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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鼓楼

2012-04-29毕飞宇

青春 2012年12期
关键词:颐和鼓楼区鼓楼

毕飞宇

我的家在鼓楼区,我上班的地点在鼓楼区,我的绝大部分作品也是在鼓楼这块土地上写出来的,这一来我对鼓楼区的喜爱就不需要什么理由。可事实上,我喜爱鼓楼区还是有理由的,最大的理由是这里有许多高校。我对一方土地的判断向来有一个标尺,那就是看它有多少高校,尤其是,有多少高质量的高校。一想起我的生活是被若干高校包围着的,我一下子就觉得我也可以算着一个知识分子了。

和高校生活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你永远不会落伍。高校里有许多教授,有许多最优秀、最敏锐的年轻人,你可以在这里参加一些会议、座谈,你甚至可以在这里听听课。这一来,用一个时髦的说法,你就可以把握“时代的脉搏”。这个“时代”可不是文件或新闻报道里“时代”,它要生动得多,具体得多,可以量化到具体的生活方式。对高校,我是热爱的,感恩的,它一直在为我提供有质量的信息,还有有质量的对话与有质量的交流。鼓楼区不只是我的生活场景,也还是我精神上的栖息地。

我对鼓楼区的喜爱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里有湖南路。我的工作单位的大门就正对着湖南路,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在湖南路上溜达一个小时或两个小时。我愿意把湖南路看作南京市民自己的路,而新街口与鼓楼则是游客们的。湖南路是时尚的,物质的,却不过分,它在骨子里有我们南京人的土气。你在湖南路上很少看到外地的游客,这丝毫也不意味着南京人的保守或排外。在湖南路逛街意味着这样一件事,你对南京是“在行”的,你在湖南路可以看见南京人日常生活的如此这般,它的物质性也时常意味着南京人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我的饭局大多在湖南路的附近,被请是这样,请客也是这样。我的饭局大部分都不“上档次”,它属于“私人消费”的范畴。“私人消费”在手脚上有些局促,我却喜欢,它是亲和的,私密的,没有公关和运筹帷幄的紧张与焦虑。我在湖南路的餐馆里看到过数不清的食客,大多以家庭为单位,还是“家”的气息,它的乐趣在于换一换口味。

对了,说起鼓楼区我就不能不说颐和路。10多年前,我在北京遇见过一个老人,他年轻的时候在南京大学求学,就在10多年前,他老人家已经70多岁了。我不知道这位老人的“底细”,我固执地认定他在南京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或悄然无声的爱情,爱情的始发地或终结地也许就是颐和路。附带说一句,我个人认为,颐和路是一条爱情路,它的树木与林荫永远和爱情联系在一起,即使在电子时代,颐和路也是一条牵手或倾诉的路,它宁静,幽缈,带有与生俱来的伤感气息,在情感上,它有启发性,暗示性,它是发乎情又止乎礼仪的。还是回到北京的那位老人吧。他问我知不知道颐和路,我当然知道。我的工作单位就在颐和路2号。老人一听说颐和路2号就不对劲了,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让我答应他,“一定要写一部颐和路的小说。”因为手在人家的手上,我答应了。这是我迄今为止最为匪夷所思的承诺。颐和路,2号,我就在那里上班,我一点也不知道一个老人的年轻时刻在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历史就是这样生动,就是这样叫人摸不着头绪,就是这样叫人好奇不已又伤怀不已。我能够感受得到的是老人颤抖的手,还有他灼灼的、咄咄逼人的目光。

我至今也没有把那部小说写出来。不是所有的故事都在我的写作能力之内。此时此刻,颐和路是川流不息的,湖南路也是川流不息的。多少动人的故事正在发生?我又能知道多少?读一读这本书吧,这是怎样一个宏大的、璀璨的、惊天动地的大背景?又有多少故事将会在这个背景上发生?我能对自己说什么?我要对自己说,在这个背景上好好地生活,如此,我方能对得起它。我愿意把这句话当作自己对自己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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