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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者的没落

2012-04-29周明全

青春 2012年12期
关键词:王朔小说

周明全

王朔自1978年开始创作,先后发表了《空中小姐》、《玩的就是心跳》、《看上去很美》、《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等中、长篇小说。王朔的小说因切合当时的社会氛围而倍受追捧,之后又参与电影、电视剧的创作与编辑,介入其时最为流行的媒介,这使得王朔红遍了大江南北。

王朔是九十年代非常重要的作家,他的作品对青年一代作家也有极大的影响,很多青年作家是在王朔作品的影响和哺育之下成长起来的。譬如石一枫曾谈他看《阳光灿烂的日子》之时的感受,他说:“1996年前后,我们这些穿着红校服的高中生排着队,到复兴路对面的国防大学礼堂集体欣赏了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看的时候,大家自然特兴奋,尤其好多外景,不少人惊呼:这不就是谁谁谁他们家么。电影的气氛给我们带来的感觉,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对于任何一个人,甭管他是哪儿的,看到几十年前故乡的旧照片,恐怕都是熟悉而陌生的。因为熟悉,你会毫无理由地断定它是‘真的——尽管那时候你也没出生没资格判定真假。因为陌生,你会审视自己的生活,重新给自己做一个‘角色定位。也就是这部电影,让我的朋友们越来越多地以‘大院子弟自居。当时我们都觉得电影里的人太‘顽了、太‘有范儿了,太像自己了,严格地说,应该是希望自己像他们。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将《阳光灿烂的日子》列为自己最爱的电影,姜文成了大家公认的偶像。我们以此为武器,和那些热衷于港台明星的同龄人划清界限。”(石一枫:《我眼中的“大院文化”》,见《艺术评论》,2010年12期)

王朔早期的小说以自己在部队“大杂院”的成长经历为素材,自《顽主》开始,王朔的小说逐渐定型——对白通俗化又充满活力,叙述语言则戏谑、反讽为主,对权威话语和知识分子的精英持嘲讽之态。在“革命时期”,文学作品几乎无一例外地是在塑造典型人物,为政治宣教服务。故王朔“离经叛道”的小说甫一问世,就迅猛地颠覆了读者的阅读趣味。在尝到甜头后,王朔的文学创作商业化越来越凸显,并促使他最终放弃小说,转向纯粹的商业影视创作,他策划编辑的《渴望》《爱你没商量》等电视剧,成为开拓中国当代商业影视创作的先锋。2007年,王朔以500万元的版税收入,荣登“2007第二届中国作家富豪榜”第6位,更是让不少囊中羞涩的作家自叹不如。

然而,一直深受大众喜爱的王朔,自2007年,隐退5年再次出山时,推出《我的千岁寒》。王朔一改亲大众的一贯做法,从大俗飞步跨越到大雅。他声称,这部作品全是文字的精华,要说美文这叫美文,这可是给高级知识分子看的。《我的千岁寒》晦涩难懂,完全放弃了其原来的特色,但又没真正雅起来。这似乎也让意识到,一个反叛者在归顺的路上的没落。抑或是,王朔的时代已经结束,在“后王朔”时代,王朔的落幕亦是必然。

王朔曾说过,我写小说就是写自己,所以我觉得不能超过自己去添加点什么。意义这东西像刀子的光芒,刀子在它就在,不能说刀子不在硬造出光芒,不能为意义而意义。或者说我不追求这个。我就坐下来把这把刀子做好就完了,自己满意就完了,对自己诚实点。

王朔这话很有意思,写作当然可以是私人化的独语,但王朔的聪明在于,他将自己独语很好地切合在了时代这个大帷幕下。王朔的成功和他那个时代任何成功的人一样,都是在大时代大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80年代,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意识形态的松绑,读者力量开始崛起,而先前为政治服务的文学开始逐渐受到冷落,几十年如一日地塑造高大全式的人物,已然失去了读者。这一时期,大陆读者受港台及国外通俗文学的影响,开始产生了新的阅读快感。王朔的小说能够及时敏感地把握到转型期的社会症候,触及到现实历史中的实际问题,而这些问题也构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敏感神经。所以,当王朔小说一问世,就立即引起了强烈的反应。

“文革”之前的“工农兵”文学作品因过于强调人物形象的高大全而失真,“文革”后一段时期内兴起的“伤痕文学”同样因其过于“悲苦”,过于“典型化”而使得人物形象显得夸张。王朔作品能够因为“真”而迅速获得那个时候大众的喜爱。我们甚至可以这样来理解——那些高大全的人物,那些伤痕累累的人物和故事,我们曾经听说过;但王朔作品中“痞”而不失善良、身陷家庭琐事情感纠纷中的那些人物形象,却是我们亲眼见过的,他或者她,甚至就在我们身边。

比起那些贯穿一个时代,反映百年变迁的“大作品”而言,王朔的小说显得“格局不大”,缺乏“诗歌合为时而作”的主动性。虽然在他的作品中,各个人物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鲜明的时代特色,但这更像是在迎合潮流,而非思考潮流,也正因如此,王朔的小说“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终不免让人有昙花一现之感。

但即便如此,王朔小说的现实意义也必须得到正视。王朔的作品触及了底层的普通生活,他用记录的方式来反映普通“小市民”的生活。王朔对他们缠身柴米油盐感情纠葛的生活状态,对他们耍点小聪明、说点痞子话占点小便宜或者做点好事的生活方式,既不求全责备也不有意拔高。把“有资格上书本”的人物原原本本地还原到生活中来,这对于多年来文学创作“政治挂帅”的状态,无疑是一种“温柔的挑战”。显然,这种挑战获得了大众的认可,近年来还原英雄人物的书籍和影视作品不断,且几乎都能受到热捧。窃以为,这背后未必没有以王朔作品为代表的通俗文学们的推动。

王朔乘势、乘时而兴,但此风一过,此时已变,王朔也就过去了。

《我的千岁寒》是王朔沉寂五后推出的“重要作品”,是五部作品的合集,其中包括《我的千岁寒》、北京话版《金刚经》、《唯物论史纲》、《宫里的日子》以及剧本《梦想照进现实》的小说版、调侃性的影视评论《与孙甘露对话》。

王朔在《我的千岁寒》的序《我是谁》中,自称偏爱本来写给张元的《我的千岁寒》,并强调“这部作品让汉语有了时态”。《我的千岁寒》取材于《六祖坛经》,写的是主人公慧能悟道的传奇故事,慧能从一个不识字的樵夫,成为享誉青史的一代宗师,被西方人称作“东方耶稣”,这个独特的历史现象。小说融入了作者自己的哲学思考和人生观。王朔自信地说,这部作品“全是文字的精华,要说美文这叫美文,这可是给高级知识分子看的。买书是一个愿打愿挨的事儿,我建议所有的读者,你最好先看一看内容再去买,我不信你一遍能看懂。”

很多读过《我的千岁寒》的读者,都声称根本无法读下去,都在喊冤,都说读不懂。据说,有研究哲学的教授给了其这样的评语:“王朔完全是‘化简为繁了,他试图解释哲学,但他显然又力不从心。”可以说,《我的千岁寒》是王朔从一个读者喜欢的作家,从一个反叛者的角色,蜕变成一个想向所谓的精英文化靠拢的“归顺者”。然而,刻意改变自己,迎合“精英”,只会给人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最终失去自己,也失去读者。

早期,王朔的语言很有特色,但在《我的千岁寒》中,先前“王朔式”的调侃已经失去踪影。如,“腊八凌晨4点,我起来喝水,忽然哔地一声,手机进来一条短信:身安则道隆。北京东山寺邓隐峰丙戊腊八。我想这是谁呀?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回了条:哪位大德?谢了。对方回:阿弥佗佛。不会吧?我回:再谢。对方:善哉。莫非是被金庸误了的那位老兄?我只认得这么一位遁入空门的人。我回:还在行神通么?半天,对方:要看因缘。果然是了。我回:弃了吧。对方:腊八乃佛陀成道日。我回:以宇宙之大,一切偶然都是必然。对方不语。我又饶舌:宇宙法则之二:你所知道的不是一切……”这样的话语在《我的千岁寒》满篇皆是,让人不知所云。有评论家如是说:《我的千岁寒》透过“废话”的缝隙,我们看不到想像的美妙,也看不到独特的经验,更看不到有深度的主题。

王朔似早就预料到《我的千岁寒》出版后会受到冷落,所以故意在序里说,“这可是给高级知识分子看的。”王朔说了一句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他是在愚弄和嘲笑读者的智慧。但可笑的是,但据说出版方路金波所言,这本书的内容就是王朔自己有些地方也看不懂。若如此,那么王朔真是有装之嫌疑了。

《我的千岁寒》中,部分人物面目不清,所有人物都是衣服架子,没有语言、没有血肉,且结构也显得很混乱。《宫里的日子》,王朔在这篇作品中似乎追求文字的速度感和画面感,但情节平平,不没有出人意料,引人入胜的地方。《妄想照进现实》,整篇都是一对男女对话,显得莫名其妙,读起来让人索然无味。《我的千岁寒》,时空跳跃太大,让人读着读着就找不到北了。……

评论家白烨却说:《我的千岁寒》是王朔转型之作,王朔之前的作品介于雅和俗之间,这次他勇敢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将作品向着纯文学的方向靠了一大步,他指出,由于《我的千岁寒》是王朔转型期“化合”的产物,因此读者读不懂自在情理之中,由此可见,他转型的代价是沉重的。白烨作为文学界、评论界的元老级人物,此话恐怕未必确切。此话也容易理解为纯文学就是要让读者读不懂。那曹雪芹、张爱玲、巴金、老舍等知名作家的作品让读者读懂了,深深影响了几代人,那他们的作品就不叫纯文学了,那又该叫什么呢?我想再怎么贬低,也不该称其为俗文学吧!

对新书的风格与以往作品的不同,王朔解释说:我刻意把过去自己熟悉的东西全部砸碎,如此才绝处逢生。王朔的这点勇气还是应该肯定的,一个作家不断地重复自己,或者说抄袭自己也是可耻的。但创新应该基于读者能看懂,书写出来是给读者看的,不是自娱自乐,如果是自娱自乐,你想杂玩就杂玩,没人说你。王朔写点北京胡同里的情情爱爱、小市民的柴米油盐还行,而且还挺深刻。但要去“用充满科学味的”,“用北京话通俗地‘科学地重写《金刚经》”这样充满玄机与智慧的文本,恐怕就是力不从心,难以胜任了。

王朔的《我的千岁寒》叫嚷了三个月,在4月1日愚人节首发,本身就是一个愚人与自愚的“神话”事故。无论在自序《我是谁》,还是在取材于《六祖坛经》的《我的千岁寒》,取材于《资治通鉴·唐记》的《宫里的日子》,还是给老徐写的剧本《妄想照进现实》等六个篇章,其情节和话语表达方式都是破碎的,片断式的,要想从中看出什么故事来恐怕很难,要想寻找到什么精神需求,阅读快感更难。书中尽是前言不搭后语,艰涩难懂。

王朔的出名,是特殊年月的产物,再加之王朔本人的聪明,不成名都难。王朔已不在创作的巅峰,却还用一副“巅峰”的姿态去吆喝。虽然自2007年后,王朔还推出几部作品,但反响平平,现在已彻底地从公众眼中消失。这是王朔的悲剧,或者也是很大一部分写作者的悲剧。

责任编辑⊙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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