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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的沉静

2012-04-29赵丽宏

上海文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作家文学

赵丽宏

出席中国作家协会第八次代表大会开幕式,坐在我前面一排的是九十六岁的徐中玉先生。开会听报告,徐先生腰板挺得笔直,一点没有疲态。我在后面凝视他的背影,凝视他一头白发,他始终端坐,沉静如雪山。这次作代会有一个话题,文艺工作者要坚守,要追求,我想,前面的这位前辈,不就是一个榜样吗?徐中玉先生在文学道路上坚守了一辈子,追求了一辈子,淡定坚韧,百折不回。对文学的追求,使他保持了年轻的精神状态。如此高龄,他还在做学问,写文章,主编杂志,审读教材,思路和年轻人一样清晰活跃。徐先生是我大学时代的老师,学校的师生都敬重他,虽然历经岁月的磨难,但他的信念和意志从未被摧毁。在艰困危难之时,也保持着一个正直知识分子的良心和傲骨。我们上大学时,徐先生是华东师大中文系主任,他不仅教大家读书做学问,也支持学生在课余从事文学创作,鼓励大家抒真情,说真话,用文学作品讴歌人性,表达对理想的追求。在他的倡导下,中文系学生创作成风,很多同学由此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我毕业的时候,毕业论文是一本诗集,这在大学里大概也是空前绝后的事情,这是徐先生坚持倡导的结果。

记得二十八年前,参加第四次作代会,我这样年龄的代表是最年轻的一辈。那次开会,致开幕辞的是巴金。会场内外能见到很多名满天下的前辈,周扬、夏衍、曹禺、冰心、丁玲、胡风、叶圣陶、张光年、艾青、臧克家、秦牧……徐中玉先生和钱谷融先生也是那届作代会的代表。当时他们不算最年长者,但也是老一辈文学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位老先生竟然还像当年一样精神矍铄,兴致勃勃地和年轻人一起参加各种文学的聚会,这真是一个奇迹。和这两位鹤发童颜的老师在一起,我总是会想起当年做学生时的情景,一时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到北京后,徐先生说,他来参加作代会,就是想来看看年轻人。北京作代会上,最引人瞩目的风景,是年轻作家的参与。这次作代会的代表中,最年轻者出生于1987年,和徐中玉先生相差六十多岁,这中间,相隔了好几代人。年轻的一代,虽然在会场上占的比例不大,但他们的出场,是一种令人欣慰的象征。文学的事业新老交替,后继有人,如江河奔流,后浪推前浪,永远汹涌不竭。

我们的刊物,其实也一直是几代人同堂的场所。《上海文学》的作者,有老作家,也有年轻人,在编辑刊物时,我们时时能感受到文坛的新老交替,前辈宝刀不老,新人青出于蓝。去年本刊发表了四十多篇短篇小说,三十多篇中篇小说,小说作者中,有文坛老将,也有很多年轻人。去年发表的小说中,有不少作品得到读者的好评,短篇小说中,有迟子建的《七十年代的四季歌》、宗璞的《琥珀手串》、蒋一谈的《说服·刀宴》、朱山坡的《回头客》、叶兆言的《写字桌的1971年》、范小青的《天气预报》等,中篇小说中,有方方的《民的1911》、肖复兴的《丽人行》、常芳的《请让我高兴》、卢一萍的《索狼荒原》,滕肖澜的《拈花一剑》、杨少衡的《雁过留声》、赵玫的《流动青楼》、薛舒的《隐声街》等。国内的各种选刊转载本刊的很多小说。《上海文学》的作品被转载,我们感到欣慰,一是乐见自己编发的作品被选家认可,二是欣喜可以借助这些选刊,让更多的人读到本刊发表的优秀小说。

本刊的专栏,这几年受到读者的欢迎。非虚构类的文字,以其真实的叙述和作者真诚的态度,以及在文字中透射出的智慧学养,获得读者的青睐。刘心武先生的专栏在本刊已经开了三年,去年他的“人生有信”一直被读者关注着,他所追忆的文坛故人和往事,情深意挚,引人入胜。张辛欣的“我的伪造生涯”和张承志的“你的微笑”都是读者喜欢的专栏。“海上回眸”是写上海生活的专栏,不是简单的怀旧,而是对历史的回味,对一个世纪以来上海人心态和生态的研讨,不同年龄、不同风格的作家,以不同的方式评说这座城市的历史沧桑和岁月风情,其中蕴涵的复杂情感,交织于一声喟叹。专栏文章,已成为本刊的一个特色,以后将延续扩展。

去年,文坛痛失史铁生,本刊同仁特别感到悲痛。史铁生是《上海文学》的老朋友,他的不少作品,曾在这里发表,其中有他的散文名作《我与地坛》。我们编发了纪念史铁生的特刊,重新发表了《我与地坛》,是对这位杰出作家的追怀和纪念。他的作品和人格,是难得的精神财富,将会被人们传诵铭记。

创作和评论,是文学的两翼,文学评论仍然是本刊的重要内容。去年的理论栏目,一月号以南帆的《文学、大概念与日常纹理》开首,十二月号以郜元宝的《当代文学和批评的七个话题(下)》收尾。这两篇文章,都以独到的见解和有深度的思考,引发了文学界的议论和思考。一年中,本刊发表了不少产生影响的理论文章。李泽厚和刘绪源关于哲学和美学的对话。去年分三期刊出后,受到学术界高度关注。“批评家俱乐部”邀集了全国各地的文学评论家,就文学界关注的很多问题各抒已见,也希望籍此呈现一点百家争鸣的气象。

去年,本刊编发了一期增刊,内容是新疆作家作品专辑,这是上海作协和新疆作协文学结对活动的一个重要成果。新疆各民族作家的作品,在《上海文学》以如此规模集中展示,前所未有。这期专辑,引起广泛的关注。专辑中的中篇小说《玛穆提》以独特的叙述方式和奇妙的构思,被很多读者关注,《中篇小说选刊》选载了这个中篇。《玛穆提》的作者阿拉提·阿斯木是维吾尔族作家,上世纪80年代初,我第一次访问新疆,在伊犁,曾经去他家做客。那时,他还是一个刚走出校门的文学青年,我和他聊天时谈的一些对文学创作的看法,他竟然一直记在心里。三十年来,阿拉提·阿斯木曾从事各种职业,但他对文学的热爱却始终如一。他用汉语写维吾尔族的生活,写得风生水起,斑斓多姿,对人性的探索,也颇有深度。他在本刊去年十月号发表的两个短篇《最后的男人》、《永远和永远》,也是很有特色的佳作。能在我们的刊物上推出优秀的少数民族作家,我们感到荣幸。

今年一月号和读者见面,希望能带给读者一点新气象。新气象是什么?不可能表演变脸,也不可能改弦更张,对我们这样的老牌刊物来说,所谓“新”,只有一条:发表有质量的新作。

本期我们以从维熙先生的新作《芦花魂》开篇。这是一位老作家回溯历史的心灵诗篇。几个月前,维熙先生将这篇新作发给我,我在电脑前读得满眼泪水。在摧残人性的时代,人性却在泥沼和黑暗中如钻石般闪亮,没有什么力量能消灭它纯洁的光芒。作品中的两个人物,让人肃然起敬,蒙难的翻译家吕荧,还有那个在危难中照顾吕荧的年轻科学家,他的曲折人生,是动乱时代的一个传奇。作品中还有一个让人难忘的人物,就是作者自己。他在落难时心存着同情和理想,在灾难过去后的清醒和反思,都让人肃然起敬。维熙先生在给我的信中说:“梳理这一段血色历史时,内心十分沉重。但历史不能掩盖,假凤虚凰者误国,卧薪尝胆者兴邦。”读这样的文字,又使我想起了文学家应有的坚守和追求。当年曾以《大墙下的红玉兰》感动无数读者的从维熙,仍然保持着那份赤子情怀。读者将会在本刊今年的版面上陆续看到他梳理历史的成果。

本期的小说,中篇《李杜的憧憬》和《身源》,短篇《夭折的鹤唳》、《试听室》,大多是对当下生活的映照,也不乏对理想的憧憬。

今年的专栏,也是新老交替。刘心武和张承志将继续为本刊写专栏。心武先生为自己的新专栏起名“空间感”,仍是他挚切深沉的风格。张承志的“你的微笑”惜墨如金,文字中潜藏着睿智和力量。今年又有两位作家在本:刚开出专栏,陈丹晨的“惘然拾忆”,吴亮的“不可替代”,追溯过去的岁月,却不是简单的回忆。两位都是有影响的文艺批评家,且看他们如何以情理辉映的文字追回逝去的时光。

本期的“文学访谈”、“人间走笔”和“新诗界”,都有很可一读的作品。理论栏目刊发陈仲义的《为“性诗”一辩》,对几首曾引起争议的所谓“性诗”,作了独具见地的分析和评价。“陈村网语”,是陈村对网络生活的记录。片断式的网上帖子,可以让人窥见一个文学家如何通过网络融入了社会。

这样介绍我们的刊物,似有卖瓜自夸之嫌,但这确是一个编者的由衷心得。

行文至此,又想到了刚谢幕的作代会。按惯例,文代会和作代会的尾声,总是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举行一场盛大热闹的联欢会,这一次仍然如此。舞台上歌舞花灯,光影汹涌,乐声轰鸣,喻示着文坛的热闹喧哗。和我同桌的徐中玉先生三个小时都保持着端坐的姿态,脸上含着安然的微笑,默默地观赏台上的演出。这雪山般的沉静,让我感觉到的是文学的生命和力量。

我们所处的时代,潮流汹涌,风云变幻,在文化发展和繁荣的呼唤中,读者对文学必定会有新的期盼,文学家需要责任和热情,在喧嚣中,更需要保持一份沉静。不媚俗,不跟风,不势利,不追时髦,我们编辑刊物的方针,一如既往,非常简单:为作家提供一个值得信任的、能吸引读者的发表平台:为读者奉献更多更好的作品。

2011年12月18日于四步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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