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神殿

轩窗少年

对于乔丹的敌人们而言，这是他们触及乔丹的背影的最后机会。对于乔丹而言，他必须在最后一年里保住王者的桂冠，进而登上只有帝王才能触及的境界，建立无与伦比的公牛王朝。在千禧年来临之前，这是世界最热情的期待。

芝加哥在这个赛季的磨难无需多言，无论是高层内讧导致球队即将解散，还是皮蓬季初缺阵导致芝加哥的胜率一度在五成上下徘徊，还是东部决赛第7场取胜后的乔丹皮蓬连庆祝的力气都没有；都已随着公牛的神话成为传说的铺垫。

公牛季后赛首轮的对手是由范霍恩和卡塞尔等人领衔的篮网，不过新泽西人明显不是强大的公牛的对手，他们以0比3败下阵来，输的是心服口服。进入东部半决赛后，公牛迎来了夏洛特黄蜂队，格伦-莱斯当时风头正劲，但也难阻芝加哥人的强大攻势。尽管黄蜂在系列赛中取得了一场胜利，但也只是螳臂当车。芝加哥人以4比1的比分顺利挺进东部决赛。

东部决赛中等待公牛的是由雷杰一米勒领军的步行者队，而他们的主帅则是“大鸟”伯德。印第安那人使公牛遭遇了在季后赛中的真正考验，两队最终不得不通过“抢七”大战决出胜负。乔丹在最后场比赛中砍下了28分，帮助公牛以88比83战胜步行者。芝加哥人继1996—97赛季之后再次与犹他爵士队在总决赛中聚首。

人们对进入总决赛之前的公牛队的最深刻的印象，当然是乔丹，那个双手叉腰站在联合中心场地中央的乔丹，像一个老帝王般巡视着自己的宫殿。自信，霸气，坦然，于是你知道，无论场内场外发生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到总决赛去和老冤家们最后一战。

科尔变成背景男

总决赛第一场，满怀复仇欲望外加休息了10天的爵士冲劲十足，再配以犹他主场德尔塔中心的联盟第一纯人工噪音分贝，端的是威力十足。公牛则以中矩中规却又博大精深的三角进攻应对。乔丹、皮蓬、库科奇乃至罗恩-哈勃纷纷跑去低位炫舞一回顺便组织进攻。皮莲心情极佳，接连上演走位暴扣以及炫耀长腿的三分线外跨步突破，再加上乔丹时不时秀上一两个后仰跳投，虽然爵士从球员到观众都是一副吃人的架势，每进一个球都会声嘶力竭一番，但却无法甩开公牛，眼睁睁地看着公牛按照菲尔一杰克逊的意图进行着时间一长就让人心里发毛的“跟跑战术”。

这种公牛追不上，爵士甩不开的戏码持续了整整三节半，直到犹他双煞把去年终结冠军之争的杀手史蒂夫-科尔变成本场第一背景男。

终场前3分半钟，斯塔克顿和马龙在左翼第N次策动挡拆，斯托克顿越过科尔，一记如弯刀般犀利的横传球找到马龙，马龙随即杀进禁区单手扣篮——爵士领先到7分。乔丹出手，连续两次在攻防转换中后仰跳投命中，皮蓬则在弧顶轰进三分：不知道落后了多久的公牛居然在1分零10秒内扳平比分。

马龙立刻回以单打跳投。终场前54秒，犹他双煞不厌其烦地再度在左翼发动挡拆，斯托克顿又一记弯刀传球从科尔面前划过，马龙起手跳投，79比75，几乎为比赛敲下钉子。之后公牛成功限制爵士，但乔丹连续投失两记跳投，公牛只能凭借皮蓬的两次罚球追近比分。到终场前14秒，乔丹在人群中把球传给篮下的卢克-朗利，朗利迎着防守擦板打进惊魂一球，79平，比赛进入加时。

科尔的悲剧尚未结束，加时赛开始后一分半钟，犹他双煞继续拿他演练挡拆：在和常规时间还剩3分半钟时几乎一样位置，犹他双煞发动挡拆，几乎一样的情景——马龙进入禁区得分。回头霍纳塞克补位捅掉乔丹的运球，斯托克顿狂奔过半场，面前只剩一个科尔，斯托克顿毫不停顿地迎了上去，科尔犯规，斯托克顿上篮球进，一记冷血的三分打。84比79。

乔丹连投带罚拿下三分追到落后两分。但之后公牛厄运连连，先是乔丹假动作造犯规未遂，24秒违例，后是终场前30秒朗利把球运到脚上，被拜伦一拉塞尔倒地扑球得手。斯托克顿在下一回合中弧顶单挑科尔，强硬地推到禁区边缘，贴着科尔的指尖抛射，空心入网！

时间定格在终场前9.3秒，爵士胜局已定，德尔塔中心终于发出了毫无保留的欢呼之声。

夸张的快攻二打四

第二战，志在必取的乔丹一上来就抖擞精神猛攻。公牛一改上一场的太极打法，猛烈冲击爵士的防线。但也同样无法甩开爵士，只能保持微弱领先。对爵士这种军队式球队，在他们士气正盛的时刻压制他们极其困难，一旦被他们逮到机会就能打出高潮。下半场开始不久，爵士爆发，迅速反超比分，公牛毫不示弱地追击，但无奈爵士这边的埃斯利和霍纳塞克手感炽热，第三节最后时刻埃斯利一记三分球让爵士73比70进入第四节。

之后的故事极尽曲折诡异，双方的每次得分都堪称经典——因为得分太难了。第四节前4分钟两队没有任何运动战进球，除了皮蓬的两记罚球双方全都颗粒无收。爵士尤其悲惨，事实上，在该节的前8分钟里，他们悲惨到只得6分。第四节开始4分多钟后，马龙终于也赚到两记罚球，结果只命中一个，爵士依然领先两分。

无论是乔丹还是皮蓬，硬是无法进球追平，最后不可思议到罗德曼先生在16英尺外玩跳投——那球进了，公牛追平。深感汗颜的乔丹、皮蓬终于打开局面，乔丹连续穿越三人防守拉杆得手，外加一记后背几乎平行地面的后仰跳投2+1，威武霸气地连得7分，皮蓬也在底线命中翻身跳投；公牛迅速拉开比分，形势一片大好。

不料爵士那边几乎同时找到手感，拜伦-拉塞尔立刻还以一记追身三分。挣扎已久的爵士就此奋起，霍纳塞克和安德森连续冲击篮筐取下6分。公牛那边虽有皮蓬再度底线投中止血，但杀红眼的霍纳塞克立刻回头砍进右翼三分点燃全场！

在终场前一分半前后，公牛陷入困境，尽管罗德曼神勇地拿下前场板，但库科奇、皮蓬的中远投连续打铁。最后解决问题的是乔丹和科尔夸张的快攻二打四。当时，公牛在防守端粉碎爵士拿到球权，乔丹快下被爵士球员深围九重，科尔趁机在三分线外急停三分——不料打篮筐前沿弹出，乔丹被死死卡在篮下无法抢到篮板——科尔在斯托克顿和马龙的缝隙间完成自投自抢，随即塞给篮下的乔丹完成决定性的2+1。还是科尔，在下一回合里稳稳地两罚全中，为公牛锁定了胜局。

在盐湖城的两场血战终于落幕，遍地焦土、短兵相接中双方各胜一局，让我们调整下呼吸，前往第二战场芝加哥。

最惨无人道的屠杀

所谓物极必反，在漫长的势均力敌的僵持和对抗之后，局面往往会出现不可思议的急转直下。在这种级别的战争中，最大的伤亡不在对抗之时，而在某一方崩溃之后。由于双方都拥有巨大的能量，一旦某一方先行支撑不住而崩溃，必然遭遇尸骨无存的惨剧。明白了这一点，就可以解释NBA总决赛史上最惨无人道的单场屠杀了。

据说在1998年总决赛第3战结束后，爵士队主教练杰里-斯隆盯着数据统计表哭笑不得：“这数据统计是真的吗，怎么感觉他们好像得了196分？”

公牛得了96分，并不多，但爵士只得54分——换句话说，他们输了42分，参加总决赛的球队从未输过这么多。

在第一节的时候，一切看起来很正常；在第二场失准的卡尔-马龙大发神威，6投6中连得12分，虽然在他得到12分的时候爵士全队也只得了14分，但对面的芝加哥也仅仅17分而已。但是变化开始发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第一节的时候就已经露出端倪，只是被马龙的神勇掩盖而已——爵士开始大量投丢空位球，而且开始组织不起进攻，他们的持球人面对芝加哥的防线就像是扑向烈火的飞蛾，有来无回：不是身陷重围人球俱失，就是勉强传球最后离谱地压哨出手，就连斯托克顿这样的大师级掌控者都没能例外。

芝加哥的进攻并不如何犀利，但再钝的刀子也能杀死人，更何况这个人已经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反抗能力。观众们本以为迈克尔-乔丹在奥斯特塔格头顶的滞空拉杆打三分是比赛的最高潮，但是他们错了——在乔丹拉杆的时候，公牛还只领先20多分。这个夜晚的最后映像由乔丹和皮蓬联手献上：当时布奇勒一记远射入筐领先到40分，然后兰迪-布朗快攻扣篮，领先42分，爵士终于得分，死球，暂停，镜头转向公牛板凳席，乔丹和皮蓬坐在那里张牙舞爪前仰后合。

但爵士无愧于铁军称号，他们迅速恢复了战斗力。第四场上半场结束前4秒，乔丹连续转身逼进篮下压哨得分，一次很普通的得分居然引发芝加哥无比热烈的满堂喝彩，比分告诉你原因：在乔丹压哨得分后，公牛以39比37领先。在这样的对抗里，每一次得分、每个篮板、每一次拼抢到球权都是一次热血胜利。

然后是一个对抗升级的第三节，双方意犹未尽地在该节最后30秒与时间赛跑。30秒的时间里，双方合计进球两个，罚球两次，抢断一次。先是爵士这边罚进两球，然后皮蓬毫不停顿地送出追身三分，爵士反击，安德森底线突袭得手，公牛长传球，爵士抢断，半场压哨未遂。公牛61比57领先进入第四节。

第四节，乔丹一记后仰跳投让公牛领先到7分，然后爵士开始疯狂反击。安东尼-卡尔连续飚中中远投。安德森又连续突击篮下，爵士一度实现反超。到终场前3分钟，爵士72比72追平。罗德曼令人跌破眼镜地两罚全中让公牛再度领先，随后乔丹在篮下连续强吃安德森。

但爵士以惊人的意志力咬住分差，每当公牛把分差拉大到两个球，他们必然飚中高难度中远投。击溃爵士的信心的人是罗德曼，最后50秒，公牛只领先两分，罗德曼以神勇的前场板争夺赚到两次罚球。但问题是他的罚球和奥尼尔有一拼，而且他刚刚两罚全中——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来一次的可能性太小啦。

结果花大虫毫无怯场，干净利落地罚出两记空心。斯托克顿反手上篮不中，皮蓬再中两罚，公牛锁定胜局。最后时刻乔丹罚球，皮蓬和哈勃已经开始在中线嬉笑庆祝：他们马上就要大比分3比1领先了。此时的局面可以用一句经典台词来描述美国国会一致认为公牛会在第5场夺冠。

铁血爵士的逆袭

芝加哥已经开始为王朝准备狂欢派对，然而，爵士打出了史诗般的第5场。

芝加哥的观众空前热情，每个人都知道这次夺冠意味着什么。公牛队每打进一球都能引起震天价喝彩。然而他们喝彩的机会并不多，第一节还剩一分钟时，芝加哥仅得14分。幸亏还有伟大的托尼-库科奇可以让他们维持兴奋。他们的最佳第六人在上半场弹无虚发地独得21分——然而还有人比托尼更兴奋，卡尔-马龙三节打完21投13中独揽31分，爵士在第三节突然打出高潮，一波17比7完成逆袭，就此控制住局势。

卡尔-马龙全场39分，他在第四节的8分分分关键，每一分都是刺向公牛心脏的尖刀。在第四节同样出彩的是安东尼-卡尔。公牛为了能在主场庆祝，在第四节屡屡发动猛攻，但每次追近都会遭遇安东尼-卡尔和卡尔-马龙的致命冷箭。终场前一分半钟，安东尼-卡尔在弧顶射中远距离两分，只此一球几乎彻底杀死公牛。全场26投9中的乔丹对比赛无能为力，皮蓬则仅得6分。神奇的库科奇为公牛续命，只用了5秒钟便杀到前场一记三分命中，分差回到4分，公牛回魂。终场前一分钟，乔丹罚中两球，公牛追到只落后两分。马龙迎来全场最高光时刻，他回头一记中投射下个人第39分，死死摁住了公牛的挣扎。

比赛还没有结束，还是库科奇，投射造成犯规，罚中两球，但安东尼-卡尔也罚中两球，得到个人本节第11分。此时，时间定格在终场前10.2秒，公牛落后4分。库科奇继续自己的表演，左翼一记三分空心入网把分差拉到一分，但时间仅剩1.1秒。霍纳塞克走上罚球线，两罚中一，公牛暂停布置战术。

史蒂夫-科尔边线接球后球被打出界，浪费掉0.3秒。公牛再次布置，乔丹在右翼接球就投，三不沾。爵士最终完成了这场惊天动地的战役，从芝加哥逃出生天。仅只这一战，足以令人对这支爵士顶礼膜拜：在之前的3场比赛，他们被偷走主场优势，被42分屠杀，被推向1比3绝境，信心屡遭摧残；但在对手满城狂欢的时刻，他们寸土不让，在生死一瞬中坚定地赢下了这一场，把比赛带回了犹他。我们无法想象，做到这一切需要怎样的战斗意志？所谓扼住命运的咽喉，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最伟大的神话

但史诗般的第五场最后被世人遗忘了，因为乔丹打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第6场——1998年NBA总决赛第6场。

爵士有理由相信自己等到了一个转机。一个类似第3战之于芝加哥的转机，那一战他们后劲不继，心脏猝死，被芝加哥连下3城推向绝境。但是他们在第5场逃出生天，“没有消灭我们的东西，只会使我们更强大”，如果这个世界是变化着的，那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到芝加哥出问题了吧？

确实如此，在盐湖城的第6场第一节还没打完，皮蓬受伤，回更衣室治疗。全世界都知道皮蓬之于公牛，之于乔丹意味着什么。全世界都知道芝加哥公牛在赛季初期的戏码皮蓬缺阵，公牛在前20场常规赛里为了五成胜率而奋斗。皮蓬缺阵35场后回归，公牛最终62胜和爵士并列联盟第一。

皮蓬离场，乔丹还在。在篮球之神的最后一场比赛里，上帝拿掉了皮蓬——多么有创意，多么伟大的剧本！

乔丹在第二节接二连三地上演无与伦比的后仰跳投，半场独得23分。下半场开始，皮蓬回来了，于是乔丹在第三节隐身，5投1中，得到7分，人们注意到，乔丹开始博罚球了。爵士长时间占据着主动，乔丹只是努力维持分差不被拉大到5分以上，只要分差正常，乔丹就安然潜伏，他要留下力气等待最后的了断。以他早已妖化的球场经验，他知道如果不能在这一场解决对手，后果将不堪设想。皮蓬的受伤清晰地预示着比赛的风向已经渐渐转向爵士，而公牛的战力已到极限。所以，必须选择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将对手一击毙命。作为最善于调配体力调整状态的篮球运动员之一，他有这种自信。

他在第四节的作为可以做成教科书启发后来者：

终场前7分30秒，爵士73比70领先，乔丹左手运球突破，博到犯规，两罚命中；72比73。

6分40秒，乔丹绕过皮蓬的掩护，跳投，命中，74比73。

6分15秒，乔丹向底线转身后仰跳投，不中，74比73。

5分57秒，乔丹面筐试探步跳投，不中，74比73。

5分30秒，爵士75比74领先，乔丹绕掩护接球跳投，不中。

3分01秒，爵士81比79领先，乔丹空位三分出手，不中。

2分05秒，爵士83比79领先，乔丹左手运球突破，博到犯规，两罚命中，83比81。

1分30秒，爵士83比81领先，乔丹右翼转身跳投，不中。

59.2秒，爵士83比81领先，乔丹再度从左侧突破，博到犯规，两罚命中，平局。

我们可以看到乔丹的进攻选择，当时间迫进最后一分钟之前，落后3分以下，乔丹无一例外地选择了跳投，这样可以节省体力。而当分差3分往上时，他立刻祭出必杀技，左手运球突破骗犯规，虽然突破耗体力，但不得不为。当他连续三次进攻不中时，他两分半钟内没有再出手。所谓篮球之神，不止是那些伟大的传说，还有这些无比细腻精确的细节处理，没有千百场比赛历练和超平常人的用心，是不可能拥有这种级别的经验的。

终场前41秒，斯托克顿一记无情的三分球命中，爵士86比83领先。在旁人看来，爵士基本锁定胜局：在乔丹看来，他所等待的那个时刻已经来了。之后35秒里的乔丹VS拉塞尔，可能是体育史上被重放次数最多的传世名局。

终场前37秒，在第四节连续三次突袭左侧的迈克尔一乔丹从弧顶加速，突袭右侧，运球越过拉塞尔，在三人夹击中上篮得手。86比85。终场前20秒，乔丹背后掩袭卡尔一马龙，抢断。禅师不叫暂停，乔丹推进到前场：终场前6.4秒，乔丹在弧顶做出悬崖勒马的经典运球动作，收球，跳投；终场前5.2秒，世纪一投命中篮筐。喧嚣的盐湖城一片寂静，乔丹的右手久久不藩：在历史的记忆里，时代在这一刻静止。

至此，篮球史上最伟大的神话诞生了，它的名字叫作：公牛不败。

斯特恩站在总冠军奖杯旁边说道：“献给你，芝加哥公牛，永恒的球队。”