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世人:上海民歌真好听
2012-04-29侯小声
侯小声
金风送爽的秋夜,四幕原创田山歌音乐剧《角里人家》作为上海国际艺术节参演剧目,在她的策源地——沪郊第一古镇青浦朱家角登台亮相。90分钟的戏,那是90分钟的音乐。90分钟的音乐,那是无对白的纯音乐。全剧的唱段,是清一色的纯沪语歌曲。全剧的音乐,是充斥吴语风格、上海元素的音乐。全剧有五种唱法并存:民族、通俗、美声、戏曲、原生态。演出阵容包括优秀青年民歌手、传承基地田歌队、实力派流行歌手、沪剧一级演员和歌剧院合唱队歌唱家等。
《角里人家》故事简约:写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一对沪郊农村青年,在历经爱情波折后终成眷属的四季传说。演绎过程中,浓墨重彩、大篇幅、多方位地展示了青浦一带的民俗形态、非遗系列,诸如摇快船、江南船拳、阿婆茶、走三桥、粽子舞等等,辅以江南农耕文化形态展示,诸如挑秧插秧、耘稻耥稻、收割扬谷、编筐、纳鞋等。撑起重头戏的是由莲花咹咹调、大约调、倒十郎等十数种山歌小调,还有钹子书、田发调等郊区民歌戏曲集束呈现的乡土音乐。全剧核心音乐元素则是五十年代就率先举旗晋京唱响中南海的青浦田歌。作为一台江南吴语音乐大餐之舞台视听效果,丰满、丰富而丰盛——尽管她是未经雕琢的“处女剧”。
这台音乐剧由我作曲,也可说是我主笔“采花、酿蜜”的。
这些岁月,历史镜头总是闪回,一种声音总在召唤,催促我应该去做些什么。
我的父亲侯家声,是一位曾经在嘉兴土地上终生执教的音乐老师。他给历史留下最有意义的痕迹或许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那张嘉善田歌组歌《黄浦太湖结成亲》的密纹唱片了。这可的的确确是他辛勤采风的成果。老爸曾对子女们调侃说:你们谁能出两张唱片,就算超过我了!如今,创作数量自不待说,而就我的童年,那睡梦中醒来常见父亲仍在伏案写作的情景,竟成了我永久的、甘甜的、激励笔耕的回忆。
令后辈自豪的还有他写的一曲田歌独唱《送粮》,作品由浙江歌舞团叶彩华的传人胡小娥在1992年唱到全国民间音乐舞蹈大赛,夺得声乐类特等奖。老父亲这项身后的殊荣,伴着儿子的女独作品《麦客走了》在京同台获二等奖,这不印证着一场接力赛么?
也可能是这方土地的滋养吧,我在嘉兴念高中时,凡下乡劳动总爱唱《长工苦》,去催出农民的眼泪。后来,在上海音乐学院读书、在上海评弹团工作,凡去农村教改、或在开门办学演出活动中,我总爱唱《啥人好来啥人孬》,去催出农民的笑声与掌声。
七十年代末,我到了上海市群众艺术馆工作。那岁月,在长乐路788号上班,有缘跟601老式录音机终日作伴,不分昼夜地为上海民歌记谱整理登记,深深吮吸着她的营养,揣摩着她的灵魂。为采集、补充与再学习,我与同事们的足迹踏遍宝山、金山等十个郊县乃至我的老家浙江平湖。
八十年代文联的《上海歌声》复刊伊始,我发表的新歌就连连是沪语作品:《比不过》《幸福不从梦中来》;1986年,华东六省一市举办民歌汇演,我奉献了《田螺姑娘等勿来》这类取材于浦南小山歌的农村风格男声独唱曲。
这些年,因为创作,我会经常翻动我们编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 上海卷》,有时还会翻到在编纂《集成》过程中产生的多种油印本、手抄本曲谱。每每此时,眼前总跳出当年那位名叫邹群的上海民歌研究与创作引路人,总会再现他那特有的狡黠却又对我寄予信任的目光。如若翻到纸质泛黄、脆化并标之以“上海音乐学院1965—1966年下乡文艺小队用”的民歌材料本,眼前总会跳出当年在学院大礼堂舞台举行汇报演出中那曹四才老师的矮个子,总会响起当年石林老师唱《龙沟堤上歌声扬》那脆亮脆亮的沪语男高音。我想,泛黄的油印本一定会是我终生的典藏之宝。
这些年,为了健身,为了交友,更为了采风,我还几度组织自行车骑游队,带上几位作曲朋友,走访青浦赵巷的国家级田歌传承人——九旬老汉王雪余,也走访过练塘镇南王浜村尤永芳、黄顺芳等一组老田歌手,去听他们唱,跟他们唠。
但是,这些年时尚之风劲吹,流行乐坛兴盛,上海民歌毕竟渐行渐远。我不由叩问:作为已入国家级非遗名录之帐的青浦田歌之声今安在?她能顺理成章进入主流社会文化、登上主流艺术舞台并融入当代人的审美圈吗?试问,新的王阿根、余建光(系已逝的代表性上海民歌手)今安在?不敢问,张丁泉、吴金宝(系曾被访被摄录的代表性青浦田歌手)可健在?
可幸的是,2011年春节前后,有一群人在酝酿一个梦。
朱家角文体中心李振东雄心勃勃:要让田山歌走出去,搞个交响,震动世界。沪剧院导演王梦九壮志未酬:沪剧与上海民歌同宗同源,如何互动互补,打个翻身仗?而我则耿耿于怀:难道沪语歌就形不成粤语歌那种气场,上海民歌就自甘被泯灭、就天生不如少数民族民歌好听?
思绪在碰撞,共识在归并,运作在催化。从个人到团队、到政府,从朱家角镇到青浦区、到市有关部门……历经若干“阵痛”,首部沪语本土音乐剧终于在龙年阳春时节提笔创作,在金秋之际运作排练成型,我们正圆着预期中的非遗、群文、传承、旅游四位一体目标成果的梦。
为已在江南水乡独树一帜、闻名遐迩的青浦田山歌树一次碑,正一次名,喝一次采,扬一次威吧!田歌是那么高亢激越,又是那么富有歌唱性。她绚丽多姿、悦耳动听。让“沪语音乐剧”作一次本土文化的绽放吧!君不见,被国人尊为经典的贝多芬、莫扎特、舒伯特、德沃夏克歌剧抑或交响,无不多以自己祖国的民歌元素所浇铸。
那我们呢?我不敢说已能深刻领悟、娴熟应用田山歌音乐的精髓所在,但多年来,直至本次剧目创作实践,我已渐渐脱离浅表的、局部的思维,脱离那种仅仅是音型、音调、节奏的浮面的桎梏,开始迈向对内在气质、档次结构的总体拿捏与深入透视。谈不上“拯救”,也不仅是“欣赏”,我想,我们是在眷顾、抚弄,是在关注、浇灌。她,是“要我写”的作品,更是“我要写”的产物。我与音乐剧《角里人家》这个团队的伙伴们都算是采花酿蜜人,我还真品味到了一种幸福感、神圣感。
我的责任就是设法把上海民歌中最好听的部分加工后展示给大家:第一幕的音乐构架是以“色彩”为标志;第二幕展示民俗乡风非遗风韵;第三幕音乐引入“稻草人”爵士风等外来元素,跟中国戏曲元素作穿插对比,形成听觉上的悬殊反差;第四幕则以“激情”为动力来完善、冲刺、升华全剧音乐——用足“邀卖山歌”等多种田山歌的精彩素材,在不足十分钟的容量中,设计出登入殿堂、故事传扬、邀卖声声、此起彼伏、冥想连连、乡音缭绕、山呼海啸和感天动地等八个块面,试图以本人对田山歌的领悟,渗透衍化成层层推进的交响合唱高潮。
敢此大胆妄为,只因我深信韦伯大师的理念:音乐剧可以不用剧情来打动人。愿朋友们真心悟到:上海民歌真好听,青浦田歌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