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远的南音(组诗)
2012-04-29浪行天下
浪行天下
南音,又称南曲、南乐、南管、弦管,主要由“指”“谱”“曲”三大类组成,是保存我国古代音乐比较丰富、完整的一个大乐种。它汇集了盛唐以来中原雅乐之精华,后来又吸引了元曲、弋阳腔的特长,并与闽南的民间音乐融汇一体而逐渐成为词曲清丽柔曼、旋律缠绵深沉的美妙乐种,尤其长于抒发情人思念、游子怀乡的真挚情怀,被评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音乐活化石”等。以下诗题均为南音名段。
南音:一间草厝
无霜时,一间草屋是简陋的
安静但易于着火。露珠结于草尖时
会有一点点摇晃
好比云影穿月,让人惴惴不安
月光踱过之时,会漏下万点星辉
如果草叶间,填充上
你的名字
必要时,再加上轻轻的呼唤
是不是就算钢筋混凝结构?
想你时,我也是一间草屋
简陋也是安静的。但同样千疮百孔
火苗说起就起,从心尖开始
蔓延至那下垂的胃,或者筛空的肺里
渐成熊熊之势
而我那草叶做成的骨头
会在此时,发出洞箫样的呜咽……
南音:出画堂
同样恣肆的一片天空,向上
需要的是力量
向下,需要的是勇气
画堂前后,是悬崖分界线——
前方是陷阱,是黑洞。退后
是一个男人
丹青绘就的美好天空
水袖一甩,云起云涌
她好比描金的小楷笔
用长发,蘸了蘸左心房的血液
挥洒画堂
百鸟扑面而来——可惜她不是凤凰
“鹦出谷,雁南宾
大鹏鸟出天庭,天鹅樱花传信情
鸠唤雨,鹊呼晴
杜鹃鸟泣中庭,紫燕檐前叫佳音”
是的!向上,她没有翅膀,更没有力量
只有向下坠落——
快乐,恣肆
水袖一甩,满天的云彩
都在燃烧!
南音:一阵狂风
一阵狂风,其实是一群小鹿
在奔跑。芳心乱撞
其实是檐角风铃
揉搓着,被风沙迷住的双眼
狂风在奔跑,音乐也在奔跑
心如草原,却早已
黄沙弥漫
不复当年——
水草肥美,春阳慵懒
到处绽放着,歌声的小野花
一阵狂风,遮云蔽日
一句南音,伤肝刺肺
“钟情恩爱,恰是盐落井底”
往事这群受惊的小鹿
使劲跑呀跑,到底没能
跑得过,音乐的栅栏
狂风吹拂。其实风是静止的
鹿是静止的,铃是静止的
音乐也是静止的——
只有草原,在使劲往前奔跑!
南音:孤栖闷
就让我蜷睡成婴儿状,在黑夜的
羊水中,永不出世
就让我把今夜的明月,当成橡皮擦
在我胴体上,把今生,拭成
茫茫海涛,一片空白
破碎连接着破碎
罪嫁接着罪。就让心与肺
梦魇与情魇
白天的白,与黑夜的黑
打一场人世的官司
旧事破碎的波浪上,孤栖着
罪的枝条
陈三啊陈三,偎依在你怀中
我把心中的
黑夜,露水般逼出
只为着,在你汹涌的光中
把卑微的亮,掩饰
南音:暗想暗猜
最先的蚂蚁,定是从洞箫里
缓缓爬出的。若有若无的箫声
断续的蚁群——
这些勤奋的小精灵,沿着
她和世界窄小的甬道
来回搬运着夜色
暗想暗猜。蚁群陆续聚集
许多古怪的念头
在吞噬、撕咬着她的肺、她的胃
她的血脉。最后
它们无情地扛着她心脏的残尸
开始储存过冬的粮食
暗想。暗猜。千言。万语
恰似满天星光
都让蚁群们一点点掏光、运走
只余下,皎皎孤月轮
朗朗女儿心——
那剪纸般的愿望,悬于夜空中
——将东园桃树,共西园李
移作并肩栽
将君心共吾心,并作一处埋!
南音:绣成孤鸾
把二胡弄瘸,让一根针说
把洞箫戳瞎,让一根针唱
一根针成了主心骨
为她当家做主
帮她交出,心中的缠绵丝线
让一根针走得踉跄、迟疑
走出丛竹样的脚印
让一根针突然飞出孤鸾
让一根针,累了,就夜宿牡丹花房
——嘘!现在,都轻声点
不要吵醒它,不要弄断它梦的脉络
等那孤鸾追上凤凰
结伴而行,等那南宋的天空
擦净尘埃和风暴。让她们飞,慢慢飞
直至飞出
恣肆的歌声模样——
赶快把针叫醒!让它快马加鞭
让它风驰电掣
赶在那支
叫作丘比特的神箭之前,把她们
射落在团扇中
细细地描,细细地绣,绣成传奇
南音:月照芙蓉
芙蓉在月色里,好比一滴水
融入湖中
悄悄地,融入宝石般的湖中
我说的芙蓉,她叫醉芙蓉
清晨开白花,中午转桃红,傍晚
瘫软为深红——让她
昏厥成这样的,难道仅仅是酒?
她也叫拒霜花,但无法拒绝
月光那有些清冷的怀抱
她紧了紧身上的花瓣,把自己的
妖娆,藏得更深
月照芙蓉,我宁愿月亮是一位母亲
不远千里,偷偷看望
她就读大学、心事重重的女儿
月色是清冷的,但在我看来
没有哪一种温暖
比得上她风尘仆仆的目光
更让人心疼!
南音:出汉关
他们说:出关时,你是快乐的
他们一边说,一边把
沉重的和平使命
轻轻地,当成玉佩挂在你胸前
把男人们的刀枪剑戟
当成头簪,密密钗在你发鬓上
将雁门关拆散,把秋风拆散
每一块砖头
都是哽咽的音符,风沙弥漫了喉咙
唱腔下,一定有针毡铺垫
倘把出关的道路也拆散
一定是处处荆刺,步步惊心
倘若可以,我愿意这样劝慰:
汉元帝手中的璞石
送上了雁门关的流水线
在风沙的打磨下
十箭十心——无边的痛苦
让你这颗钻石
在历史的皇冠上,璀璨夺目!
南音:辗转三思
在众多的乐器中,他一眼就
认出三弦,那怀春的少女
黑夜是一座巨大的磨盘
三弦的心思,黄豆般
转啊转,流出音乐的浆汁
但三弦不说,她只唱着乳白色的歌
二胡也不说,他(她)们
总怀心事,任凭——
黑夜的磨盘,转呀转
音乐的浆汁,流呀流
一阵调皮的春风
从弦上经过,她是否会
叽叽喳喳把秘密泄露?
在众多的音符中,他很清楚
那突然的颤音
是三弦眼角蕴含的闪电
南音:为伊割吊
倘真需割,就舍弃二胡上的两行清泪
拿弦索,在心尖上拉
倘真需吊,就让荔枝重回
枝头,照亮歌声
好像当初,从不曾从她的手中掸落
不就是件云片缝起的寒衣吗
“欲寄君不归
不寄君又寒”;不就是些
密密的针脚吗
骨缝中,有梅花绽蕊,西风穿户
倘真需割,就用这一把带哭腔的刨刀
一句一层,削去
“妾身万千难”的伪装
倘真需吊,就把洞箫换成唢呐
手帕当成魂幡
把婉转柔肠,走成送葬途中的逶迤山路
和人影绰绰
南音:值年六月
伫立在箫声架织起的楼台
远远地,她看见
白贼陈三,双眼带刀
倏然在街市人群中隐身不见
值年六月,夏日盛大而无当
荔枝已熟,空气中
流淌暧昧的气息
在一位姑娘荔核般含情注视下
书生陈三,摇身一变,佳人作贼
音乐中,一定有条神秘的甬道
——好比皇帝赵佶
能轻易地,出现在乐伎李师师的琴房
魔术师陈三,从大街消失
赫然现身于一间小小的心房
值年六月,白纸洇开了墨晕
桃花挣扎着,浮出水面
一段旖旎的南音,只留下一个音符
一出大戏,只剩下一个镜头——
磨镜三哥,双眼的刀光闪过
一颗心幸福地破碎,手帕包裹着碎片
荔枝从楼台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