。小公猿似乎是这个物种的希望,但事实上,由于种群数量稀少,同种间基因无法进行交流,白眉长臂猿未来的状况堪忧。朋友告诉我,如果明天天晴,加上足够幸运的话,有可能拍摄到白眉长臂猿。
有人说,在中国观察、拍摄野生动物最难的是老虎,因为一是数量太少,二是危险性大:其次就是长臂猿,一是很难看到,二是它在树冠上移动太快。真能拍到的话,对我来说,无疑是上天的恩赐。
天公作美,第二天阳光普照,雾气散开,整个高黎贡山不再笼在浓雾中,有幸看清这里的一花一草。这种季节,果子开始成熟,又恰好天气适合,于是,便与几位研究者和向导往森林深处找寻白眉长臂猿。希望能拍摄到这种神秘的生物,关于它们的影像记录,多一张,是一张。追踪的过程是个体力活,扛上部相机,在原始森林的树丛中穿梭,带着一种逢山过山、逢水过水的虔诚心理。树林中是没有路的,荆棘丛生,时刻都要向树顶上望,白眉长臂猿经过进化,双臂长于双脚,使得它在树丛中穿梭游刃有余,一眨眼,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天并不幸运,一天过去,鞋子沾满泥巴,手臂划破几处,毫无收获,只好悻悻而归。
晚风掠过树梢,带来清爽,鸟儿归巢,夜交给月与星光。在大城市里仰望夜空是满眼的灰蒙蒙,仰望高黎贡山的天空,星星多如雨,多少予人一种童稚看世界般的欣喜,不禁感慨,我的祖先亦同样看过这样的星空,不同的是,他们眼中的自然界不是今天这样的支离破碎,很多美好的生灵消失殆尽。
我期待明天。
清晨6点多,听到了白眉长臂猿的鸣叫,这是一种晨歌仪式,是长臂猿在迎接新的一天,声音以一声声急促的“啊呜,啊鸣”方式悠远地传播开来。能被这样的声音叫醒,是种奇妙的感受,生命中大概也没有几次。叫声离得如此近,大伙循声而去,启程展开搜寻。
刚踏入白眉长臂猿的栖息区域不久,攀下一处湿滑的斜坡,一抬头,便看到三只长臂猿在树上悠闲地吃着龟背藤的种子,其乐融融的场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见到。这是一家三口,它们并不惧怕在树下抬头仰望的人类,公猿浑身黑色毛发,脸部眉毛处有两条粗大的白色眉毛,母猿是灰褐色,一目便可一辨雌雄。母亲带着一岁大的小公猿在觅食,公猿却不知何缘故,一眨眼工夫,就不在我的视野范围内了。小公猿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它常望着树下的人类,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它虽小,但双臂已然力气十足,在树枝问迅速穿行,而它的母亲却自顾自地取食,只是偶尔回望一下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