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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宝洪自传(节选)

2012-04-29张慧

方圆 2012年1期
关键词:拘留所李忠劳教

张慧

【√】监狱是个小社会,一个与外界全然不同的社会。刚开始踏进来时你懊恼、悔恨,然后你不可避免地会厌恶、唾弃它,接着你不自觉地开始适应它,最后你甚至开始离不开它了

我叫袁宝洪,北京人,生于1967年10月19日。以下是我半生以来的经历,在有的人眼中,那已经算是个传奇了。思绪打开,以前的一件件、一桩桩故事历历在目。

十八岁是一个人成年之旅的开始,可万万没想到,我的成人礼竟然在拘留所里度过。

我几乎是拖着双腿被民警领到拘留所的,一路上我垂头丧气,机械地回答着民警的提问,时不时向他们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求你们放了我吧……”

大门前站岗的持枪民警面无表情,威风凛凛,我带着冰冷的手铐,蜷缩着面对森严的高墙,不禁感觉自己是多么渺小。

在关押我的号房里,我怎么也睡不着,身下是冰凉的硬板,脑海里都是家里柔软的温床,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已到了这种地方,我记得儿时的梦想是一心当个警察,在各种抓小偷的游戏里都扮警察的有志少年。现在阴差阳错进了班房。

悔恨、无奈、茫然,带着迷迷糊糊的饥饿感,我疲倦地昏睡了……

在拘留所待了十天,被提审了两次,第二次过后我被通知劳动教养两年。这消息让我被雷击了一样,一下子懵住了,两年?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偷了五十一块钱就要关两年?我不停地哭喊着“妈”,让她带我出去。

过了一个月,我被送到大兴区的团河劳教所,办完了入所手续,接着是体检,我被安排与父母见了面。母亲一个劲儿的安慰我,劝导我,让我好好改造。但我知道,最后申辩的希望已经破灭了,只能接受事实。我不再哭泣,觉得法律对我是不公平的,处罚过于严厉。我甚至心理暗下决心,等我出去之后,要报复社会,现在,我忍。

劳教所像台复印机,重复着每天单调、无聊和空虚的生活。两年里,我上午劳动,下午学习,这样的生活好处在于你几乎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而让人痛心之处是无情地耗费着人的青春和生命。说实话,我没被改造好,我总提醒自己社会辜负了我,抛弃了我。

1987年2月,我劳教解除,被释放回家。

此时,两年的劳教早已磨灭了生活的励志心,街坊邻里异样的眼光也让我事事躲避。我想积极主动融入集体,但很难。

邻居家有个同龄人叫李忠,也是个问题青年,我两一拍即合,混到了一块儿。开始一起抽烟,去舞场跳迪斯科。

由于不务正业没有收入,吃喝玩乐,手脚却越来越大。李忠出了个主意,说“不如去弄点钱吧。”我明白他的意思,欣然答应。

1987年10月,我们来到西城区鼓楼大街的一片平房,趁着没人,进入一间屋里,在一个大衣柜里倒腾了几下,发现两部135型相机和二百块钱。二话没说,我们拿起就跑,然后转手卖个别人得到三百五十块钱(当时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均工资才一百来块钱)。这足够让我俩潇洒一阵子。

1988年春节过后,我和李忠又开始寻找盗窃猎物。二月份的一个上午,我们在海淀区槐树街一带作案,被人发现。我和李忠扯腿就跑,幸好跑得快,后面的人没追上。

由于先前劳教的经历,我和李忠合计,觉得北京不能呆下去了,得到外地躲一躲。我们来到北京火车站,商量后买了去河南信阳的票,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北京,踏上离乡的逃亡之路。

人说“做贼心虚”,我和李忠在货车上提心吊胆,看见乘警都不敢正眼相对。

到了信阳,偷来的钱花光了,饿了两天,我们抢了一个拉客的司机。这样信阳也呆不下去了。

紧接着,我们买了去驻马店的汽车票。

不走运的是,我俩到驻马店刚进一家旅店,就被便衣警察逮个正着,一切突如其来,又在意料中。

从警察询问的口气中,我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次要栽大跟头了,还不知道要判多少年呢!”,而一方面,我安稳自己“爱怎么判就怎么判吧,总有出来的时候。”

两天后,我被北京市海淀区刑警队的人押回,当年,我因抢劫、盗窃两罪并罚,被判有期徒刑六年。随后,被送到北京清河农场改造。

在清河农场,我遇到一个很有威慑力的王队长,他的话总令我信服。我在农场改造很用心,先后两次被评为劳动积极分子。我对获得的表扬和加分其实根本不在乎,我那时只想提前出去,让我母亲稍稍宽慰些。

1993年3月,我刑满释放回家。一直到1996年再次入狱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总结起来,我认识了两个人。

一个加铁力,河北人。盗贼和盗贼的结识过程乏善可陈,基本没有惊天动地的精彩情节,但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比如说作案前,如何侦察与反侦察。

第二个重要的人,是我前妻李爱梅,她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1994年我们结婚,这段婚姻填补了我精神上的空虚,我要感谢她,特别是她为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可那时,我还是禁不起盗窃的诱惑,被她发现几次后,我们先是争吵、然后是怨恨对方,最后隔阂太深离了婚。

1996年,运气不好,我因为盗窃被捕第三次下狱,被海淀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八年。我那时表现的无怨无悔,心平气和接受审判,已经把偷盗和服刑看成一对因果。

我这次被送往河北省太行监狱服刑,1997年4月,监狱把扣了几个月的家信和电报给我,那时我才得知母亲几个月前就因为乳腺癌去世了。晴天霹雳的消息一下子击垮了我,我因此病了好几次。

服刑的日子里,我依旧争取每天超额完成任务,到2001年,已共获十次表扬,两次获单项记功,综合评定后获得减刑一年六个月。2002年11月我又一次出狱了。

出狱那天,天空很阴沉,离开监狱大门的一刻,听见身后的铁门缓缓地、沉闷地关上。监狱外一篇空旷,可我却见不到前方。没有了年轻时出狱的那种躁动和欣喜若狂。我在想,那时我已经35岁了,从十八岁开始,我在监狱里与世隔绝的时间占据了一半生命。今后怎么办?前途在哪里?我在监狱里的时候无数次设想出去时的情景和打算,连出监狱大门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排练过一次。可是真正出去了,我迷茫得不知所措。

监狱是个小社会,一个与外界全然不同的社会。刚开始踏进来你懊恼、悔恨,然后你不可避免地会厌恶、唾弃它,接着你不自觉地开始适应它,最后你甚至开始离不开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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